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九五之尊的人生经历中,多的是与谋逆相关的事情呢。 宣珩允大步挡在楚明玥身前,以身作盾将她护住,右手以无人察觉的瞬息打出一个手势。 须臾间,“飒”一声响,张辞水手臂一挥一落,似一阵风掠地而起,斩风刃寒光凛凛,只是眨眼功夫,寒刃架在宣春晖颈上。 同时,不知何处而来的黑衣骑从天而降,数十把斩风刃直晃得那些私兵抱头闭眼,一动不敢动。 变故来得突然,宣春晖刚喊出一声“求陛下”,就觉脖子上一凉,利刃寒光晃在她眼皮子上。 她不敢再发出任何哭喊,嘴巴尚大张着,忘记合上,而那句“做主”被卡在喉咙里,生生呛得她双目大睁,泪花滚下,硬是不敢咳出一声。 而被挡于身后的楚明玥,这次是真被猛然出现的变故整懵了。 她仰望着挡在身前的玄衣脊背,讶色跃然脸上,眼前的人影,真的不似那个隐忍、不形于色的宣珩允。 这个人,情绪外显而不稳,像是青稚的、有脾气的,可他这些时日于政务上,又一切如常。 但此时,她真的分不出心思在宣珩允身上思忖。 “陛下。”楚明玥轻唤,“请容孙太医为芷萝诊治。” 话落,她未等宣珩允回应,侧目朝孙太医点头示意,又吩咐丹秋、水月二人扶花芷萝在廊下靠柱而坐。 安排完这些,她稍许思量,估摸着宣珩允如此大动干戈,是有误会,就将方才在庄子里发生之事尽数详述,言语并未有任何偏袒。 于理,宣春晖当真是宣珩允姑母。 宣珩允听罢,眉宇间肃色并未消退,反之,眉心越发阴沉。 他在为薛家败坏定远侯声明而恼怒,或者说,他在心疼楚明玥。他自是知薛家的龌龊之行,真正伤到的是楚明玥的心,定远侯爱惜声誉,楚明玥尊爱父亲。 是他之错,枉他这些年黑衣骑广布,自认洞悉朝中所有,怎会大意让这家子以籍籍无名打了掩护,在京中做下这诸多恶事。 伤天害理之行不曾有,杀人夺财这等高门贵胄常做之恶亦没有,可他们就像不见光的老鼠一样,做着恶心人的行径。 宣珩允眯了眯眼,让薛府这些人直接死于深夜的斩风刃之下,就是最好的,依国法惩治,辱没律法。 全都死了吧,伤害阿玥的人,都该死。 心底的愧疚化为狠戾的刃光,刺向半张着嘴的妇人。 他朝张辞水瞥去一个眼神,张辞水心领神会,收刀入鞘,手臂一抬,黑衣骑手中玄铁利刃齐声入鞘。 可笑宣春晖此时,竟认为是陛下顾念皇家血脉情深,要为她做主。 她跪地向宣珩允挪了几步,哭唱一声,“求陛下做主啊。”这一声,终于是如愿喊出来了,喊声凄厉惨绝。 宣珩允如剑眉峰蹙动,长臂背于身后,覆下鸦色睫羽勾唇冷笑。 “陛下,芷萝与我儿是先帝亲赐婚事,楚明玥闯入我宅强抢我薛家儿媳,敢问是何道理!”她怒目圆睁,以掌拍胸,声嘶力竭之态恍有天大冤屈。 宣珩允侧眸轻扫,沉湎不语。 楚明玥却是凤眸微颤,对于宣珩允的熟悉在方才他的一个眼神里拾回几分,至少那须臾之间他和张辞水的无声言语,她读懂了。 他要杀薛家。 宣珩允并不在意花芷萝与薛家的亲事,他本想现下就带楚明玥走的,但他见楚明玥频频向廊下孙太医那厢张望,显然很是担忧那名昏过去的女子。 遂漫淡撩了下眼皮,幽幽开口,“你儿与花家女的事,全凭昭阳郡主主理。” 宣春晖本跪地挺胸,闻言眸色瞬黯,方才犹如飞蛾扑火之勇气颓然倾泻,几欲瘫倒在地。 楚明玥若有所思,放下心来,她要等花芷萝醒过来,听一听她的意愿,另外,她也不希望薛家悄无声息就消失于上京的林宇里。 她要当朝诸部光明正大去查,依国法去判,纵不是死罪,哪怕流放、抄家、亦或贬为庶人,都无妨,她要此案戳上红泥宝印,张贴于榜,广之于众。 她要的从不是谁人的性命,而是,要那些曾经向薛家上贡过金银、又自认为这些好处流入了定远侯手中的人知道,他的父亲未得他们分毫。 这时,孙太医颔首过来,“禀陛下,禀郡主,病人脉象虚弱无力,依微臣拙见,已是……” 楚明玥闻言心上一跳,掐紧掌心细肉,“是如何?” 孙太医斟酌一二,却未找到足以替代病人眼下境遇的词,只得如实回禀,“怕是命不久矣。” “怎会?不是说三月染上风寒,风寒之症怎会要人性命。”楚明玥突然侧首,寒冷的眸光直刺宣春晖脸上。 今日宣春晖的态度,再观花芷萝所住之处的环境,她是猜到一二的,可是,不敢深想。 可笑,想她前日在薛府,还猜测小六是不愿在薛府受气,自己搬来别庄。 楚明玥紧紧咬着银牙,不想再给人留活路了。 “郡主,小姐醒了。”水月颤声轻喊。 楚明玥曳裙大步至廊下,在长石上坐下,扶花芷萝靠在自己怀里,“小六,”她附耳轻语,“你可是想永远离开薛家,再无干系。” 花芷萝虚握一把楚明玥袖上衣料,苍白干燥的嘴唇吃力动了动,吐出微弱的音节。 她的声音虚弱如短促气音,似一声短息,但楚明玥听清楚了。 不,花芷萝说,不。
第65章 65、65 楚明玥瞳眸微张, 颔首望着怀里虚弱的人,唇角露出一抹狐疑,“小六?” 花芷萝阖眼喘息, 吐息声由微弱渐强, 她忽然张开双眼,涣散的眸子凝聚出一束厉光, “我要他死!” 她紧紧攥着楚明玥臂上衣料, 抬眼盯着楚明玥, “昭阳,我要他死,要他们全都死!” 楚明玥望一眼手臂上那只枯瘦嶙峋的手, 一向清泠的声音沉下,“好, 让他们死。” 凤眸半落, 那双永远都装满阳光的眼睛里,第一次溢出狠绝如阴霾的颜色。 后宫沉浮三载,龌龊龃龉,暗谋阴计, 她做那人身后锋利的剑, 却从未真的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证据、律法,这一刻都不需要了,她楚明玥要薛家人死。 京兆尹、大理寺、宗人署,都不需要了, 他们死就够了。 这时, 孙太医端着一个汤盅从花芷萝住过的屋子里出来, 少有的慌喊:“这补汤, 是谁人喝的?” 水月一看,鼻子一吸,眼眶里的泪珠子“哗啦”滚落,“是小姐喝的,这是府里的大夫写下的补药方子,小姐日日喝!” “胡闹!”老太医气得胡须抖动,“此恶医心肠歹毒啊,陛下,郡主。” 楚明玥扶花芷萝靠在丹秋身上,疑惑起身过去,那碗汤她先前坐在桌案旁,不动声色查看过,并未看出异样。 盅底的参短胖,一看便知是岭西一带挖出的野水参,这种参温补性和,做成补汤,禀不会对病人身子带来过强的冲击。 是以,有一刹,楚明玥疑心薛家人是在花芷萝每日煎服的汤药里动手脚。 她知宣珩允已不欲留薛家人性命,先前,还欲回去后劝阻,将一家子交由京兆尹依律法惩办,此时,只想让这家人为他们向花小六犯下过的恶赎罪。 她向宣珩允微颔首行礼,正欲开口,就见宣珩允目光从宣春晖身上轻扫而过,落在孙太医手捧的汤蛊身上,他稍低头,侧脸绷出锋利流畅的颌线。 “此汤有何问题。”他冷声问。 他怎会察觉不到楚明玥眸色里瞬霎涌现的杀机,杀人之事,他来做,不能脏了她的手。 孙太医叹一口气,“回禀陛下,野水参没问题,老母鸡也没问题,都是温补之物,问题出在煲汤的水。” “水?”楚明玥诧异开口,若在水中投毒,岂不是过于显眼。 孙太医把手中汤蛊端到宣珩允面前一过,停留在楚明玥视线之中,“陛下、郡主请看。” 楚明玥又往汤蛊里瞧一眼,和她方才在屋里见到并无二致,汤已见底,只有一支参和几块扒了皮的老母鸡,零星几颗煮胀了的红枸杞。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碗对伤寒症有益的补汤,甚至,为了照顾伤寒症者厌食荤腥的喜好,贴心的扒去鸡皮熬煮。 楚明玥缓摇头,“恕昭阳愚钝,请孙太医直言。” 孙太医一指汤底,“陛下、郡主请看,补汤虽已喝完,但碗底尚剩一口,只这一口冷汤,足以暴露煲汤之人其心险恶。” 他将汤蛊倾斜,手指探入在里边一抹再抽出,指上薄薄一层浮白,“陛下,郡主,此汤所用鸡肉是去过皮的骨肉,煲出的汤是不出浮油的。” 宣珩允面色冷沉注视着孙太医指上浮白,“是岩粉。” 孙太医赶紧躬身,“陛下明察秋毫。若微臣猜的不错,煲汤用的水是鹤县一涧天的寒潭水。” 楚明玥闻言心下一凛,侧目望宣春晖看去,一涧天的寒潭水又叫折夏水,甚是奇怪,一年四季,唯有凛月寒冬时,才会有水从山涧流下,涌入山底深潭,到了春日,山涧水断,潭底干涸。 那里的水,唯冬日有,若煲汤之水真是取自一涧天,便只能冬日取了存着,这便是蓄谋已久,但各府邸春夏之日,都会存着冬日的冰块,若说存些寒潭水,并无不妥。 “可那里的潭水为何就不能煲汤?”楚明玥不解。 “回禀郡主,一涧天的沉潭底,非一般山石,是过风岩,此岩石质稀疏半软似泥,故而难以蓄水,山涧水流一停,潭底即空。郡主有所不知,接触过风岩的水里皆有过风岩粉,明火烹煮,极寒,却无毒,银针难试。” 极寒。 楚明玥闻言大骇,如此,花小六伤寒症久治不愈,便合情合理了。 孙太医侧目往身后回望一眼,一声叹息,“这是杀人于无形啊。” “你胡说,血口喷人!”跪地无声的宣春晖突然仰头脸色清白,手指孙太医高声喊,“我视芷萝为己出亲女,自她嫁过来这些年,向来顺她喜好,她不喜早起,我就免她日日请安,她眼底容不得半点沙,纵使多年无所出,我严令小儿纳妾。” “郡主若是不信,尽管打听,我待芷萝如何,府中一问便知。”她转而望向宣珩允,“陛下,求陛下明鉴啊。” 宣珩允厌烦得动了下眉心,就听跪地妇人以额磕地长泣,“陛下,我虽年过半百遭人嫌,可也是宗帝之女,怎容人这般污蔑!” 话至最后,宣春晖突然仰头眸光沉定,竟是有几分生于帝王家的风度。 这话是在提醒所有人,她是宗人署里载有玉牒的公主,就是要她死,也得名正言顺地治罪,让史有可载。 楚明玥心恼贼妇狡猾,“姑姑想要证据?孙太医手里汤蛊若是还不够,这便让大理寺的人去搜查薛家冰窖,找出这煲汤所用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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