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过一会儿,她想起那个元和十年的预言,不期然垂下了泪滴。 明知道自己即将要被抛弃,却还要与他翻云覆雨,不断加深对他的依恋,巨大的悲伤感顷刻间笼罩着她。 真到离别那日来临时,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 那泪水滴在元邈的脸上,浇熄了他的欲.火。 他觉察出她似乎悲伤到极点,却勉强自己跟着他的节奏,一时之间不知该是怒多一些,还是怜惜多一些。 元邈停下动作,一个翻身,将铃兰按在下方,阴冷地质问:“你便是这么爱古晏廷?那我们从前的种种经历,对你而言究竟是什么?” “当初你肯花费数年在我面前表演,我以为你至少动过一丝真心。现在想来,是我错了。自你拿到丹谱离开后,现在你演都不愿意再演。” 铃兰仍无声哭泣,泪水沾湿了枕布。 元邈撤了出来,替铃兰盖上被子,“不过,你不要奢望我会肯放你与他终成眷属,劝你尽早认清现状。” 说完这句话,他捡起散落在地的衣裳,烦躁地穿戴好,便抛下铃兰独自离去。 ---- “心悦君兮君不知”——先秦佚名的《越人歌》
第91章 拜访乐天 自元邈走后,铃兰止住泪水,但随之一夜未眠,辗转反侧,只合眼眯瞪了一个时辰不到,丫鬟们便唤她起床。 听丫鬟的意思,因为昨日的风波,他那套暗紫色的官袍破损,不得再穿出去了,所以元邈打算趁此日休假,去街市重订套官袍。 于是元邈便派人请她这位夫人陪同前往。 三位丫鬟进入房间,说是替铃兰梳妆打扮的,她今日第一次在街角亮相。 铃兰瞧见丫鬟拆了她的双鬟,皱了皱眉头。 为首的梳妆丫鬟唤作闻莺,她笑吟吟道:“主子为迎接夫人准备了太多珠翠,夫人头发厚而黑亮,盘起来定是非常可观。” 铃兰疑是元邈的馊主意,便道:“我这会儿名义上还是裴家未出阁的女子,改梳成夫人头恐怕会惹非议。 随后闻莺耸拉下脸,看着极是委屈,欠了欠身,“这里是奴婢考虑不周,还望夫人海涵。” 铃兰不想丫鬟们为难,便说道:“算了,依你的意思打扮吧。” 闻莺替她挽起高耸入云的百合髻,换上挑桃红色交领襦裙,臂弯挂了条玄色长披帛。 铃兰望向铜镜中的自己,贴着精致的花钿,粉面桃腮,比她初入元家时还显得娇俏玲珑。 门外传来敲门声,过来催促她的管事婆子进来,那婆子姓张,大家都唤她作张姑姑。 张姑姑站在铃兰身前,打量一眼她的脸上的妆容,对梳头的闻莺正颜厉言:“这妆是哪哪都不对。你这个年纪经验尚不足,到底是怎么选为领班的?” 但张姑姑没提出如何改进妆容,闻莺垂头,无奈道:“我知道了,马上帮夫人重新梳理。” “那你可要快点了。”张姑姑又道:“等下我得把裴娘子领到南院的置物间挑出行的衣裳,可别迟到了,我可没法子替你兜底。” 铃兰细品张姑姑的话,倒是有心打压闻莺,不免仗义插言:“我瞧着闻莺的手艺不错,甚是合我心意,不必再改了。” 张姑姑还想说什么,但见铃兰的眼神并不打算继续这话题。 “闻莺,你可认得置物间的路?”铃兰道。 闻莺摇了摇头,旁边张姑姑笑道:“闻莺是新人,哪里认得路。还是老身亲送您过去。” “不用。”铃兰拽着闻莺的手,说道:“等会问问外面的拾芳,她元和四年就在府上。府上应该没有谁比她更了解这里,等会儿我们跟着她过去。” * 铃兰到了置物间门口,左顾右盼没瞧见元邈。 没多久,观壶快步而来,对她解释说:“门下省那边传来线报,主子正在会客厅与几名要臣议事,暂时抽不开身。” 听到这话的铃兰,松了一口气,他们两人前夜发生不快,她今下不大敢见他,“你且告诉他不必着急,我自己进去挑就行。” 铃兰目送观壶离去,转身打开门。 整间屋子绫罗珠翠,门口处挂着纹样各异的蜀锦,大致有百匹。 铃兰忽而想起来元邈扮作西域游商时,曾说过他找钱尘锦定过百套蜀锦。后来元邈身份败露,她只当这是信口胡诌,没料到他不光买下布匹,还搬到长安的家中。 她抚摸着面前的蜀锦,触感轻柔,宛若云雾。 屋内有一面等身长镜,拾芳抱起一块蜀锦,与闻莺两人各拿左右两侧,放到铃兰身前比对。 闻莺看着镜中的铃兰,忽而脱口一句:“美人如花隔云端1。” 本该是句赞美的话,可铃兰听进去却别有一番滋味。她对近前的生活,总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真怕元和十年过去后,一切如同镜花水月,亦或是云中蜃景。 铜镜角落处正对着门口,显示出元邈的身形,绛紫圆领袍衫,袖口处绣有野鹤。 元邈这时向她靠近,命令两名婢女把那块蜀锦拿走,从旁边拿了一块底色为紫的布料,责成婢女将那块布料包好。 又命家仆送来一套衣裳,要铃兰换上。 铃兰换好绛紫色抹胸长裙,披着缀有石榴红捲草纹边缘的褙子,与元邈并立于镜前,看着极为般配。 “那块布料等下会让人裁好。”元邈道:“以后你到这里挑衣料,切不可随便穿搭,出门失了身份。” 这并非元邈刻意奢侈。唐代衣着尊卑规定苛刻,身居高位者若衣着节俭,出门用错服色,非但不是美德,反倒是一种带头不合规矩。 铃兰点头,只得答应了。 * 一家四口出门,元邈因为官袍破了,需要重新定做一套。 元邈走入城中负责官服制作的裁缝铺,裁缝亲自出门迎接,将他带入贵宾室,替他量体裁衣。 铃兰和孩子们坐在露台观景,瞧向楼下仍如往常般聚集着一批百姓,皆是来等候元邈的。 习武之人耳力极好,她饮着茉莉香片,听楼下人嘁嘁喳喳地议论着他们的家事。 “元相公的长子生得最俊俏,说句不该说的,比他爹好看,长大以后不输古晏廷了。” 铃兰瞅了一眼胖成秤砣的盼汝,夹走了他碗里的肉饼,放了两勺青菜。 “楼上带孩子的女子,好像是裴度的侄女的,郭子仪的曾外孙女,与当朝太子是中表之亲。” “昨天元相公救了裴公,所以裴公决意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他。” 听到这话的时候,铃兰回忆起在越州的不快记忆,等着楼下的这群人用言语攻击她。 久久仍未等来对她的攻击。 “这两人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元相公能力出众,位高权重,而裴氏女出身尊贵,生得也还算过得去。” 人群中又有人言:“这裴家女大概是上辈子帮着女娲补过天,“ 铃兰松了一口气,记得之前在越州时,受过太多冷嘲热讽,到了现在,她什么都没有改变,反而收到无数善意。合着之前那些人瞧不起她,只是因为她的地位卑微,并非是她哪里做得不够好。 * 元邈出来后,两人没有一同返回家中,而他带着她去了昭国坊。 昭国坊与靖安坊极近,元稹贬谪前便是住在靖安坊,而昭国坊则住着白居易,这地方离皇城较近,地处偏僻,适宜他创作诗篇。 铃兰和元邈两人去昭国坊便是为了拜访白居易,因他是昨日事件的目击证人。 白居易因为元邈是挚友堂弟的机缘,对到访家中的这对夫妇极为热情,妻子杨氏设宴款待他们夫妇,弟弟行简陪盼汝和停儿玩耍。 晚膳后,白居易请元邈和铃兰两人到书房相聚,进屋便把事情原委又讲了一遍。 元邈忽然问了一句:“还记得凶手的特征?” 白居易摇头,“未敢近前。但古晏廷有窥见凶手的长相,这才遭了毒手,等他醒来时可以询问他一二。” 元邈忽而提醒一句:“我记得那个犯人口中喃喃着什么,我听不大懂。” 铃兰想了想,“听着好像在念咒,大概是祝由之术?” 元邈说:“不是,不像是中原语言。” 白居易听到元邈和铃兰的话,也想起了当日行凶者的不寻常,恍然道:“梵文的佛咒,功效是消除业障。我还当是耳中幻觉,想不到你们都听到了。” 铃兰纳闷:“他一边犯杀业,一边消业障,可真够功利的,倒像是跑到佛前挑衅,人家神仙会听他的祷告吗?” 元邈拿出一颗佛珠,交给白居易,“这是裴公遇袭那日,我在地上捡起的。听闻城中佛光寺为淄青节度史李师道所建,而李师道与吴元济狼狈为奸,正好与主张攻打吴元济的武公、裴公有宿怨。” 白居易接过佛珠,浅浅一嗅:“有檀香味,大概是佛珠。你可要去寺庙拿人?早上金吾府、以及都畿道各级府衙都收到了一条留信。” “毋急捕我,我先杀汝2。”元邈接上这话,“今早刚好听说此事。对方口气如此强硬,看来并非是小人物。你害怕了?” “岂会?明日我便将此事原委上报,祈请皇上调查此事。”白居易回答得干脆,未有半刻迟疑。 元邈相劝:“你官位低微,若如此行事,怕是要落得堂兄那般的潦倒境遇了。” 白居易道:“无妨。国辱臣死,这等事前所未有,我虽官位低微,但不可视若无睹。你可知六年前,李师道曾以私人名义收赎魏征的旧宅,以救济魏征的后人。” 元邈道:“我记得此事,当时你草拟《与师道诏》,劝圣上以朝.廷的名义回收魏家旧宅,避免他借此收买人心。” 白居易道:“此人早有狼子野心,且诡计多端,想必昨日纵凶之人必是他。” 铃兰在旁边听着,白居易的猜测基本全中,那行凶者正是李师道。可史书上说,朝.廷一开始没有相信他的话。 临走前,铃兰对白居易道:“还望您多加小心,即便之后发生了意外,也请记得‘天道无亲,常与善人3’。若您能恪守本心,日以继月,您终将会守得云开。” 白居易只道了一声谢,赠诗两首与铃兰夫妇,而铃兰将其收入袖中珍藏。 铃兰想到历史上的白居易,正是因为在此次事件上仗义执言,却烦反遭朝臣攻讦,落得贬谪的命运。 果不出铃兰意外,不久后白居易因言获罪,朝臣给他安了个僭越的罪过,说他仅是东宫之官,不该抢在谏官前面多言。 后面又有人激讦他不孝,白母因看花坠井身亡,他却有心赏花,作《赏花》、《新井》两篇,实在有伤名教。 唐宪宗在这种事上向来是不偏心臣子,哪怕白居易所言正中他下怀,仍将白居易贬谪到江南道做刺史。哪知白居易才华横溢,平时锋芒太露,对他落井下石者众,随后更遭中书舍人王涯陷害,再贬为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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