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要开口询问,转头时,忽然发现舅舅也在盯着对方看。 眉目骤紧,有点像生气,又有点像紧张,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郑沈弦很专注,连她转头都没发现。 哦? 越浮玉极慢地挑眉,没有开口。 因为要引人注意,带有公主府标志的马车特意缓慢驶到门口,不知是不是错觉,越浮玉坐在车里驶过的时候,感觉整个夫子庙外面都安静下来。 她故意掀开帘子一角,艳红指尖搭在窗外,露出一点点侧脸。 而这一次,她确实肯定,整个夫子庙都静下来,就连呼吸声都被压低,只剩下马车驶过的声音。 车门忽然被拉开,越辞楼跳上马车,微笑开口,“皇姐,你来了。” 科举是大事,皇帝在最后殿试才会出现,太子一般都出现在春闱上,以示重视,也是一种监督,以免有人徇私舞弊。越辞楼刚上马车,还带着表露在外边的成熟稳重,但在姐姐身边待一会,就恢复了几分顽皮。 他嬉笑开口,“还是姐姐面子大,都没露脸,全场都安静了。” 就在越浮玉来之前,外面还有两个人因为排队的问题争吵,越辞楼出现,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 但他还没插手,公主府的马车就出现,那两人立马安静下来,越辞楼想,若是姐姐下马车,那俩人甚至都能抱在一起,表示他俩是朋友。 越浮玉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弟弟的额头,红唇勾起,“顽皮。” 凤眸斜睨,她懒懒道,“肯定是你们做了什么吧。” 越辞楼凑到姐姐旁边,挽住她的胳膊,“皇姐聪明。” 皇姐要去见千秋子,这件事的意义太大了。 如今朝中三公,太傅、太保、太师,各个都是世家掌门人,钱太保虽然死了,但余下两位依然牢牢掌控着国子监。 而掌控国子监,就代表掌控着多半考生。 哪怕申帝彻底取消举荐,而是全用科举,他们的形势依然不容乐观。因为世家手中掌握着更优秀的教育资源,普通人家的书生太难出头了,唯一的方法,就是进入世家,循环往复,寒门子弟哪还有什么未来。 而千秋子,就是打破僵局的契机。 如今国子监三缺一,千秋子若是能回京,必定成为三公之一,世家们也知道这点。他们若是知道越浮玉去寻千秋子,一定会以各种方式阻拦。 国子监是世家最重要一张底牌,绝对不会被抛弃的一掌底牌,为此,他们会不惜任何代价,那时候,姐姐就危险了。 所以,越浮玉去寻找千秋子的事情是绝对机密,只有几人知道,为了掩饰她的行踪,他们动了一点点手脚。 越辞楼挠了挠下巴,小声开口,“我们放出消息,皇姐必定会在这些人中选一位驸马。” 他的声音更小了,“因为您的那个药,他们都信了。” 越浮玉:“……”原来选驸马还是谣言,现在直接实锤了。 她挑了挑眉,“你倒是会物尽其用。” 这种主意,一看就是越辞楼想出来的,他俩不愧是亲姐弟,脑回路完全相同。 越辞楼凑到皇姐身边,“您别生气。” “我气什么,你不放这个传言,我也会放,”越浮玉确实不生气,这传言与她没什么关系,不过她刚说完这句话,忽然就好奇起来,“你们说,如果我现在掀开帘子,放出消息,本宫现在要选驸马,有多少人会放弃春闱?” 越浮玉只是开个玩笑,郑沈弦却转头,一副思索的模样,点头道,“可以。” 越浮玉:? 郑沈弦:“这时候放弃,可见是个心思不定的,入朝也会被世家吸纳,不如趁早筛出去。” 越浮玉:“……” 她刚要开口,却见越辞楼严肃摇头,“话也不能这样说,皇姐才貌无双,天下怎么会有人拒绝皇姐呢!春闱这次不行,下次还能考,但皇姐只有一个啊!” 小太子说这话时,昂首挺胸,一副十分自豪的样子,仿佛与有荣焉的样子。 越浮玉:?? 似是证实他的话,马车驶过夫子庙门口时,正在检查学生的许别时缓缓转头,温润的目光落在马车上,笑意温和。 许别时是春闱总裁,也就是主考官,今日完全不用在考场,但他却出现在这里,目的似乎已经很明显。 越辞楼嗤笑一声,“看看,我说的对吧。但是,这个人不行。” 越浮玉又敲了他一下,“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 自从当年她和许别时分开,越辞楼便一直不喜欢对方,在朝中经常和对方作对,是他难得不成熟的地方。 但,也是越浮玉感动的地方。 家人本该如此,若是事事理智,那还算家人么。 越辞楼笑笑,不再看许别时,反而转头认真道,“皇姐,我说的是真的,您就是天下最好的,不会有人拒绝您的。” 越浮玉懒散笑了,她刚想应下,想起某个玄色身影,又忽然停住。 许久后,她轻轻开口,“有的。” 有那么一个人,正在忘记她。 * 国子监里,蕴空最后一次为百姓诵经。 上一次诵经,国子监外人山人海、门庭若市,几乎站不下。 而这一次,只有寥寥几人,稀稀散散站在门口,目光还带着几分犹豫。 周颜打闹那天,佛子在公主府门口,几乎亲口承认自己破了杀戒。有不少商户感激他,但是,也仅限于商户了。 更多的百姓没有经历那场造反,他们的性命未曾受到威胁,他们只知道,佛子破戒了。 诸余罪中,杀业最重。 佛子都破戒了,又怎么可能渡他们成佛呢。 所以,从前佛子讲经,百姓们哪怕挤破脑袋也要来。如今佛子讲经,已经无人在意。 蕴空望着门外寂寥的景象,玄色僧袍随风飘起,他薄唇轻抿,目光沉凝。 李长生走到他身边,低着头,轻声开口,“师兄,您别伤心。” 趋炎附势、唯利是图,是人之本性。他们僧人度化的,正是人性中的恶。 蕴空转头,眼神已经恢复平静,只是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 李长生下意识摸摸袖子,他穿惯了僧服,还不习惯寻常衣服,每隔一会儿就下意识摸摸袖口, “公主让我来的。” 白云寺的和尚又破戒了,这个流言传得比风还要快。李长生那天晚上下山,就遇见公主府的管家来接他。 管家笑容温和,与从前一样,丝毫不见任何鄙夷,甚至带着带慈爱,“听说您救下一名女子,公主让在下来看看,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李长生还没反应过来,管家已经请他上车,带他去接晴娘,帮两人报官、看大夫,管家又询问他们有没有住处,得知没有后,直接将他们带回西苑。 只不过住的不是蕴空的院子,而是其他院子。 李长生望着高飞的屋檐,目光有短暂的迷茫,又很快化为坚定,“管家说我在国子监帮过忙,就先留在这,等以后女塾开了,还能去那边帮忙。若是有其他想做的事,也可以离开。” 他从小是孤儿,在白云寺长大,清修虽苦,但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可离开寺庙短短几日,就尝遍了人情冷暖。他感慨,“从前,看永照公主举办义诊,只觉得她心善,其实并没有多少感触。如今这份善意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难能可贵。” 不仅是义诊要花多少钱,而是永照公主始终将自己放在与任何人平等的位置上。 李长生过去修佛,日日把众生平等放在嘴边,但现在离开寺庙,他才隐约明白——人在低位时、觉得众生平等,和人在高位、仍然觉得众生平等,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他从前和师兄弟们一起住在西苑,心中没什么感受,见到公主,也不觉得自卑。 但换了身份回来,他有很多惶恐,再次见到公主,几乎不知该说什么。但永照公主依旧是笑的,红艳裙摆像是奔腾的火海,她如寻常一般和他打招呼,又主动握起晴娘的手,看着对方不知所措的表情,艳丽的眉眼有几分温和。 公主扬起唇,笑意温柔,眼底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过了许久才开口,“不用感谢本宫,本宫……与你一样,不过是更幸运一点。” 天下女子命运共通,永照公主是真心实意这样觉得。 蕴空听李长生有一句没一句的感慨,表情始终清冷淡然,唯独听到那句‘本宫与你一样’,目光沉了沉,像是骤暗的长夜。 永照公主口中的一样,并不单纯指她们同为女子,还有…… 蕴空握紧经书,阴云遮挡日光,漆黑瞳孔显出几分晦暗。 经历一场劫难,李长生比往日更通透,至少在某些方面,他变得敏锐。望着佛子的表情,某个不可思议、甚至令他惶恐的念头突兀出现。 笑容缓缓敛去,李长生压住心中的震惊,低声开口,“师兄,还俗这件事,我并不后悔。” 若再来一次,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但唯有一事—— “道途崩散,我悔恨不已。” 李长生一字一顿、吐出来的字仿佛有千斤重,“师兄,爱与道,不能两全。” 他长在白云寺,读佛二十年。其实不是他修佛,而是佛构成了他。 佛道构成了他说话的方式、行为的准则、现在及以后的期盼,如今中途放弃,就像剜心剜骨,硬生生抽去二十年的自己。 放弃只需要一瞬间,李长生以为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其实不然,最难受的时刻,是他夜里醒来,心绪烦乱,想诵佛读经,却忽然发现,他已经无佛可拜、无经可读。 李长生不后悔,可往后的夜里,他再也无法彻底安眠。 天空中闪电划过,像是要劈开天空,极亮的光划过眼底,一瞬间照亮暗色黑眸。许久后,蕴空哑声开口,“我知道。” * 在夫子庙转了一圈,确保所有人都看见她,越浮玉很快换上新马车,来到国子监,接蕴空一起去莱州。 赵亭已经离开,车夫是原来的老人,名叫张忠良,就是故意驾车撞李北安那个。 张忠良曾是外祖郑元白的亲信,专门负责为郑将军牵马,后来在战场上受了轻伤,才退下来,留在了公主府。他亲眼看着越浮玉长大,算是公主半个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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