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很轻,轻得只有彼此才能听见;可分量却极重,重得赌上了一个前途似锦的人生。
孟卷舒本能地怔了一下,她看着他,很久没有说话。末了转过身看向正上方的床帏,笑嘻嘻地说道:“那薛大人怕是要绝后了。”
身边人没有说话,是一阵长久的缄默,只有帷幔在浅浅翕动,似是在说着无言的话,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夜风,肆意撩拨,甚是可恨。
孟卷舒心中烦躁,又转回了身,睁大了眼睛看向枕边人。
“薛云照,承诺不要轻易说。”她有些愠怒地教训他,“你要成婚,要有家室,要生很多孩子,不要把人生看得太简单唯一了……”
她停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话说得有些多了,又转身看向床帏,恨铁不成钢地摆了摆手:“罢了,你就是太过顺遂,这么早便做了状元入仕,还什么也不懂,什么险恶也没见过。但凡平庸些,三十岁……不对,四十岁做状元,这样比较好,对,四十不惑……”
薛云照凑上前揽过她的腰,逼得女子又侧躺了回来,而后贴面深吻了她。
他吻她时,嘴角总是带着一抹不为人察的笑意——天知道,地知道,薛云照知道,而孟卷舒不知道。唇齿交融,舌尖似乎甜丝丝的,他贪恋这一抹甜,吻得很动容。
“我们会有孩子的……”他与她贴额,微微喘息地看着她,“阿舒,你不是说,寻我便是为了求子吗?”
孟卷舒喑哑了半刻,她张着口,却不知说什么,似是肯定,又似乎是否认,末了气鼓鼓地转过身,话茬却放在了无关痛痒的地方:“我是贵妃,别那么叫我。”
薛云照的鼻息落在她耳畔:“那你……可以不叫我薛大人吗?”
孟卷舒抬眸看他:“那叫你什么?”
“随便什么都好……”薛云照把头埋在她脖颈间,疲惫地细嗅着女子香,“总之……不想听你叫我薛大人了。总让我觉得,我们离得很近,却又好像隔得很远……”
女子张着口欲言又止,无声地咿咿呀呀了半天,似是在琢磨唤些什么好,可最后还是放弃了抵抗,她一口气吹在他耳畔:“不行,我叫不习惯,也说不出口。”
薛云照淡淡一笑,没有强求。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眉毛,一遍又一遍,而后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纸包来,虔诚地递到她面前:“梅花香饼,吃吗?”
“梅花香饼?”
孟卷舒眼睛里流露出一阵微茫的光,随即坐了起来,好奇地一点点打开纸包:“哪里来的?”
薛云照也跟着坐了起来,替她整理好鬓发:“是皇城外买的,这些日子正时兴,都说很好吃,买的人也很多。可惜等我排到的时候,只剩这最后一个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眉头微微攒着,像是个因为没能尽善尽美而愧疚的孩子,眉梢沾染了烛火淡淡的金色辉光,天真而纯澈。
他将饼递至她嘴边,一只手替她接住碎屑:“是宫里没有的味道,你尝尝?”
那双眸子里很温暖,溢着欣喜和期待。他怎么可以这么简简单单地快乐着呢?怎么见了他总是笑吟吟的呢?
梅花饼很香,孟卷舒鬼使神差地咬了一口,随即便是满口的梅花香,那香仿佛能沁入灵魂,最后全身都香了,连带着灵魂,一同沾染了圣洁的梅花香。
“好吃吗?”
“好吃……”孟卷舒嗫嚅着,喉间似乎有些哽咽。
薛云照悉心地替她拂去嘴边的碎屑,笑意纯然:“那日后我还替你带,不只是梅花香饼,皇宫外面有很多好吃的,只不过我不常吃。但是我娘知道得多,日后我去问她,定然将所有好吃的都让你尝一遍。”
孟卷舒的眼睛微微湿润,她佯装困倦状,打了个哈欠掩盖了过去。
“你啊……”
语意未尽,似是想对他说什么,然而直到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她坐起身来,下床吹灭了灯,而后缓缓行至他面前,静立无声。在视物不清的夜色里,她一点点剥去自己轻薄的衣物,袒露着,赤/裸着,认真地看着他。
“我们做/爱吧。”
月光落在她身上,犹如玉雕。那是一具极美的胴体,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处爱意落下的痕迹,薛云照都比她更熟悉。
他站起身与她相对而立,女子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的胸膛,他缓缓脱下那身绯红的官袍,轻轻裹住了她一丝/不挂的躯体:“今夜见了你,我很满足,便什么也不再奢望了。今晚,我只盼能够看着你安睡。”
孟卷舒的目光颤了颤,那身殷红的官服很暖,潜藏在其中很安稳,恍然间有种尊严得以安息的平静。最后,她将头无力地倚在他身前,嗅着那满身的书墨香,缓缓点了头,声音轻如叹息。
“好……”
这一夜,无烛光,有月光。女子依偎在男子怀中,身体安稳地一呼一吸,像是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床帏间很安详,琴嫣殿很安详——整个宫城,也很安详。
宫城外,国师府的烛灯还没有熄灭。楚藏立身于书案前,提着画笔似是在描画着什么,一笔一画都极为认真。
“事情办得如何了?”
白道躬身:“该做的属下都尽数做完,剩下的,便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尽人事,听天命。就差他们这把烧得正旺的东风了……”楚藏提笔站起身来,目光静落在案前那幅画上,“可有蒙面?莫要叫人认出你来才好。”
然而话音落,许久没有人应声。楚藏抬起头来,面前早已没了人的身影,白道不知去了何处。像是习以为常般,他的面色毫无波澜,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饶有兴致地提笔在纸上继续点朱。
长夜漫漫,长夜漫漫…… ----
第153章 沅芷澧兰 == 日子过得很快,快得孩童的乳牙还没来得及生出,中都的叶子还未来得及一枯荣,快得上一次与南疆之战仿佛还在昨日,新的战事转眼便又一次爆发了。
一如夏峥在那十二尺陈情书上所言,南疆可汗上位匆匆,历练不足,且年轻不足以服众,而手下各个部落之间错综复杂,一众叔伯又虎视眈眈,他的可汗之位注定是坐不长久的。议和终究不够稳妥,时局之下,社稷不稳,中都不过是披着狼皮的羊,找到了破绽,便会节节败退,沦为刀俎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但是这一战比上一战更猛烈,帕乌没有给自己的侄子留一丝情面和仁慈,径直率部下造了反,冲入帐中割下了年轻可汗的头颅,悬于主帐前三日喂鹰示众。
帕乌自封为王,统领一万部下长驱边境,一路所向披靡,仅三日便已经夺取了边关三州。但是刀光剑影不停,狼烟战火不停,烧杀还在继续,攻占也在继续。一旦九州全部被收入囊中,那么中都城势必风雨飘摇,危如累卵!
皇帝想要议和,想像上次那样用一个女人轻轻松松解决一场战事,然而朝廷派遣去的议和使臣无一生还,俱命丧于蛮夷刀下。
“他们是铁了心要战,要将我泱泱大国据为己有,爱卿……众爱卿……你们快想想办法啊……”他害怕得两股战战,在龙椅上坐也坐不住。
皇帝向来是这样,火不烧到自己的眉睫,便不会放在心上。一旦危急到自己的荣华与安危,便只会两手一摊向臣民求安稳。
楚藏立于朝堂中,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疲惫地阖上了双目。
本朝重文轻武,能派的出手的武将本就少之又少。而经议和一事后,怀化大将军夏峥引咎致仕,未再涉足朝堂半步;镇国大将军形同丧女,日日颓唐以泪洗面,告假遥遥无期。满朝文武,其实早就被削走了半壁支撑。
“国师……国师……”皇帝走下龙椅,颤抖着拽住楚藏的博袖,“国破家亡之苦不可现世,你……你是国师啊……你快想想办法,朕全听你的,你如何说朕便如何做……”
楚藏缓缓睁开眼看他,许久才道:“陛下,这一次……只能迎战了……”
“迎战……好,那就迎战……”皇帝释然地笑着,半晌才反应过来百病之源,忽地止住了笑,“如何战?派谁去?”
话音落,朝堂之上落针可闻。楚藏缓缓回头看向众臣,一个个敛眉耷眼,不敢面君王。徒有文人表,却无半分文人风骨。
再没有武将了,从很早的时候起,家国的脊梁就已经被斩断了。
楚藏收回目光,无声地看向君王,眼神中是深不见底的无可奈何。
最后一根稻草没入水中,阳光也潜藏云底,只有刀剑明晃晃地刺过来,映出一张张惊恐无状的脸。
“谁……还有谁……可以替家国天下分忧啊……”皇帝身子一歪,失声跌坐在了殿前,喉间隐隐有了哽咽之声。
“朕许他高官厚禄……许他富贵荣华……只要他愿意领兵出征,将那些该死的蛮夷全数杀光……”
薛云照犹豫了很久,自此问伊始时便想担下这份安危了。他虽然是文臣出身,可幼时也是学过骑射的,见识过军营,见过真正的刀枪厮杀。后来大了,虽然没有再见过疆场搏杀,整日里在房中诵读圣贤,但闲暇之时也常常阅览兵书,出入夏府时若是遇见夏将军,也会以此寒暄许久。
但他终究不是真正的武将,此番若上了战场,便是将所有子民的性命负于一人之身,自己能承受得起,又承担得住吗?
长年累月的纸上谈兵,并不能让他有十足的把握,这也正是他犹疑不决的关键之处。
“朕养你们这些朽木是做什么的!”皇帝咆哮着,“真到大难临头的时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虚设……虚设……形同虚设!”
殿中仍是寂静一片,众人的头都埋得很低,不敢多加言语,生怕做了该死的出头鸟。
“陛下,臣……或可一试。”薛云照移步走了出来,极郑重地行了一礼。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皆落在了他一人身上,朝堂上下死寂一片,唯有薛中书暗暗吸了口凉气,眉间隐见惊忧之色。
“薛云照……”楚藏记得此人,本是秘书省少监,数日前被擢升为了秘书监,算是有些见识和胆量的。
薛云照拱手作揖,向皇帝缓缓行了一礼,“臣愿领兵奔赴南疆,以解陛下燃眉之急。”
“好……好……”
皇帝如见曙光,不住地点头称赞,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堂下却渐有置喙之声。
“胡闹!这不是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托付给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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