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幄之间,仿佛魂归戎马,看到荒凉的沙场之间,猎鹰振翅长啸,那锐利的嘶鸣,足以将天幕撕裂,让人心震颤。更有幸见到一位意气风发的将军,勒马扬蹄,孤傲地伫立在苍穹之间。黄沙漫天的夕阳下万物失色,唯有长矛冷刃,甲胄红缨,续写着他半生征战的传奇。
薛云照知道,没有人比夏将军更愿为国赴死兵戈,纵使国与民二者轻他,慢他,贱他,他的心意和赤诚,也永远不会偏移半分。
他为他不平,却也只能无可奈何,这番去了南疆,除了所有人的希冀,还有一位老臣的拳拳之心,和终天之憾。
已经是亥时了,夜色越深,晚风便越寒。那风携着丝丝金桂的香气,悄悄沁入轩窗,兵燹将至的夜晚,一切却美好得像是毫无疮痍。
薛云照搁下布防图,欲起身去掩窗牖。窗外风静树止,星汉灿烂,他定定地看着,忍不住扬起一抹浅浅的悦色。
这算是他临行前难得的几眼静谧了,过了今夜,便不再有岁月静好。没有人知道山穷水远的南疆,究竟有多少艰难困苦在等着,盼着,好将人拉进不见天日的深渊……
窗牖缓缓阖拢,然而就差一线之隔时,一股陌生的力道从外推了回来,将快要闭合的轩窗又变回原来半开时的模样。
推窗的素手轻轻落在窗台上,循着一件卵青色大氅缓缓向上看,温暖的裘皮簇拥着一个女子小小的脸。
“娘娘……”薛云照失声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要去南疆了?”女子的声音很轻,望向他的目光无比认真。
薛云照看着她,点了点头。
她似乎是笑了,却似乎带着苦涩。她一手敛起大氅,一手扶着窗台,直接抬步翻了进来。只是动作尚不熟练,跳下来时打着趔趄,薛云照一伸手,她便扑在了他的怀里。
她从外面进来,浑身沾落着星星点点的桂花香,凉凉的,很好闻。
薛云照抱着她,细嗅着发梢间的温柔,久久不愿松手,好像只要一松手,她就会离他远去。
“这么晚了,怎么不好好在宫里歇息?”他将头埋在她颈侧,轻声安慰着,“夜里风寒,若是病了如何是好?”
贵妃温顺地伏在他怀里,声如落叶:“我心里有数,会好好的……”
“宫门下了钥,你是如何出来的?又是如何寻到这里的?若是……”薛云照顿了顿,“若是陛下寻你,你不在宫中,又如何是好?”
他的手缓缓抚过她的头发,此刻,语气里只有想念和关切。
“放心吧,我若不想让人知晓,便不会有旁人知道……至于来此,薛府的门确实不好找,墙也高,不像你这窗台,翻过来很是花了我不少气力……”贵妃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眼里像是蒙了一层薄雾,“可是你就要去南疆了,若我不来见你,我怕……我怕……”
后面的话她没能说得出口,但彼此心里都清楚,残句之后,是怎样一番现实。
“你想让我回来吗……”他问她。
“你必须回来。”
薛云照淡然一笑:“那便够了。”
烛火在他身后莹莹地亮着,孟卷舒绕过他的臂弯吹了一口气,她想将灯吹熄,可吹了两三口气也没能如愿。
见此,薛云照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他转身微倾,将摇曳的烛火吹了,房间顿时落入幽深的黑暗之中。
下一刻,女子冰凉的唇瓣便覆了上来,急促而热烈。他一手环着她的腰肢,一手托着她的头,极负侵略意味地回吻着,舌尖穿过唇齿,贪婪地攫取着她口中的甜。
女子不求回报地奉献着自己,吻了很久,哪怕呼吸有些凌乱,也没有停止。
“你一定要代我好好看看那里……”
“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似是劝诫,似是央求,她呢喃着,第一次在吻他时落了泪。
女子解开襟带,衣衫委地,将自己全数交付给了眼前的男子。
这一夜旖旎缱绻,帐香温润,地上衣衫凌乱,帐中肢体纠缠,离别的思绪将高潮一次次推向云端。
只是夜深,女子睡得熟了,男子还未入睡。行期将至,离别有思。薛云照的手指落在她的眉眼间,描摹着初见她时的容颜。
为什么入睡时眉头是微微蹙着的呢?哪怕月光照拂,也不见片刻舒展。是有心事吗?是可以同他言说的心事吗?
午夜梦回,女子的身体猛然抽搐了一下,而后小心翼翼地蜷缩成一团,喉间有低低的呜咽声。她在啜泣,在颤抖,在流泪,她的手握成了拳,可她始终没有醒,梦魇困住了她,她无处遁逃。
薛云照喉间梗塞,像是被棉花拥堵着,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像哄孩子般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夜,总会平静的。 ----
第155章 迟迟吾行 == 薛云照身着甲胄动身的那一日,是个灰蒙蒙的阴天。
寅时天还未亮,云层很厚,却也能看出这一整日都不会有阳光普照。今日朝廷四品以上的臣子都来送了行,只是脸上挂着的都是一层薄薄的笑面,风一吹便扑簌簌地落了,斑驳得禁不住细看。
“爹,娘,”薛云照看向父母,“此一去不知归期,没有孩儿侍奉膝前,你们千万要保重身体。”
薛母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默默点点头。
倒是薛中书的眼睛微微湿润:“军营不比中都,我们自是无忧,该保重的人是你。”
没有天光的夜里,人的眼睛总是比火更明亮动容。
薛夫人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没有眼泪,没有愁云惨淡,脸上隐有云淡风轻的笑意,这让远行之人心安。倒是薛中书这一刻显得多愁善感些,眼睛里隐有泪光,却也是强抑着不肯表现出来,还是往日里稳重坚毅的模样。
薛云照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们身上,只是出征在即不便下马,末了只能深深颔首,以表人子之心。
皇帝笑吟吟地走上前:“薛爱卿记得早日夺胜早日归来,朕和大家都盼着你凯旋的消息!”
目光在身后的兵将上逡巡而过,薛云照最后看向君王:“臣定当尽心竭力。”
行军视物的火炬无声无息地燃着,宫门前送走过多少为了战争背井离乡的人?又真正大开城门,接回了多少万里奔袭的离人?薛云照不知道答案,只知道从此伊始,自己也成了其中的一道影子。
军队开始行进,火炬也随着队伍行进,一点点剥离这个看似恢宏的中都城。沉闷有素的脚步声溅落在地上,声声撼入人心。
总有人在为离人祈祷,哪怕云霭厚重,哪怕朝阳不见。因为世间的美好会永远活在人的心里,夏之秋在看,夏峥在看,孟卷舒在看,千千万万离别将士的妻母儿女都在祝祷,不对天地,而对着心中那份永远活着的,不灭的,温柔热烈的日月,虔诚地祈求。
“大人……”薛夫人鼻子一酸,转身伏在薛中书怀中,再也抑制不住地泪如雨下。
只有人走得足够远了,再听不见身后人的羁绊了,她才敢出声落泪。
薛中书的眼眶彻底湿润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久久地望着行军队伍渐行渐远,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夫人的背以示安慰,像安慰自己那样。
去吧……去吧……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酝酿来日之重逢。
一个,风光霁月的,光辉而灿烂的,重逢……
***
朝廷之事看似告一段落,但有的事,才刚刚显山露水。
据冯落寒言,如今朝廷中的这位国师,极可能并不如传闻中那般心怀天下,人品清贵,而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自江令桥心中生疑,就已经查出他与忘川谷的多番交易,以戕害多名朝中大臣,为自己的仕途铺就坦路。
后来更是查出他与巫溪之间或许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她与他相识,却没有一个人知晓,那么巫溪为什么要帮他?甚至特地为他掩人耳目?
“难道……”一个念头落入心间,江令桥忽地一个激灵坐了起来,“难道他就是……”
二人相视,容悦缓缓接出了后半句:“灾祸降世?”
江令桥连连点头。
官稚听得云里雾里,好奇地探过头来:“什么灾祸降世?”
两人同时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有说,敛声屏气地看回彼此。
天劫里说此行是阻止一场灾祸降世,来人间这么久了,一直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可一旦把分散的注意力尽数挪回这个国师身上,似乎就有迹可循了——仔细想来,自下凡以来第一次遇见那位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到最后金盆洗手的夏将军,几乎十有八九,下帖的人都是这位深藏不露的国师。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容悦走的每一步,都是按着这位国师的心意来的……
若真的是他,那么捣毁他心中所想,岂不就能破劫归位了?可以回家了!
看着他们默契的相视一笑,李善叶观察了须臾,缓缓开口道:“你们……是准备从楚藏身上查起吗?”
突发奇想找到症结,江令桥的脸上还带着欣喜,她看向李善叶,由衷地点了点头。
官稚思考时总是习惯性地盘腿弓背,此时用手指摩挲着没有胡茬的下巴,作出一派深沉状:“这倒不失为一个好的突破之处……”
他用胳膊肘撞了撞身边的李善叶:“是吧?”
“哦?”李善叶斜眼看他,“掌门有何高见?”
“嘶——”官稚倒吸一口凉气,很想往他脸上糊狗屎,“你在膈应我!”
然而他也只是撇撇嘴,没有深究,像是早已习惯,转而头头是道地言说着:“如今忘川谷失了左膀右臂,谷中事务虽有人代劳,但终究不成气候。加之巫溪这些时日闭关,忘川谷一时还掀不起什么风浪来,足以休养生息片刻。故而相思门若是要阻戕害之事,如今最大的威胁,便是这位国师。当年国师楚藏于时疫一事得皇帝青眼,得授意入宫为官,短短几年便扫清一众障碍独揽大权,背后必然有人襄助,而这把替他杀人的刀,极有可能就是忘川谷。”
他话说得很快,江令桥好不容易才找到缝隙递话进去:“杀周子音时,巫溪曾让我还一样东西给他,是一封信,那信我看过,是周子音让忘川谷杀楚藏而下的帖子。信上许诺了无数珍宝,甚至还有官爵之位。无论如何,这都是一笔不可拒绝的买卖。但是巫溪没有接他的生意,最后反是周子音自己丢了性命。”
听了这番话,官稚两眼放光,一时间更有底气了:“所以说,忘川谷虽然以害命谋财,是个生意场,但却对楚藏格外开恩些。楚藏和巫溪之间,必然有什么事是我们这些外围之人不知道的,以楚藏着手,是另一方视角,说不定可以找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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