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边塞长大,对危险有天然的敏锐,他确定鲁王有问题,只是不知道问题在哪。 太子也觉得不可能。 父皇曾说过,四皇叔是个寄情山水之人,不理政事。但他见到鲁王后,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寄情山水之人不会像对方那样……沉郁。 对,就是沉郁,仿佛有一座大山压在鲁王身上,让他时时喘不过气。 太子放下布防图,提笔补好最后一点漏洞,严肃道,“如何跟鲁王联系并不重要,甚至对面是谁也不重要。我们只要确定,他们会在清明动手,这就够了。” 世家明面上没有大动作,但私底下动作不断,借着整顿皇帝亲卫的名义,二十六卫几经变换,郑沈弦将一切看在眼里,却并未出言阻止。 郑将军把玩着手里的兵符,眼底暗光闪过,慢悠悠开口,“确实如此。” * 事实上,越辞楼的猜测很正确,礼部尚书和钱太保已经定下在清明动手,并且通知了鲁王。 用一个谁都没想到的方式——冷宫。 他们知道,郑沈弦会查冷宫,但鲁王和越依依见面时,他的人只会在门外候着。 毕竟,没人会担心一个困在冷宫二十年的女人,更不会想到,冷宫有一条密道。 当年大皇子造反时,宫里的密道暴露,太.祖下令将所有密道堵死。但亲卫们故意留下了一条路,是当年设计密道之人给自己留下的后路。 这条路从冷宫一直通往宫外,但极其狭窄,只能容一人爬过。 这条路不在地图上,太.祖自己都不知道,只有几个亲卫知晓,恰好钱太保是其中之一。 从皇陵离开第二天,越萧然在九盛城见到申帝,他当时已经隐约察觉,礼部尚书恐怕是在骗他,但在见到越依依之后,所有的顾虑都打消。 冷宫之中,越依依满身脏污,蜷缩在角落。已经四月份,她还穿着冬天的袄子,棉袄破旧,大片棉花露出来,脏兮兮堆在身上。 听到声音,她惊恐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苍老消瘦的面孔,皮肤沟壑纵横,眼尾满是皱纹,她还不到四十,竟已经沧桑如同六十岁的老朽。 越萧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猛地握拳,眼眶通红,哽咽地伸出手,“依依。” 知道母亲过世,他还只是痛苦,可看见妹妹这副模样,他才明白什么叫痛不欲生。 当年离开时,依依还是娇俏的二八少女,如今却已变成疯癫老迈的妇人,越萧然两腿仿佛灌了铅,他踉踉跄跄走向妹妹,双手颤抖拂过她的脸颊,“依依,你怎么了?” “公主偶尔才会清醒,大多数时间都疯疯癫癫,”地窖开合的声音轻轻响起,身量瘦削的男人从密道爬出来,意有所指道,“可能是无法面对这样的处境吧。” 越萧然抱住妹妹,温润的面庞显出痛苦,“我不知道,我竟一直都不知道。” 他守皇陵时,除去不得外出,其他待遇均和真正的王爷一样,他以为越依依和母后也会这样。 但越萧然忘记了,申帝之所以这样对他,因为他无辜;越依依和许念却不一样,当年,许念一直打压贤妃,越依依也没少找申帝的茬,甚至撺掇三皇子一起捉弄对方,如今风水轮流转,申帝怎么可能放过她们。 实际上,申帝留下许念和越依依的性命,根本不是心善,而是他知道,这样做她们才更痛苦。 怀里的人从一开始的挣扎慌乱,到慢慢平静,越萧然一直轻声哄着越依依,许久后,他抬头,声音彻底冷下来,眼中也没有任何犹豫,“要本王做什么?” 男子拍拍身上的土,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递给他,“这是春猎的地图,王爷要做的,是将皇上带到此处,剩下的事,尚书大人自会解决。” 越萧然展开地图,中间某个地方用朱笔画了个叉,太.祖还在时,他曾去过翠微山春猎,对地图中的位置有些许印象。 他记得,这是翠微山腹地,即便是春猎,也轻易不会过去。 他捏紧地图,声音有些哑,“皇上未必会去。” 黑衣男子笑笑,“那就看王爷怎样做了。” 为了从皇陵出来,越萧然用了猛药,才让身体显出重病的状态,药是礼部尚书给的,解药也在对方手里。更何况,他还有妹妹…… 如今,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路。除去造反,他别无他法。 “好,”越萧然冷声应下,他环住妹妹的肩膀,还是没忍住问道,“抓住皇上后,你们会怎么做。” 男子微笑,“春猎之时,野兽最为凶猛,咬死一两个人都很正常。” 看见越萧然不忍地闭上眼,男子眼底闪过轻蔑,随即轻声道,“尚书大人说,不过是成王败寇。而且,事成之后,王爷就能带公主医治了。王爷也不忍心公主一直这样吧?” 恰好此时,越依依忽然抬头,她眼中的慌乱迷茫褪去,逐渐变得清醒,看清他的面容后,她拽住他的袖子,轻轻开口,“四哥,这是梦么?你来看我了么?” “是,四哥来看你了。” 一直强忍的泪水因为这句话瞬间滑落,越萧然满脸泪水,许久后,他哑声开口,“本王会按照你说的做。” * 就在一片暗流涌动中,清明到来,京郊设宴秋猎,整整持续三天。 越浮玉一身红色宫装,头发高高挽起,鬓角插着两只凤钗,每走一步,凤钗上的珍珠轻轻碰撞,发出叮咚的声响。她凤眸高挑,眼尾轻点绯色,端庄高贵又不失妩媚娇俏。 她拎着裙摆上车,长长的裙摆划出艳丽的弧度,转头问道,“蕴空呢?父皇邀他踏青时讲经,正好一起走。” 管家告知,“佛子今早已经提前离开。” 越浮玉眯了眯眼,日光下,她凝白的肌肤仿佛在发光,耀眼惑人,艳红指尖轻叩车门,“赵亭,走吧。” 两个多时辰后,马车抵达翠微山。 因为鲁王回京,申帝下令大办,因此,今年的宴会格外盛大。越浮玉刚下马车,就看见一群世家贵女们盛装打扮,手挽手走去河边。 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凤眸很快锁定岸边的玄色身影,越浮玉提着裙摆,逶迤长裙沙沙划过草地,袅袅婷婷走向对方。 走到近处时,团扇点在对方胸口,她微微倾身,红唇微动,似笑非笑开口,“大师,你最近是不是躲着本宫?” 已经好几天了,她几乎见不到蕴空。哪怕晚上诵经,他也不多数一句话,越浮玉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让佛子误会。 难道是醉酒那天?越浮玉挑了挑眉,那天从千金楼回来,她不记得任何事,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但白樱告诉她,佛子看见她醉酒睡着后,没有诵经直接离开,什么都发什么。 既然不是那天,蕴空到底为什么躲着她? 蕴空后退一步,黑眸半垂,他站在树下,树林阴影半明半暗打在脸上,看不清神色。 他平淡开口,“公主多虑了,贫僧并没躲着公主。” 因为对方后退,扇子悬在半空,越浮玉并没收回来,而是又向前一点,重新抵在对方胸口。 手腕轻抬,扇子顶端缓缓上移,划过他的胸口、喉结,最后停在他的下巴上,越浮玉勾唇,“最好如此。” 永照公主一直抬着头,因此并没看见,两人旁边的水中倒影里,蕴空盯着她的唇,目光晦暗如墨。 …… 角落里,周颜恨恨望着佛子和永照公主,贝齿轻咬,快要撕碎手中的帕子。 沈方踱步走来,站在她身旁,躬身道,“周小姐,需要帮忙么?” 面对周颜狐疑的目光,他轻笑开口,“在下沈方,国子监监生。不愿见佛子高高在上,冷落周小姐的心意,所以想帮您一把。” 周颜不傻,知道对方没安什么好心,却又忍不住问,“你要怎么帮?” 沈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指甲大小的纸包,放在掌心示意对方,“这是在下家中密药,若是能让佛子喝下,小姐便能得偿所愿。” 沈方,沈家。 世家有些秘密,周颜之前略有耳闻,她瞬间心动了,但在接过药之前,还是警惕问道,“你给我药,想要我做什么?” 眼底飞快闪过怨毒,沈方轻笑,笑意不达眼底,“在下什么都不要,只想看见佛子……破戒。” * 越浮玉来得晚,她到后不久,宴会已经热闹起来。 说是宴会,其实更像相亲宴。明天才是清明,正式宴会也是明天开始,今天只是走个过场,帝后都没来,在场的大多是年轻人。 公子小姐们盛装打扮,官员同僚们朗声大笑,热烈的气息很快布满岸边。而所有人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鲁王和佛子蕴空。 越萧然今年不到四十,生得俊美温和,常年不见光的面容冷白,乍一眼看过去,也就二十八、九。 虽说他身子不好,但意外显出几分孱弱美感,而且鲁王是皇族,若是能嫁给他,后半生都能安枕无忧。 世家贵女看见他,仿佛找到真命天子,各个举起酒杯,娇声与他搭话。 至于佛子,不说他的名号,单是清傲冷峻的容貌,已经足以吸引大多数人的目光。 视线在蕴空瘦削冷傲的侧脸上停留片刻,越浮玉慵懒抬眸,看向四皇叔。越萧然果然如父皇所说,温柔明朗,是个钟情山水之人。 她看了两眼,兴致缺缺收回视线。她以前喜欢凑热闹,最近却懒懒散散提不兴致,正好鲁王和蕴空代替她成为宴会焦点,她也能清净一会。 越浮玉坐在树边的吊椅上,长裙在微风中轻轻飘动,指尖缠弄着柳叶,困意很快袭来。 马上要睡着时,只听宴上一阵哄吵,她懒洋洋挺直身子,看向吵闹的是谁。 凤眸轻挑,越浮玉很快发现,竟是两位熟人。 旁边宴会中央,周颜微微屈膝身体半蹲,两手端着茶杯举过头顶,她恭敬道,“之前种种,是小女子年幼不懂事,还望佛子见谅。” 蕴空站在亭子下,姿态挺拔笔直,风吹过他的玄色僧袍,仿佛长剑破空,凌厉傲然。 他黑眸半阖,手中佛珠缓缓拨过一粒,声音冷淡无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施主不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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