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猫警觉不速之客到访,弓起背部,瞪起黄绿色眼珠子,咧开猫嘴,亮出尖牙恫吓。 “难道是猫叼走的莲蓬?”刺史一边推测,一边看向元邈,见他摇头称说不知。 那猫刺耳地“喵”了一声,朝着另一方向逃窜,吏人跟上那猫。 约半柱□□夫,吏人归来,抱出一袋粉末,据其表述,这是从山后的洞穴里取出的碎末,表面湿漉漉的,成色像是翡翠石。 “翡翠石?你确定?”刺史见状眼前冒起金花,急问:“这是什么,你快说出来,休要骗我然后把宝物吞了。” 吏人却道:“这是在河边山石下面看到的,碎片压在山石下的坑里,似乎是夜猫把石头放在坑中,估计洞穴里还有其他野兽,把这玉石砸碎了。” 翡翠莲蓬碎了? 被摔碎的还有诸位州官的升迁梦。 其中刺史反应最为激烈,身子站不稳了,直往后面摔,殷勤的州官扶住他,带他离开寺庙送去医馆。 元邈仍滞留原地,总觉此事有些波谲云诡。 一只猫刚好通过寺庙暗道,又刚好拔走寺庙供奉的莲蓬,又刚好钻回隧道,刚好把莲蓬放到岸边经过山石碾压。 隧道里抱出来的那只野猫,虽表面有些脏,但其毛发顺滑而服帖,像是喂鹿肉干才能饲养出的程度。 这猫,倒像由人精心饲养过的。 他盯着猫正发着呆,那猫却突然两足站立,做出一个“恭喜发财”的姿势。 元邈以为他是在讨食,从怀里翻找出昨日铃兰给他包的菜团子,小心翼翼地丢在地上。 那猫俯下前肢,凑上鼻子闻了闻,便发出嫌恶地吼叫声,一巴掌把菜团子打飞。 “我说,哪有给猫狗喂和尚菜的。”一位壮和尚走来。 那和尚身材高大壮硕,约莫一丈,一条胳膊缠着纱布,但其胳膊极长,肌肉结实,稍微动臂便有青筋凸起。 和尚“嘘”了一声,掀起莲台附近的一块地砖,伸臂探入地砖下面的暗道,从里面取出一个瓷罐。 元邈见和尚手不方便,蹲身替他开瓷罐。 甫一掀盖,咸腥的肉香自罐中飘散而来,似乎里面装着的是鹿肉干。 玳瑁猫在旁边喵了一声,又做起了拜岁姿势。 壮和尚剜出一块肉干,递给野猫。 野猫叼起肉干,小口咀嚼着,那壮和尚趁机揉了揉猫脸,咧嘴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元邈替和尚收起瓷罐,发现小洞以他的臂长无法触及地面,那和尚却能轻而易举将罐子塞进地砖之下。 元邈朝其拱手,发问:“敢问圣僧尊姓大名?” 壮和尚站起身子,合十手掌,形容谦逊,“不敢称为圣僧,小僧林达,是如梦寺的扫地僧。” 元邈礼尚往来:“在下越州长史元邈。” 这话仅是简简单单一句寒暄,林达听后却哼出粗气,骂道:“就是那个让妻儿受罪,自己却守着个好名声的元长史?” 元邈不解,“这话什么意思?” 林达替铃兰抱起不平,“儿子两度误闯寺庙,上次在寺庙里受了惊吓,差点丢魂,幸好小僧替他收惊。” 这么一说,元邈确实听铃兰提起,昨天庙里有这么一个铁汉柔情的和尚,想必便是此人。 那和尚见元邈不语,又继续:“今日你夫人在庙前等你,你可倒是好,叫家仆遣走她,你那同僚柳司马说她拖累你,害得她被你那些追随者指指点点。” 元邈叹了一口气,鞠了谢礼,“多谢圣僧指点,我这便回家。” 铃兰性格好面子,被当面这般羞辱,恐怕真不一桩小事——他恐怕回家要哄三日才能哄好。 * 铃兰回家后,坐在瑶琴前胡乱拨弦,心乱弦乱曲更乱,最后她自己也无力再续曲,一掌压住弦动,琴音瞬间停止。 她起身离开琴凳,打算命人搬走这架琴,耳边传来丝弦的震动。 一只青白的手抚上琴弦,指尖流出婉转音律。 铃兰心头微动,抬眼时瞧清楚来人时,瞬息间恢复平静,只问:“你怎么在这里?” 古晏廷瞥见她眼里的流出的失望,眉梢微寒,却仍装作不知,“来看你。我与元长史同期考中制科,也同在门下省共事过,来看看旧友如何?” “好好的长安不呆,跑到这地方来,今日前来恐怕别有居心。”铃兰直言不讳。 古晏廷在琴弦上又弹拨几声,铃兰辩识出他所弹的调子来自哪篇,脸上泛起青绿。 “够了,你该回去了。我需要回房歇息,莫要再在这里打搅我。”铃兰道。 古晏廷只云淡风轻地道:“是白乐天的《井底引银瓶》,你和安仙嫔时有通信,应该知道这首诗。” 《井底引银瓶》是近年流传最广的新乐府诗,说的是女子为爱私奔,被社会舆论所不容,后面想要离开夫家,却发现自己也归不得娘家,。 “我不知道。”铃兰说着正要转身,却被古晏廷强行拽住手腕,拉回到身前。 他另一手在琴弦上撩拨,浅唱低吟:“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1” 或许是被琴音牵动,铃兰本就心情不佳,现下更是有巨大的悲伤笼罩在头顶,想骂出两句,喉咙却被巨大的悲伤堵住。 古晏廷见铃兰哽咽得说不出话,眼里似有晶莹泪光打转,便问道:“铃兰,与他私奔到越州,你可有后悔?” 说完这话,他余光瞥向后后方微动的树丛,藏在树丛后的人屏气凝神,也在静静等候铃兰的回答。 ---- 1.《井底引银瓶》的原句
第60章 瓶沉簪折 元邈躲在后院树丛的隐蔽角落,撩开遮蔽视线的树杈,侧目瞥视前方僵持的两人。 铃兰沉默了,脑海中浮现的是夫妻生活中的点滴甜蜜,耳畔回荡起方才如梦寺前的讥笑。 她被冷嘲热讽并非第一次,原本杜鹃姑姑舍给她一间铺子,她亲力亲为地打理,但进铺子时总能遇到长舌男女说风凉话。 后面元邈撞见了这事,便花钱雇佣专人,代替她打理铺子。 此事像是根串珠子的线,轻轻一拽,便从她脑海中扯出一堆糟糕而又混乱的过往。 仔细整理过记忆,她惊觉婚后烦心多过喜悦。 铃兰缓缓吐出两字:“后悔。” 身后的树丛里窸窣作响,尚未转头瞥向声音源头,古晏廷轻轻一拽铃兰袖边,在她手背有节奏地敲击着。 指尖冰凉地跃动,她辨清了那节奏是什么。 是安宁司的暗号。 “想回到娘娘身边吗?” 铃兰愕然,舌头顿时僵在口中,久久才挤出半句,“你竟然是.......” 古晏廷点了一下头,漫不经心的语气回应:“我是。” 他是安宁司的人! 四时会的掮客是安宁司的人,组织里处处都是安宁司和长平司的探子——四时会被渗透成了筛子。 “我们四时会怕是要完蛋了。”铃兰将这句吐槽说出了口。 她意识到嘴里的话是什么,捂住嘴环视院落,周围没有任何人,这下算是安心了。 刚摆明立场的古晏廷,会心而笑:“若四时会真完蛋倒也是好事,然而天意不作美。” “这又是何意?”铃兰不解。 古晏廷拨弄琴弦,以琴音作为掩饰,与铃兰小声说:“前段日子我寻访白卿,问她占算四时会的命数。” “白卿什么也没回答,感慨这是天命,她不该泄露的,随后便离开薛涛那边,去道观出家了。” 古晏廷说完这话,停下手里的琴弦。 铃兰接在其后,信手在琴弦上飞扬,“天命?你是说四时会是天命?” 天命二字既出,过往关于四时会的信息在脑海中高速旋转,涿郡,天命,行妄将军。 她如梦初醒,便问:“姓赵?” 古晏廷点头,“之前未曾与你透露,那是我远房舅父一手操办,他来自军旅世家涿郡赵氏。” 铃兰恍然大悟,江山终究还是要改姓赵,的确是天命。 她拥有四时会和安宁司两重身份,眼下不得不面临一个抉择:究竟是帮着必败的大唐,还是跟从天命投靠赵家? 铃兰陷入两难,小心翼翼地问了同是双重身份的古晏廷,“两条路,你怎么选?” 古晏廷闻言,猜到铃兰的言下之意,没有一丝犹豫,“大唐的水土养育了我,我此生便是大唐的人,死后是大唐的魂。” 这话倒是点醒了铃兰,生为唐人,便该为大唐尽心尽力,大唐从未亏欠过她,她怎可为蝇头微利而做出危害大唐的事。 或许见她沉默太久,古晏廷拨动琴弦,发问:“你怎么选?” 铃兰的手指也抚上琴弦,在他旁边续着古怪的调子,说了两字:“大唐”。 穿越者若想如鱼得水,必须顺应天命而行,可她偏偏倔强地选择一条不会有黎明的路。 有时候她怀疑自己看多了热血电视,想为生养自己的山河抛头颅洒热血,做着余则成的事,哪怕像他一样...... 牺牲所爱,和陌生人组建家庭。 想到这里,她犹豫了片刻,看向古晏廷,“贵妃让你过来,是想让你.........” “别想太多。”古晏廷再拨琴弦,敦促她,“任务都写在鱼腹里。” 铃兰松了一口气,古晏廷又告知她任务完成后汇合的地点,随后停下手上的动作。 院内暮色四合,天空呈现一片淡黄,铃兰看了一眼天色,便说要送古晏廷离开。 古晏廷却微微一凝,仿佛在门前看到了什么。 铃兰将视线转向门口,屋檐下站着元邈,手里提着一个裹着牛皮纸的东西,鬓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 她有点心虚地打量古晏廷,他们两人此时并排站在瑶琴前,方才你一下我一下的拨着琴弦,换作任何人都将误会他们抚琴传情。 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喽。 古晏廷并未加以解释,上前拜别元邈,主动称说天色已晚改日再行拜访。 “不用再来了。”元邈直白地嘲讽:“打着看望我的借口,却选在我不在府中时造访,倒像是来这里偷窃的。” 古晏廷倒也沉得住气,“清者自清。” 铃兰上前推开元邈,留出一道路,目光带有歉意地看向古晏廷,“你先走,我同他慢慢解释。” 元邈没继续阻拦,径直走向瑶琴,把手里的盒子挂到花圃的栅栏上,云淡风轻地拨弄琴弦,细听不成调子。 铃兰捡起地上的盒子,硬纸包装被捏得变形,里面装着东街梁婆子店铺的桂花糕,每天只有巳时和未时发售,要提前两周预约排队才能买到。 她捏起一块桂花糕,仍可感受到尚留的余温。 平心而论,元邈作为她的夫君待她可圈可点,无论是按照唐代的标准还是现代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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