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灯烛皆已点亮,但里面空荡而整齐,看不到一点杂乱无章的物件。 元邈坐在榻边,将方才看到一半的书册掖在枕下,把床帘拴在两侧的床柱上。 灯焰微弱,铃兰凭着熟悉的记忆,从柜子里翻出剪子,熟练地剪去一截灯烛。 幢幢灯影下,两人并坐在床榻边,两重影子靠在一起,但身子离得极远。 他们总算是能面对面交流一次,她回家后只顾着盼汝和停儿两人,鲜少主动与元邈谈话,更何况这等情景与时间。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铃兰先行开口,说道:“今日你与我叔父同路上朝?” 元邈只当铃兰是提醒莫要忘记嘱托,说道:“近些日你叫与裴度和解,我的确有心转圜关系,可这决定权不在我手中。” 他这话说得语气诚恳,铃兰信了他的说辞,沉默着忖了忖,又道:“不若我替你与他说道说道。” “你若是去了,恐怕情形还会更糟。”元邈看了她一眼,“裴度上次见我时,强令我放你回家。非说是我强迫你留在这里。” 铃兰听到这话,反问:“难道不是吗?” 这话兑得元邈哑口无言,半晌没吱声。 铃兰见状,挽着他的胳膊,温婉地笑道:“你答应过我,若我回到这里住,你便要与我叔父和好。但你只试了一次便不再努力,这样反倒是我吃亏了。” 素时铃兰的性情直来直往,从不会如今日这般忸怩作态,实在是有点反常,这让元邈不得不心中起疑。 “今日是要发生什么事?”元邈回忆起铃兰近期的古怪反应,尤其是两个月前铃兰在街头听到那首歌谣时,她脸上一晃而过惊愕,怕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 “三三三,是六月初三,今日正好是六月初三。”元邈意味深长道:“你来自两千年后,或许知道今日会发生什么?” 与看穿自己的人隐瞒真相无益,铃兰坦白:“今日叔父会有危险,而你或许是他渡劫的关键。” 元邈“哦”了一声,略去后面疑似客套的话,提到:“原来裴度今日有劫,所以你想我替他挡过去。” 可以这么说。 但铃兰自打梦见元邈受重伤,便打起了退堂鼓,不大希望元邈以身犯险。 昏黄的烛光映在元邈的半边侧脸,另一边笼在阴影中,照不出他的藏在影中的表情。 元邈冷哼一声,淡淡地说道:“可以。不过......” “不过事成之后,裴家必须马上同意我们的婚事才行。” 他执着于两人的婚事,即便两人之间的感情已经荡然无存,这使铃兰颇为不解。 自从两人上次因古晏廷闹翻后,关系已然分崩离析,她搬进来后,元邈特叫人收拾她过去住过的厢房,让她自己住进去。 两人在家中见面,都只有冷冷地一两句表面问候。 或许他应该不爱她了。 也好,到时候元和十年的那位真命天女出现,她便自己离开,占着个妻位没这个必要,“现在我都已经住了进来,有没有夫人这个名头似乎不大重要。” “知道你心里只想做古晏廷的夫人。”元邈说道:“不过,我希望盼汝能作为嫡子留在家中,将来好祭奠宗祠,你作为他的生母,还是要有个名分。” 说完这话,他转身拿出枕下的书,正要靠边阅卷以消磨上值前的一点空闲时间,却铃兰迟迟不走,坐在榻边静静地瞧着他。 “还不走?”元邈只瞟了一眼铃兰。 他并不打算产生自作多情的联想,继续道:“天快亮了,且让我歇息片刻,你先离开吧。” 这道逐客令没得打消铃兰的决意,她道:“要不我同你一路去护送叔父?” * 寅时中,铃兰随元邈出行,两人站在裴家门口等候叔父出门。而另外一边,古晏廷跟从在武元衡身边贴身保护。 裴度今日心情不错,前两日妻子桑雯为他缝制一顶厚毡帽,他出门时将那毡帽戴了出去,见到并排站在门口的侄女先是温温一笑。 但瞧见侧边的元邈后,他别过视线再次看向侄女铃兰,炫耀起头顶的帽子。 铃兰恭维了裴度几句,听得裴度更是喜上眉梢。 叔侄两人寒暄一阵后,裴度问铃兰:“你打算何时回来?家中杜鹃姑姑和桑雯也是极想你的。是元邈威胁你搬出去的?” 铃兰摸了一下双鬟,“他没有。是我自愿过去的,为的是照顾盼汝和停儿,况且停儿是他的孩子,总不能一直让他见不到。” 裴度仍不相信,瞪了一眼元邈,“改日若有机会,我定要将椒儿带出来。” “那您可有得等了。”元邈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铃兰怕两人在关键事发生之前产生矛盾,便出来做和事佬:“叔父放心,他待我向来宽厚,若我想回家省亲,他是不敢拦着的。” 这话说完,裴度转身回去牵马。 元邈凑在铃兰耳边说道:“当初为了偷走丹谱,骗取我的感情,还差点始乱终弃?这笔账你还清之前休想再走。” “要我怎么还?”铃兰问道,“我看你没有想让我还的样子,还是打算折磨我?” “和我在一起都是折磨,和古晏廷在一起才是快乐?”元邈抓起铃兰一条胳膊,冷声冷气道:“你猜对了,我便是要折磨你,折磨你一辈子。” 铃兰挣了挣,瞅见裴度已经上马,只得低低哀求:“改日我与你解释清楚,这是我们的私事,不该牵扯太多人,尤其是这个节骨眼。” 元邈放了手,翻身上马,而铃兰随后也驾着马紧随其后。 裴家位于长安朱雀西街第二坊的通化坊,距离皇宫并不算远,即便徒步去皇宫,也只消一刻钟功夫。 短短的一段路,铃兰行得极不踏实,马蹄刚踏入朱雀大街,便觉浑身毛骨悚然,后背衣襟濡湿了。 今日朱雀大街两侧过分安静了些,与平日里的热闹大相径庭,再过不久这里即将发生一场刺杀,而被刺杀的对象此刻在她正前方两米处。 她掌心发了汗,握湿了马的缰绳,突然想起肯尼迪刺杀案里的总统夫人杰奎琳,在突发情况下时,还能从容淡定地捡起肯尼迪的脑壳。 铃兰隐隐羡慕起来,现在她的手却颤抖不止,任谁看了都知她有心事。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轻握住铃兰的手,温热的触感传来。铃兰抬头,瞧见元邈单手牵着缰绳,不止何时将马靠向她的侧边。 两人对视一眼,便把目光各自转向另一侧。 街道两侧商贩不算多,最多不超过十家。 等裴度驾入路中央时,商贩猛地将面前的摊位掀起,扯去身上的粗布麻衣,露出套在布衣之下的黑色夜行衣。 裴家的护卫与他们殊死抵抗,但刺客像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杀手,护卫们难以抵挡。 一位提刀刺客,趁着同行着拖住护卫时,直冲裴度而来,一刀砍向他的大腿。 裴度迅疾调转马头,闪身避过,只砍到了他的皂头靴。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铃兰与元邈同时回头,看向源头的幽暗巷道。 巷口内窜出七八名歹徒,各个持刀,大抵与假摊贩是一伙的,立时涌入朱雀大街。 铃兰和元邈两人握住佩剑,拔剑出鞘,急着向裴度的两侧走。 又有一位凶徒冲向裴度,朝他的后背砍去,裴度闪身,元邈恰好赶上这场景,挥剑挡下这道攻击,削去了歹徒的刀尖。 铃兰和元邈挡在裴度的左右,宛如玄武门之变的秦琼和尉迟敬德,让歹徒不可从左右面偷袭裴度。 然而一位歹徒杀入正前方,还骑着高头大马,挥到直劈向裴度的脑袋。 铃兰瞥见这一幕,挥剑刺向那名歹徒,而裴度下意识低头回避,但刀子仍砍向裴度头顶的毡帽,眉梢有鲜红血液流下。 另有一刀劈在裴度的马腿上,马痛得哀声嘶鸣,用力将裴度甩向路边的水沟。 裴度倒栽葱地插入水沟里,半晌没有动静。 贼人试图再补上一刀,以确保万无一失,随从王义见状忽而跑上去,他手中没有持刀,便死死抱住贼人的腿,拼命地大声呼救。 铃兰这时刚解决缠上她的歹徒,抢过去营救。 哪想仍是晚了一步,贼人狠心砍去王义的胳膊,脚下解了束缚,一脚将那条血淋淋的胳膊踢开,便朝着水沟走去。 元邈骑着马挡在水道前,将那贼人擒住,剑挑起蒙面。然未注意身后有贼人的同伴,捅了背后一刀,顿时鲜血如注,立时栽了下去。 铃兰看得眼跳心惊,冲到元邈旁边,以剑接下歹徒的杀招,又反手将歹徒击倒在地。 这里毕竟离皇城只有两个街口,守护皇城的士兵很快察觉这边的动静,一群身披铠甲的士兵闻讯赶来。 凶徒门见裴度闷在水沟里,迟迟未动,认定他已经死了,而另一边元邈也坠下马匹,只剩下一位在朝中没有话事权的女子。 他们想着既然任务已经完成,段没有自耗纠缠的道理,最后还是跑了。 铃兰见凶徒已离,便下马查看裴度的情况, 元邈伤得不算重,只是马匹因受惊而甩下他,所以才会有些头晕,他半梦半醒间,隐约瞧见铃兰跑去水沟里搀扶裴度。 他倒没有生出怨恚,心想那毕竟裴度是她的叔父,再怎么说她姓裴,自小又在裴度家中长大。 元邈在家仆的搀扶下起身,忍耐着后背辛辣的疼痛,瞧着铃兰将叔父安妥好后,便朝着他一步步走来。 铃兰的确是想查看元邈的伤势,但路走到一半,古晏廷的婢女玲珑跑来,与她耳语了几句:“武公寅时初于靖安坊东门遇袭,身负箭,且为贼人枭首。” 靖安坊在朱雀大街东五坊,距离皇城略远,武元衡出门时天仍暗着,且那附近传讯到皇城较为困难,毫无意外便走上历史的结局。 哪怕铃兰因为预知未来而让古晏廷去那边保护武元衡,依旧还是没能改变历史。 铃兰问玲珑:“古晏廷怎么说?可有瞥见贼人的面容?” 玲珑涕泗横流,哀声道:“他为保护武公而身负重伤,如今昏昏沉沉,口中反复念着‘铃兰’两字。” 这话说到一半,玲珑弯腰屈膝,央求道:“还请娘子过去看看郎君,万一他是去了的话......” 铃兰面色惨白,心中填满懊恼,像她这样如蚍蜉般的小角色,史书都上不得名号,竟妄图改变历史进程。 现在历史不光照着既定的方向走着,叔父受了重伤,武元衡既死,就连历史上不该死的古晏廷也危在旦夕。 出于一种事后赎罪的心理,铃兰离开了通化坊。 自铃兰去后不久,皇城派出医官接走了裴度,又去接引坐在地的元邈,倚墙发呆的元邈。 元邈的目光始终锁定铃兰离去的方向,那方向通往靖安坊,刚才听人说武元衡在靖安坊,而古晏廷也在靖安坊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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