知秋上前一步,却见楚彧已经率先伸手扶住了她,知秋顿时知趣地停下步子,退到一旁。 而此时,外间已经掌了灯烛,映得满室灯火通明,惠昭仪正坐在圈椅上等候,盼桃恭敬地奉上了茶,她接过去,喝了一口,发觉茶汤是温的,回味甘甜,带着百花醴的香气,不由微笑道:“还是燕容华这里的人贴心,就连茶的热度都是刚刚好的。” 盼桃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奉错了茶,连忙道:“昭仪娘娘恕罪,这是我家主子往日常喝的茶,奴婢再给您另换一盏吧?” “不必了,”惠昭仪没有动怒,反而很和气地笑道:“其实我平日里也不爱喝茶,就是觉得太烫了,你们这里的茶反而很不错,是怎么个泡法?” 盼桃见她不似生气,这才略微放下心来,恰在这时,内殿传来动静,门被打开了,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燕摇春自内出来,她穿了一袭樱红色的衫裙,发髻轻挽,别了两枝金簪,身姿亭亭,仿佛早春里的一枝细柳,眉眼精致漂亮,尤其是一双眸子,远看如寒山笼薄雾,近看如粼粼秋水,唇色是淡淡的粉,如同含了一片薄薄的桃瓣,十分好看。 紧随其后的,是一道修长挺拔的熟悉身影,正是当今天子,楚彧穿着深青色的常服,鬓若刀裁,剑眉斜飞,压着一双凤眼,淡淡望过来时,不动声色,却自有一股隐隐的迫人气势。 惠昭仪立即站起身来,福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楚彧看向她,语气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惠昭仪垂首,恭敬答道:“臣妾是来向燕容华赔礼道歉的。” 她说完,便有一个宫女被带了进来,燕摇春看了一眼,正是下午给她斟茶的那一位,那小宫女瞧着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许是知道大祸临头,整个人吓得瑟瑟发抖,噗通就跪下了,不住叩首,哭着求道:“燕容华饶命,奴婢知错了,求燕容华饶命!” 燕摇春下意识撇过头去,与此同时,楚彧轻喝道:“拦住她。” 立即有两个宫人上前,将那宫女拉起来,不让她继续磕头,又捂住了她的嘴,将那些哭喊求饶的声音堵了回去,只剩下含糊的呜咽。 惠昭仪见状,有些不明所以,迟疑着向燕摇春道:“今日确实是她粗心大意,烫伤了燕容华的手,倘若燕容华不愿意放过她,我可以将她交给你处置,是死是活,悉听尊便,只要燕容华能够顺心,出了这口气。” 言语之间,仿佛这不是一条鲜活的人命,而是蝼蚁或草芥,随随便便就可以舍弃,燕摇春的内心一阵翻腾,甚至有些反胃,忍不住冷声道:“在惠昭仪娘娘看来,她烫了我的手,就要用性命来赔?” 那宫女吓得泪流满面,又想跪下去求饶,却因受到桎梏,动弹不得,只能呜咽着抽泣,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惠昭仪却误会了燕摇春的意思,立即道:“她区区一条贱命,自是比不得燕容华金贵,只是不知怎样做,燕容华才肯消气?” 她的神色殷殷,诚恳无比,燕摇春叹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又转过头,去看那个小宫女,她脸色惨白,看上去仿佛已经要绝望了。 燕摇春问她:“今天下午在满霜亭,你是故意用茶水烫我的吗?” 小宫女立即死命摇头,楚彧使了一个眼色,按住她的宫人适时松开手,那小宫女终于得以开口,带着哭腔连连道:“奴婢不是故意的,求燕容华明鉴,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燕摇春点点头,轻描淡写道:“那你向我道一声歉就可以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那小宫女也愣了,紧接着就要往下跪,要给她磕头,燕摇春实在见不得这个,却也不知如何阻拦,便索性别过头去,恰好对上了楚彧的视线,那双幽深的凤眸正定定地看着她,目不转睛,眼神分外专注。 “奴婢该死,奴婢不该烫伤燕容华的手,求燕容华大人大量,饶过奴婢这一回,奴婢愿意生生世世做牛做马,报答燕容华的大恩大德……” 那小宫女还在磕头道歉,燕摇春实在没忍住,转过头去看着她,开口打断:“我也不用你做牛做马。” 她停顿片刻,声音轻了下去,道:“你下辈子……投个好胎,为自己而活就行了。” 那小宫女面露茫然,眼里还含着两汪盈盈的泪,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燕摇春又转向惠昭仪,道:“今日的事情,就算过去了,惠昭仪娘娘也别放在心上。” 惠昭仪从怔忪中回过神,道:“燕容华胸襟开阔,大人雅量,非我等所能及。” “惠昭仪过誉了,”燕摇春顿了顿,继续道:“有句话说得好,泥菩萨尚有三分土性,我并不是什么宽容大量的人,相反,还十分小心眼,也记仇,只是我觉得,这世上除了生死以外,没有什么大事。” 燕摇春望着惠昭仪,缓缓道:“倘若这个小宫女,今日真是奉了别人的命令故意烫伤我,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她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也一定要保护那个人,那我打杀了她也没有任何用处,因为她只是一枚棋子,一具没有自我的行尸走肉而已,杀了她,除了给我带来困扰和骂名,别无益处。” 惠昭仪的嘴唇动了动,与她对视着,少女的明眸微亮,澄澈干净如清泉一般,坦然道:“倘若她只是无意烫伤了我,人非圣贤,谁能无过,她道歉,我接受也就是了,要她的性命做什么?我又不是阎罗王,要拿她冲业绩。” 话毕,燕摇春微微颔首,道:“我有些乏了,先去休息,惠昭仪请便。” 说完这句,她便站起身,往内间的方向而去,知秋和盼桃连忙跟了上去,那小宫女已经被带下去了,殿内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楚彧和惠昭仪二人。 过了许久,惠昭仪才勉强笑了笑,道:“燕容华的性子真是……与旁人不同。” 提起燕摇春,楚彧的面上虽仍旧没什么表情,但是凤眸中却浮现几分柔和,道:“她很好。” 惠昭仪转头望着他,道:“这样好的人,皇上宠爱她在所难免。” “你错了,”楚彧认真地纠正道:“不是宠爱,是喜欢。” 他说着,忽然又问了一句:“木香,你要出宫吗?” 惠昭仪怔住,下意识道:“不,臣妾……” 闻言,楚彧眼中露出几分失望,语气淡淡道:“当年太后要杀你,我念在懿安太后的情面上,救你一命,娇娇方才说,世上除了生死无大事,或许你也该想一想,是否值得。” 惠昭仪嗫嚅道:“皇上的救命之恩,臣妾自然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楚彧不置可否,站起身来,道:“你记住,不论那一位想做什么,我都不在乎,但是不要波及到娇娇,若有下次,我不会让你出现在她面前。” 他甚至懒得再多看惠昭仪一眼,举步走向内殿,殿门被打开,又再次合上,只剩下满室静寂,李德福捧着拂尘候在殿门口,也不说话,等惠昭仪起身,他便让到一侧,恭声道:“昭仪娘娘慢走。” 惠昭仪出了殿,她的贴身宫女立即迎上来,扶住她,夜风吹来,竟清寒入骨,惠昭仪下意识打了一个颤,道:“天寒了。” 玉蝶连忙将一件披风抖开,替她披上,道:“是啊,主子,再过一阵子就该入冬了,奴婢已让人在宫里烧了炭盆,咱们快回去吧?” 惠昭仪应了一声,望了望漆黑的夜幕,轻叹道:“看样子,明天就要下雨了啊。” …… 楚彧入了内殿,便看见燕摇春坐在软榻上,乱没形象地盘着腿,这动作在旁人做来,或许有些失礼,不够矜持,但是在楚彧眼中,便觉得懒散得可爱,像一只摊着爪子的猫儿,让他想伸手揉一揉。 燕摇春正靠着软枕发呆,看他来了,也只是飘过来一眼,然后眼珠子又转了回去,楚彧在她面前站定,低下头,与那双明眸对视,问她道:“娇娇,在想什么?” 燕摇春冲他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道:“别烦我。” 楚彧也不恼,在她身旁坐下来,耐着性子道:“你是因为惠昭仪的事情烦扰吗?” “她?”燕摇春忽地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烦她?她又没什么错。” 不等楚彧说话,她又霍地坐起身,眸中透出几分微怒,亮得惊人,道:“你这种男人,在我们那里是要被判刑的!” 楚彧愕然,难得有些不知所措,道:“我犯了什么罪行?” 燕摇春板着脸,面无表情地道:“重婚罪,两年起步,你后宫里那么多妃子,算算你要判几年吧。” 八幺八立即插嘴道:“至少十六年。” “十六年,”燕摇春冷笑道:“你现在二十岁,进去蹲上十六年,出来就该三十六了,人老珠黄,还跟社会脱节,只能去卖苦力了。” 楚彧听罢,先是愣了一下,尔后思索片刻,道:“这样说来,我在你们那个世界,也还是有活计可做?” 燕摇春:??? 八幺八震惊:“你就这么迅速地接受了?!”
第103章 殿内的空气安静下来,燕摇春瞪着楚彧,后者不明所以地回视,数秒过后,燕摇春气馁似地别开视线,轻叹道:“算了。” 她和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说这个干什么?尤其这个人还是一个帝王,她真是自讨没趣。 正在燕摇春心生懊恼之时,却听楚彧道:“惠昭仪的本名叫木香,她从前是尚食局的宫女。” 燕摇春被这一句吸引了注意力,看向他,道:“你不是说,她是你身边的宫女吗?” 楚彧答道:“我那时候总是受太后的责罚,你还记得我说过,有一回去上书房的路上昏倒,被懿安太后碰见了?” 燕摇春点头,楚彧继续道:“懿安太后不知从何处得知我受罚之时,便找了一个机会,把木香安排到长阳宫,暗中照看我。” 燕摇春听了,道:“这位懿安太后倒是个善心的人。” “嗯,”楚彧又道:“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木香不知怎么得罪了淑妃,在太后要发落她时,我替她求了情。” 听到这里,燕摇春意识到了什么,迟疑道:“所以她才成了你的妃子?” 楚彧望着她:“是,但是我与她之间,仅此而已。” 那双凤眸定定地望过来,燕摇春下意识移开视线,莫名有些别扭,嘴上却道:“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楚彧很平静地道:“我的意思是,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我不曾喜欢过任何一个人,娇娇,我唯独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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