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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命要从娃娃抓起

时间:2024-04-05 14:10:03  状态:完结  作者:芒芒绿绿


容悦笑着看向她:“夏姑娘,是你啊!”


夏之秋欣然点点头,在距他半丈的地方蜷坐下来,循着他的目光,也望了望天边。


“容公子在看什么?”


容悦仍是仰卧之姿,未多想,脱口道:“我师傅。”


夏之秋忙噤了口,私心懊恼着这信口一言,怕是戳到了旁人伤痛之处,实在失礼。容公子之师,想必早已驾鹤西去,今日更是中元,悼念亡人乃人之常情,万不该这般失言。


“夏姑娘,”容悦转头对她道,“你怎么也在此处?”


夏之秋回看了看不远处的灯青,她手中提着一个竹篮,其中装着纸钱纸锭,此刻正百般聊赖地坐在马车的辕座上,掐着头发数星星。


“今日中元,千家万户同祭。因祭祀之物有些不够,我和灯青这才出门置办了些。谁承想竟又在此相遇,真是,真是缘分一场啊……”


她搓着手,目光有些期期艾艾的闪烁,垂下的眼睑之间,尽是零星的悦色。


“对了,江姑娘呢?”夏之秋四下望了望,“怎么没有看见她?”


“她去寻她兄长了,祭祖是家事,我也不好打扰。”


“那你呢,容公子,你的家人呢?”


“我……”容悦枕着一只手,不知如何作答,想了想,如实道,“我没有家人,只有师傅。”


原来,他是孤儿啊……


夏之秋有些歉疚地别过脸去,没了父母,如今也没了师傅,是真的茕茕孑立,孑孓独行了。


她望着天边那轮满月道:“我有一个世间顶好的娘亲,可却一面也没有见过。容公子,你和我,我们是一样的可怜人。”


容悦的目光重新落回夜幕上:“民间有句话说,好人身死之后,灵魂会化作天上的星尘,照耀百年。你仰头看,漫天星华,最牵动你心的是哪一颗,或许,那便是你的娘亲。”


“真的么?”夏之秋微微睁大了眼睛,揽了揽身上的大氅,学着容悦的模样躺了下来。


明月之下,星光黯淡。可似乎真的有那么一颗星星,光芒不减,微微闪烁其间。只可惜父亲是个武将,不善书画,偌大的夏府,没有一张母亲的丹青。


“我觉得像是那一颗!”夏之秋指着一颗星辰,嫣然笑着,连带足尖都沾染了三分雀跃,孩子似的左右晃起来。


“那便是了,”容悦道,“夏夫人在天有灵,看到你和夏将军过得好,也会欣慰的。”


夏之秋不禁莞尔,这样看天,着实别有一番意趣,可是高门深院,没有人会教女子这样平视苍穹。她轻轻晃着足上布履,忍不住以手丈量星辰与星辰,那样的分寸毫厘,中间隔着怎样的渺远与浩瀚呢?


“夏姑娘。”


某一刻,容悦忽然偏过头来,直直地开了口:“你……是不是喜欢我?”


猝然一问,夏之秋心中毫无防备,一时间怔在了原地,她的手顿住,愣愣地望着他的眼睛,喉咙里似有一团棉花僵堵着,不知如何说话,也忘了怎么呼吸。


两两相望,眼波粼粼,身前是细风,耳畔是嘈杂的人声。


“我……”她的脑中一片空白,说出来的话轻得像月光,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句,“没有……”


容悦望着她,沉默了须臾,半晌,忽的扭过头笑了一声,笑中的意味有些复杂,有赞许,有自讽。


“也是。”


他望着那天,如墨般黑,压得人心中惶惶,可只有天越黑,星月才能更明亮,更皎洁。


一个女子的面容在天河间缓缓晕染开来,他记得她幼时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的视死如归,记得她夜半送药时的傲然,更有罗绮斋正堂剔红画屏之后得意的笑脸,和对他说“我不放在心上,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时的冷漠。


画面骤然四散,化为虚无。


忘忧之药早已在初入凡尘时便给了一位妇人,哪里还有剩余?心病还需心药医,不过是对症下药,给了彼此一个自欺欺人的理由罢了。


他喃喃着,像是在对那虚无之像说,更像是在同自己低语:“我什么都会,我什么都不怕,可我什么也不是……”


“不是的!”夏之秋的声音发涩,“不是这样的……”


她不知该怎么说,好像怎么说都是错,越说越错,尤其是今夜,在容悦面前,她总是失言,会莫名紧张。她想同他说,他很好,她钦佩,她仰慕,可是,她不知道该如何说,千言万语堵在心里,最后,化为喉间的一场哽咽。


“夏姑娘,你闻,”容悦笑了笑,对她道,“今晚的风,有扶桑花香。”


绪风河上吹绪风,明晃晃的河灯孱弱如浮萍,烛影翩跹。


路之遥,水之外,悲台的楼阁上,江令桥垂眸,可以看到整座中都城。


自然看到了容悦,也望见了与他并卧的夏之秋。她将双肘倚在阑干上,沉默地看了须臾,没有言语,也没有表情。白藏化为玉带,束于发髻之上,风吹得猎猎作响,她轻拂了拂,而后站起身,沉默地,缓缓向楼台之内走去。


***


夜间的桃源村宁静而祥和,一轮圆月悬在稠密的绿叶之间,环簇蛙声与蝉鸣,稻花香御夜色而漫溯,越过平野,将村庄拢成馥郁的一团。


沈大伯正侍弄着书塾里的书案坐具,只消摆放拭净,明日学生来,便可安安稳稳地温习课业了。


有几处似乎有些歪了,虽然匿身其中并不扎眼,也并不引人注目,可他心中却有细微龃龉,磨得浑身难受,不将其摆正,总也舍不得离去。


“涵丈……”


一阵轻细的脚步声从外面飘然落进来,抬眼可见一双洗得发白的布履,整洁的长衫,规正的腰带,来人穿着一件披风,带进来丝丝凉意。


“涵丈……”他轻声唤着,声音里有些嘶哑,见了身前老者,眼中一红,忍不住屈膝跪了下来,深深叩首及地,“学生吕襄,叩见涵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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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驿使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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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瑭有些微怔,烛火太暗,有些瞧不清来人的面容,只觉声音十分熟悉,许是昨日旧相识。他放下手中的抹布,缓步向前走近,攒起眉头来细细辨认。


“吕襄?”沈瑭有些不确定地唤了他一声,“是你吗?”


吕襄匍匐跪地,没有起身:“是,是学生吕襄……”


闻言,往日记忆涌上心头,沈瑭忙俯身将他扶起:“快,快起来……我如今远离朝堂,早已是平民之身,如何受得你这般大礼……”


吕襄垂着首,听话地任由沈瑭将他挽起来。他看着他,仍是当初那般学生仰望老师的模样。只是年月不再,光阴难赎,学生和老师都苍老了,再不是当初那番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涵丈于学生有教化开悟之恩,不论我是低如草芥,还是官居宰辅,也永不忘师恩,您永远都受得起我的叩拜。”


沈瑭看着他,眼尾的皱纹里尽是宽慰,他拍了拍吕襄的肩膀,温声道:“你很好,是从元亨书院走出去的栋梁。我沈瑭能有你们这些学生,也是上苍对我的恩德,乃我之幸,我朝之幸。”


闻言,吕襄眼尾微微湿润,喉音也有些滞涩哽咽:“学生惭愧,这么久也没能来见您一面,此为学生之错。一别四年,涵丈过得还好吗?”


“好,我好得很……”沈瑭淡淡一笑,拉着他坐了下来,“虞部之事多如牛毛,你们的日子过得好,便是我也好。你们知道的,我是个乐得自在的人,本以为再难重逢了,却没成想,余生还能再见到你们一面,既如此,我已无牵挂,死也无憾了。”


一句满载回忆的话,把时间又追溯回了斑驳的从前。


在那山林之间,苍竹茂木掩映之下,有一所教养天子门生的书院,隶属皇城,直辖陛下。山长姓沈,单名一个瑭字,是一位五车腹笥、殚见洽闻的中年男子,性情敦和朴厚,师娘是个温和亲善的女子,总能将书院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外头传言说沈涵丈惧内,然而只有身边人清楚,敬一个人爱一个人到骨子里,才会有这样几十年如一日的琴瑟和鸣。


书院中的学生都是未来要进殿试的人中龙凤,满门上下,俱是谦谦文人,温和笃善。在那里,漫卷墨香,授习治国要略,护国之策;在那里,吕襄度过了人生中最无忧的一段时光。


人不能做一辈子的学生,正如无法一辈子停驻在孩童之时。


吕襄面上浮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树欲静而风不止,人总是这样不识时务,才会总是回头来忏悔。涵丈……”


他的声音低沉,但却没有悲伤:“学生……学生日后怕是不能再来看您了……”


沈瑭的手颤了一下,他猜不出来是何原因,却莫名觉得这是一句无比悲伤的话。


“学生……”吕襄释然笑了笑,“可能要追随两位师兄而去了……”


当年沈瑭从山长右迁为当朝太傅,元亨书院便与他再无瓜葛了。后来官风恶劣,朝政不堪,他有心而无力,愤然致仕之后,便归隐了乡原。但中都的事沈瑭向来有听说,这几年常闻官员横死,他的学生也多在其中。


“你的意思是……”他陡然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吕襄。


“涵丈,”吕襄安抚他坐下,“学生不畏死,也不贪生。生死有命,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只是我这须臾一生,比不得其他师兄有建树,但也竭尽了全力。临死之际,无父,无母,无友,无妻,无子,亦无憾。生无牵挂,死无羁绊,了然一生,这一辈子还是圆满的。”


句句泰然,于沈瑭听来,却是字字泣血,他将脸别去一旁,不忍再看他。


“涵丈,别难过,看一看学生,也让学生再看看你啊……”吕襄笑了笑,“日后泉下见了子芳,他若是问我,我又答不上来,岂不是要叫他笑话了……”


“你们……”沈瑭两眼潸然,“你们都是元亨书院的好学生,我这个师长……却是个无能之辈……我枉为人师……”


吕襄眼眶湿润,轻摇了摇头,道:“涵丈人品持重,向来兢业。做山长时,为天下哺育人才;做太傅时涅而不缁,守过,护过,驳斥过,也抗衡过。只是泰山将倾,非一人之力可阻,能够全身而退是好事,朝廷尚有您前半生的杏坛,你在,朝中的师兄师弟们才心安……”


沈瑭双目纵泪:“清血洒不尽,仰天知问谁……何苦普天之下,尽是好人遭难……”


何辜于天?我罪伊何?心之忧矣,云如之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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