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齐齐进屋,屋里简简单单几件基本家具,其他什么装饰也无。 韩母坐在椅子上, 旁边放着一副拐杖, 腰部以下用布盖住,衣裳洗得发白,看起来是个精神干净的老妇人。 韩游之:“阿娘,这些是我在玉京的上司, 他们接受了我的请求, 要帮我们找到阿耶呢。” 韩母原来慈爱的脸色陡然发生变化, 她气得哆嗦起来,一根苍老的皮包骨头的手指指着韩游之, “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时时刻刻想着他?” 韩游之为难道:“无论如何, 他究竟是我阿耶, 我总不能真的当没有这个人……” 韩母道:“这些年, 是我把你养大, 他就是一个赌鬼,就算他还在, 你以为他会养你吗?” 韩游之本来还是陪笑的,听到这话脸色也变了,他还想再说什么,但韩母不给他这个机会。 她用一根拐杖支撑全身重量站起来,另一根被用来抽打韩游之,嘴里不住骂道,“滚,滚,和你那死鬼爹一起滚,滚得越远越好。” 直接给人看她情绪如此激动,只能暂时先退了出来。 韩游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致歉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母亲一个女人家抚养我长大,性格难免刚强些。不过她平时不这样的,只有提到我父亲,她才会大发雷霆。” 姜浮想起来,姜渔曾经和她说过,韩母是侯府千金,好像是不顾家里阻拦,执意要下嫁给韩父的。这样说来,两人感情不应该很好吗?怎么会一提到韩父,就生气到了这种地步? 不过韩母刚才说了,韩父是个赌鬼,她不由得联想起来月停的父亲,那也是个赌鬼。因为赌博,弄得家破人亡,亲女儿都能被祸害进妓院。 她出声问道:“韩大人,刚才我听令堂说赌鬼什么的,难道令尊好赌吗?” 心里猜测,会不会是因为欠了赌债,才抛妻弃子自己一个人跑了。 韩游之面露惋惜:“我记得小时候,爷娘感情还是很和睦的,可在我读书没两年,阿耶受别人蛊惑去了赌坊,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但他……对我还是很好的,我现在已经有了能力。如果他还活着,我想让他回来,我奉养两位老人,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若他不幸没了,我也好修葺坟墓,免得让他尸骨无存,也算是尽人子的本分了。” 姜渐宽慰道:“别这么悲观,说不定令尊还活着呢,只是因为某些事情,不能回来见你罢了。” 韩游之苦笑一下,却是不抱什么希望,“希望如此吧。” 姜浮心里却直摇头,发自内心为韩母觉得悲哀。 她虽然没去过赌坊,也没见过真正的赌鬼,但姜祭酒自小严格要求诸位兄长,赌是万万不可碰的,多少高楼都毁在了这里。更兼月停的亲身经历,赌鬼都是极可怕的,或许在他们心里,人性已经消失不见了。 倘若韩父真是个赌鬼,又有什么好怀念的呢?感激他自己一跑了之,而不是卖妻卖子吗? 明明含辛茹苦养育他多年,供出来一个进士老爷的是韩母,她也极其厌恶韩父,为什么就偏偏对这个父亲抱有那么大的执念呢?不应该是好好奉养母亲吗? 既然韩母态度如此强硬,韩游之当时只是个儿童,能记起来的信息也有限,她们绝对去邻居那问问,说不定就能问出来有用的线索呢。 第一家就是隔壁的冯屠夫,他和旁边韩游之一直是领居,时常帮衬孤儿寡母,家里只有个女儿,小时候还想给两个孩子订娃娃亲呢。 冯屠夫和招赘的女婿还未归,家中只留下女儿。 冯娘子高挑身材,五官并不出众,只一双眼睛亮得厉害,她看到韩游之,露出惊喜的神色,“游之,不对不对,现在应该喊韩大人了。” 韩游之忙推辞道:“岂敢,柳姐别打趣我了。” 冯娘子还是笑吟吟地,看着后面的人露出了和善的笑容,“这几位都是你的同僚,瞧这气势,可真不一般。” 韩游之:“这是我在玉京遇到的贵人。”他面露难色,“柳姐你也知道,我阿耶的失踪,我现在还是不能释怀,所以特意请求,帮我查清楚此案。冯伯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想问问当年,阿耶消失前有何异样。” 冯柳儿的表情淡下来,打量了姜浮他们几眼,不似之前热络。看着韩游之殷切的表情,她叹了口气,用围裙擦了擦双手的油脂,“游之,这么多年,你也该放下了。” 韩游之道:“为人子的,根本不可能放下。” 冯柳儿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劝你了。你们有什么问题,问我就好,阿耶天天早出晚归的,他知道的不一定有我多了。”她比韩游之大几岁,那时候应该已经记事了。 姜渐道:“好,请问娘子,韩伯失踪那一日,你可否见过他呢?” 冯柳儿回答得很快:“见过。韩伯这个人,以前还好,但自从染上了赌瘾,就变了个人似的,一大早就去城北的地下赌坊里混日子。那天早上,我出去挑水,正好看到他出门。” 姜渐:“他神色可有不对劲的地方?” 冯柳儿皱着眉,好想在回忆,“……赌鬼嘛,韩伯那段时间,好像把韩婶从家里带来的钱都输完了,据说还欠了债,他表情鬼鬼祟祟的,肯定和以前不一样。” 姜渐道:“之后呢,之后他去了哪里,娘子可有看见吗?” 冯柳儿摇摇头,“害,当时我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呢,爷娘都出去卖肉了,家里就我一个,他们又把赌鬼传得那样吓人,我看见他就赶紧关门回家了,哪敢问他去哪儿。” 倒是合情合理,几人面面相觑,不再多说什么,告辞离开。 临别前,冯柳儿嘱咐道,“游之,你母亲一个人带大你,实属不易,与其千辛万苦寻找你父亲,不如好好待你母亲。” 韩游之笑道:“柳姐放心吧,生我养我,此恩难报,定全力赡养,不敢松懈一分一毫。” 冯柳儿点点头,自关了门。 下一户的郑先生,是个老学究,苦读数十余年,但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捞上,今年已经五十多了,在书院教小孩子认字为生。 当年他是韩父一同求学的好友,对于韩游之这个故人之子也很照顾,不过不太喜欢韩母,觉得她是个丧门星。这种千金小姐,看着好看,但什么事都做不成,也不知道他那好兄弟,怎么就看上她了。 到了他家,郑先生开口就是说韩母不好,然后才大肆夸赞韩游之会读书,有本事,他爹九泉之下也能合眼了。 姜渐抓住重点:“郑先生怎么知道,韩伯就一定死了呢?” 今日学生休沐,他才正好在家中,听到姜渐的话,他吹了吹胡子,“我那好兄弟就算有些小毛病,可是重情重义的人,要不是没了性命,怎么可能抛下妻子这么多年?” 原本就凸出来的眼睛被他瞪得更吓人,“你这小子,难不成是怀疑我吗?那你把我抓回去好了,我老郑这么一辈子,身正不怕影子斜,从来没做过什么错事,抓我损的也是你的德行。” 姜渐无语:“我只是随口一问。”怎么这么大反应?莫不是心虚吧? 告别了郑先生,来到巷子口的王婆子家。她今年八十多了,贫苦人家罕见的长寿。 家里的子孙在地里干活,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王婆年纪大了,身体还硬朗,耳朵却不好使,问起来鸡同鸭讲,韩父的事情一点儿没问出来,倒是说出了不少陈年往事。 韩母原本可是侯爵人家的娘子,一次灯会,和韩父因为灯谜结缘,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可侯府怎么可能同意,将家中女儿嫁给一个穷小子,说是读书人,却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 韩母一意孤行,要闹绝食,和侯府断绝了关系,和韩父来到了这里。 王婆年纪大了,想到哪说到哪,话就有点像胡言乱语。 “你阿娘刚来的时候,可苯的喽,做饭没人吃,什么也不懂,俺们面上都夸她,背地里都说花瓶。” “你阿耶不大好,原本多好的一年轻人,天天想着去赌,庄稼汉哪有几个剩余的钱。” “你阿娘不容易哦,你从那么一点儿,都长成这么大了,听别人说你厉害的很,皇帝都夸你读书好。” 韩游之颇有几分哭笑不得,“这是都从哪里听来的。” 王婆回道:“好好好,我过得也好。” 牛头不对马嘴,只能放弃和王婆的对话。 韩游之拱手道:“时候也不早了,我母亲腿脚不方便,我要回去做饭了。我记得巷子里还有几家老领居,等明日我们再去问问看吧。” 谢闻点头应允,韩游之便忙不迭地回家去了。 姜浮道:“真没想到,韩大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还会做饭呢。” 姜渐撇嘴道:“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苯得要死。” 做饭那么难吃。 姜浮不满道:“就你聪明,你会做饭吗?”她勾起嘴角嘲笑道:“我估计某些人,连糖和盐都分不清呢。” 姜渐怒道:“我都说过了,别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
第132章 心软 因为和姜浮的一点口角, 姜渐为了证明她是个小废物,而自己不是废物,信誓旦旦要承包今日的晚饭。 在厨房观看的几人还挺惊讶, 劈柴挑水洗菜放油, 姜渐还真做得有模有样。 不说姜浮惊呆了, 谢闻滕光意也都一脸不可思议。 姜渐怎么看也不可能是会进厨房的人。 迎着油烟, 滕光意也张大了嘴巴,“姜重明, 你是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姜渐熟练得翻炒锅里的菜和肉,面上得意却又要装得淡然,“这还需要学吗?有手就行啊。” 姜浮握紧了拳头, 这人分明是在嘲讽他。怎么可能有手就行! 她道:“做出来算什么, 能做得好吃才是本事呢。” 她就是这个例子,如果单纯是做熟,谁不行呢? 姜渐:“呵,那你就等着吧。” 前世近十年, 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刚开始不会, 时间久了, 自然而然就会了,他不再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哥, 那些繁华过往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等到全部饭菜做好,姜浮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比不上名厨的手艺, 但在家常菜里面, 是合格的。 难道真的有些事情就是天赋吗? 五叔父姜荫也很纳闷:“君子远庖厨, 六郎这些事情以后还是不要做了,咱家又不是穷到这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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