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之死,游之万万莫要悲伤,当年我早想去官府自首,可是你一个孩童,没了父亲,又没了母亲,可还有什么活路呢。你阿耶的尸身就被我埋在院子后头那颗大树底下,自从这件事发生以来,我夜夜遭受噩梦的困扰,恍惚之间,时间看到冤魂来索命,能得一死,是我的解脱。” “你如今也出息了,我的死希望能够终止掉这件事。是我杀得你阿耶,对对不起,游之,娘对不起你,让你变成了一个没有阿耶的孩子。以后你要做个好官,更要做个好人,别和你阿耶一样。” 字迹缭乱,姜浮看得五味杂陈。她把这张纸递给韩游之。 薄薄的一页纸,却盛了半生的爱恨。 韩游之放开老母亲的尸体,看着绝笔信,忍不住嚎啕大哭。 趁着这个功夫,苏嫦粗略检查了一下,跟姜浮小声道,“只有脖颈处一道个,其余地方都无伤口,应该是自杀。” 姜浮点头,只余叹息。 韩游之情绪激烈,晕死过去,等再醒来的时候,仿佛丢了婚一样,整个人都呆呆傻傻的,连话也不说。 苏嫦:“心病还须心药医,能不能好,全看他自己了。” 五叔父姜荫,看着看好的后生成了这副模样,心里难过得很,自告奋勇要照料他。 至于韩父的尸体,有没有埋在院子后面那棵树下,谁也没有去看,这已经是最不重要的事情了。 给韩母举办的丧事,一切从今。她在这儿本来也没什么亲人,来的人也只寥寥几个。 那个很自以为是的郑先生不出意料没来,冯屠夫倒是和他的女儿冯柳儿,在丧事上忙前忙后的。 韩游之整日昏昏沉沉的,连亲母的丧礼都耷拉着脸,神智不是很清醒。 冯屠夫看着他如今这幅模样,长长叹了口气。 姜浮想到,韩母那封遗言,左邻右舍因为同情她的遭遇,都齐齐为她隐瞒,冯屠夫不知道,这冯柳儿是一定的了。 她还记得,柳儿那日口口声声说的是,亲眼看到韩父离开了家门。可据韩母交代,韩父在出门前已经死了的,怎么还可能再出门。 灵堂里并无几个人,冯柳儿跪在棺材前烧纸。粗糙的纸钱被投入火盆中,不一会儿就被火舌吞噬,变成了黑灰,像是短暂的人生,最绚烂的那一刻居然就是终结。 姜浮走到她面前,死者为大,跪坐在地上,帮冯柳儿将剪好的纸钱一张张分离开来。 冯柳儿眼中含泪,低声道:“多谢。” 姜浮道:“不必。我有一事思考不通,想请求娘子解惑。” 冯柳儿眸光一沉,道:“娘子直说便是。” 姜浮道:“娘子是个爽快人,我也不必拐弯抹角了。韩伯母留下的遗书,把一切都交代了,我想问的就是,当日娘子究竟看到了什么?” 冯柳儿道:“哦?韩婶把什么都交代了?我那日所说的,就是我所看到的,其余的,我为什么也不知道。当然了,也有可能,我当时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一时记错了也是可能的。” 姜浮一直仔细看着她的神色,其眸光坚定,神色淡淡,不见一点儿慌乱,心中明白,冯柳儿是决意什么都不会说的了。 她也不生气,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没想着把当日从犯送入大牢。不光是她,谢闻姜渐也都没有这么想。 没想到冯柳儿嘴巴固若金汤,冯屠夫就站在帘子外面。她们俩的谈话自然也没瞒过他。 他掀开帘子,快步走了进来,脸色不太好看。姜浮起身,有些发怵,不过谢闻苏嫦都在不远处,她略微定下心来,大着胆子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别不是被她戳破了当年的事情,要杀人灭口吧? 冯屠夫却是一下跪了下来,把姜浮和冯柳儿都吓了一跳。冯柳儿忙去拉人,责怪道:“阿耶,你这是做什么?” 冯屠夫却不肯起来,他没有女儿冷静,姜浮轻飘飘一句话,就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湖底,却激起了心中千层浪。他自恃一生光明磊落,唯一做过的见不得人之事只有这件了。一直留在内心煎熬,还不如给他个痛快。 所以,他突然有种果然如此的觉悟,“我知道,你们是玉京来的贵人,韩牧之死,是我帮助韩林氏的,与柳儿无关。你们要抓,就抓我进大牢吧,反正我也一把岁数了,活也活腻了。” 冯柳儿嗔怪地瞪了老父亲一眼,韩婶儿已死,她们死不承认,难不成还能把鬼魂招来和她们父女对证吗?阿耶也太沉不住气了。 冯屠夫安慰女儿道:“别怕,这件事堵在我心里十几年了,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也该让它了断了。” 冯柳儿满面复杂,她知道冯屠夫的性子,他是个有名直肠子,能把一件事情窝在心里十几年,肯定是极为难熬,何况还是这种大事。 她不再说说什么。 倒是姜浮挺无奈,她一时好奇心起,才想问问当年的情况,没想到倒惹出来这么一遭。 她冲着冯屠夫父女两个解释了好久,再三保证不是代表官府来得,更不会将他们告到衙门,冯屠夫父女才勉强相信。 姜浮也终于如愿得知道了这段往事。 原来韩父被韩母失手推搡至死,那位说话不好听的郑先生也在现场。 韩父当年虽然只是个农夫,但有木匠手艺,也算是十里八乡小有名气。更别说还娶了个大家娘子做媳妇。 韩母名义上跟娘家断了关系,但离家的时候,也带了几十两私房钱,这在种地为生的庄稼人中,可不是一笔小钱。 本来两人也过来几年和和美美的好日子,韩父肯卖力气,也有手艺,韩母笨拙地学习操持家务。 可到了韩游之启蒙入学的时候,家中便捉襟见肘起来。 小地方的学堂,能有什么好先生,大多数都是郑先生这样的,苦读半生连个秀才也不是的。 韩父虽然几辈子都是种地人,但心里总还希望着,子孙能光耀门楣。韩母更是如此,望子成龙之心,比韩父尤甚。 她当日离家之时,可是对爷娘放下狠话的,若是只在这里做个农妇,她真的不甘心。丈夫已经这个岁数,再努力也无果。幸好儿子聪颖,若重视培养,以后肯定能成大才。 他们夫妻俩便更加卖力,不光是自己家的田要种,韩母更时常去做些零活儿。做饭砍柴这些她虽不擅长,但从小学习的女红,在这地界,却是难得的佳品。 两人就这么准备起来,一心一意为儿子读书做准备。 可城里的大书院,光是一年的束脩就是二三十两,怎么会是农家负担得起的? 第一年的束脩有韩母从家里带来的银两,付得轻松,可读书不是只一年就可以的,以后的日子,又该如何? 有了坏鸡蛋,自然会招来苍蝇。什么地方都不缺游手好闲的混混,韩父的表兄就是这么一个混混,穿着绫罗绸缎,天天无所事事却从来不少银钱。 他似乎知道了韩父的窘境,笑嘻嘻请他喝酒,三钱银子一壶的好酒果然和那些便宜货不一样。韩父看着他的穿着,听着他状似无意的炫耀,心里终究是动摇了。 不如就去试试吧?就赌几文钱,赢了皆大欢喜,输了也就心疼一会儿。 韩父被诱引着,第一次进了去了赌坊。可能真是上天眷顾,他的赌运极好,第一次就赢了个盆满钵满。说好的几文钱也变成了几钱,又变成了几两,最后变成了几十两。儿子明年的束脩也有了! 真是一本万利,他就算日夜不停地照料自家的地,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攒下这么多钱! 表兄恭维了一番,又约他明日再来。韩父犹豫了,想就此停手。 表兄又道:“我都听说了,外甥的束脩一年最少二十两,你要是不多赚几两,总不能一直靠着弟妹嫁妆吧?” 韩父被说服了,第二天又去了。今天运气没有昨天好,只赚了几两银子,但这几两也是庄稼人难得的收入了。 所以他喜不自胜,第三日又去了,然后先是做完了活计再去玩几把,后来是田地不管,木工手艺都推了,天天泡在赌坊里。 他的运气也差起来,赢得钱很多又输了,本钱也都打了水漂,但越输就越不服输,更何况,他可是赢过的。 家里这几年的积蓄没有了,妻子带来的钱没有了,他还欠了赌坊不少钱,借了好友郑敏的钱还要去赌。 当日正是郑敏来家里给他送钱,他前不久刚落第,终于认清自己不是这块料,以后就认命当个小书院的先生了,剩下这几两本来是家中为了他赶考准备的银两,今天一股脑都带来给了韩父,就为了能将好友拉离赌海。 可人们说得没错,染上了赌瘾的人,已经不能称得上是人了。韩父拿到钱,又要去赌坊翻身。 韩母抱着丈夫的大腿苦苦哀求,可这也感化不了韩父的铁石心肠。 郑敏想去劝架,但两夫妻动手,纠缠在一起,他读书读得迂腐了,根本不知道如何插手。 他只能先把大门关了,免得韩父拿了钱要出去。 可他只转了个身去关门,再回头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第134章 遇刺 韩父的脑袋碰到了桌角, 流出好多血来,眼睛还是瞪得老大,像是死不瞑目一般, 手里还紧紧握着原本属于郑敏的钱袋。 韩母跌坐在地上, 眼睛瞪得比死去的韩父更大。 郑敏从来没见过这副场景, 吓得几乎肝胆欲裂。 韩母颤颤巍巍爬到了韩父面前, 伸出手去试鼻息,半晌声音发抖道, “没气了……” 郑敏这时候才回过神来,跳起来,“你杀人了, 你杀人了!” 韩母哭着求他:“别说, 求你别告诉别人,游之就我一个亲人了,要是我被抓起来了,他一个孩童, 该怎么办呢?” 郑敏冷静下来, 想起好友自染上赌瘾以来, 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别说勤劳干活了, 只要韩母不给钱,就时常打骂。他住得不远, 偶尔能听到韩母的哭喊声, 邻居的议论声也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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