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浓茶上来,铁牛喵喵叫着跑进屋,秦芬昏昏欲睡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许多。 如今铁牛养得纯熟,一见秦芬就撒娇地绕着腿蹭,连着两三日没见着秦芬,这时又是委屈又是卖好,叫了两声,一跳便上了秦芬的膝盖。 秦芬才到范府这陌生的地方,虽然有两个丫头陪着,总不好靠着撒娇,心里总觉得没个着落,这时抱着铁牛却是无妨的,轻轻将铁牛在额头蹭两下:“小东西,怪讨人喜欢的。” 便是此时,范离由两粗壮个婆子架着,醉醺醺地到了门口。 还没进屋,便听见里里头这句又软又甜的话,他原先就热的头脑,一下子更热了。 里头主仆几人正在逗猫,范离脚步又轻,竟没一个人留神他进屋,还是南音闻见酒气才知道回头,一瞧竟是醉醺醺的姑爷,连忙给秦芬使眼色。 那浓浓的酒气遮也遮不住,秦芬回头一看,范离夹在两个婆子中间,眼睛虽然还亮,嘴角的笑容已经发傻了。 秦芬虽没见过人醉酒的模样,却也知道这人必定是醉了。 她今日喝那合卺酒,才知道武官家的规矩与文官家不同,就连新娘子的一杯福酒都是烧酒,那席上更免不了喝些烈酒。 这时见范离醉得发愣,还不知喝了多少,秦芬赶忙替他张罗解酒汤:“喜儿速去厨房要一碗糖醋水来,要五勺糖三勺醋,兑成一大碗热汤,给七少爷端来。” 喜儿这时对秦芬的话再没个不字,也不去管这方子多古怪,一口应了,快步往厨房走去。 桃香和南音见了两个粗使婆子,已嫌她们邋遢,齐力上前扶住了范离,却险些被压得蹲在地上。 范离见两个丫头丢了脸,笑得好像个幸灾乐祸的孩子,待瞧见旁边站着的秦芬,连忙收住笑,温声问一句:“可磕着碰着了?” 两个丫头是被压得站不直,怎么会磕着碰着。 秦芬知道,范离大约是真醉了,这时也顾不上嫌弃两个婆子,回头指一指卧房:“请两位妈妈送七少爷去歇着。” 两个婆子,能踏入主子的屋门已是生来头一遭了,不意还能进到内室去,这时互相看一眼,学着两个大丫鬟的模样,收敛声气应个是,放慢步子送范离去了内室。 待范离安顿好,桃香笑盈盈地亲自送了婆子出门,还说两句漂亮话,回身却忍不住皱眉,往箱柜里找熏香。 秦芬摆了摆手:“先别忙那个了,找个漱盂来,再开开窗,我从前听姨娘说过,喝多了酒的人,可是会吐的。” 桃香立刻丢了手上的事,回头去开窗,南音将漱盂捧到床头,又替秦芬拿了块干净帕子。 主仆三个忙而不乱,范离虽然闭眼躺着,却也觉出了室内的和睦。 他有心拉着秦芬叙一叙话,可是实在醉得厉害,喝了喜儿要回来的解酒汤,嘀咕一句“多谢娘子”,头一歪就沉沉睡了过去。 桃香不由得呆了,她是奴婢,常听说下头奴仆们吃醉酒睡蒙了误事,这时见姑爷也睡了,生怕他睡昏了起不来赴家宴,连忙轻轻扯一扯喜儿的袖子:“喜儿姐姐,少爷睡了,晚上这家宴……” 喜儿倒不慌不忙的,对着两个丫头摇了摇头:“无妨,我们少爷少有酒醉的时候,哪怕是喝醉了,也是很快就醒,晚上的家宴,一定赶得上。” 秦芬原还担忧地看着范离,这时听了喜儿的话,便不急了,抱着铁牛坐在床前的圆凳上,远远看着范离。 喜儿左右看一看,笑着行个礼告退:“夫人只怕也悬心这里,我先回去给夫人复个命。家宴是戌时初刻开始,少奶奶瞧着时辰过去就是。” 秦芬欠身应了下来,对着喜儿微微颔首。 喜儿却不急着出去,咬了咬嘴唇,凑近一些:“少爷成亲是范家的大喜事,今晚家宴办得隆重,大夫人打扮起来格外精细,其他几位夫人却都是爱赶早的,五少奶奶当年进门的时候,梳洗妆扮略花了些时辰,如今却不爱梳洗了……少奶奶到时候,瞧着时辰去赴宴。” 这瞧着时辰的话,已说了两遍了。 秦芬就算是个愚笨的,也听出来这里头的意思了。 喜儿见秦芬已领会了这里的意思,便不再说话,福一福身走了出去。 南音见喜儿走远了,回身对着桃香歪头问一句:“好姐姐,方才喜儿姐姐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桃香看一眼秦芬,见自家主子只悠闲地抚摸着铁牛的长毛,并没开口的意思,知道是不禁自己说破,便对南音细细解释起来: “喜儿的意思,大夫人凡事都喜欢压着点到场,以便显示她管家夫人的身份,其他几位夫人呢,为了拍马屁,总是提前去候着场。” 南音恍然大悟的“哦”一声,又追问下去:“那……方才说五少奶奶如今不爱梳妆打扮了,又是什么意思?叫咱们姑娘也素净些?咱们姑娘可是新娘子,哪素净得起来?” “嗐,傻丫头,这还不明白?五少奶奶当年进门时为了整理妆容,费了些时间,赴宴晚了,被大夫人拿住把柄了呗。喜儿这是提点咱们姑娘呢。” “那……姑娘是不是也得早些去候着?” 桃香这次却不曾擅自答话,转头看向了秦芬。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才两个丫头几句对话,秦芬已在心里想好了答案,这是桃香一看过来,她就摇了头:“不,咱们也是压着点去。” 自家主子在娘家时,便是当年遇上嫁妆田庄这样的大事,也不曾同六姑奶奶争过,从来都是个软和忠厚的性子,无人不赞的,今日入了婆家第一日,便要和管家太太顶着干了。 桃香想到这里,心里猛地一跳,应“是”的时候,便慢了南音一拍。 她生怕秦芬不高兴,连忙解释般地道:“姑娘,这么做,是不是于名声有损?你到底也是新媳妇呢。” 秦芬轻轻拍一拍铁牛的脑袋,铁牛立刻知趣地跳下地去,坐在地上歪着脑袋看主人说话。 “那几位婶娘讨好大夫人,是得在她手里讨生活,五嫂讨好大夫人,是得和她结盟,我又不靠着大夫人,又不和她一伙的,为什么要去讨好她?你们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话倒是没错,理也是这么个理,可是桃香还是替秦芬担心。 “姑娘,众口铄金呢,我就怕她们合起伙来去外头说姑娘的坏话,到那时候,可怎么好?” “我问你,我若是也去讨好大夫人,她能对我好、对咱们这房好么?” “自是不能!”桃香想也不想,立刻大声答了出来。 秦芬双手一摊,脑袋左右晃一晃,露出一副顽皮的模样:“这不就得了?没用的事,你姑娘我去做了干什么?” 两个丫头还没说话呢,铁牛在地上学着秦芬晃一晃脑袋,拉长声音叫了声“喵”,逗得主仆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再说笑些时候,日头偏西,该是叫醒范离的时候了。 桃香这时又伶俐起来,对南音使个眼色,一本正经地对着秦芬行个礼:“姑娘,我和南音去找一对羊角风灯来,等会照路用,你唤姑爷起身吧。” 这称呼全是娘家人的口吻,南音听了只觉得不对,然而这时候却来不及挑不是,随着桃香行礼退了出去。 秦芬望一望床上睡得笔直的男子,不知怎么心里竟有些打鼓。 上前两步,越发瞧出这人鼻梁笔挺,眉眼利落,是个英武的模样,身上更带着浓浓的酒气,外加一股和女儿们不同的气息。 秦芬忽地慌乱起来,伸手飞快地在范离肩上一拍。 谁知,秦芬还未来得及把手收回,便被一只铁掌攥住了:“谁!” 这个字出口时,床上的男子已醒了过来,眼神冷酷锐利,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能割伤人一般。 不过是一瞬,范离已瞧清了秦芬的脸,眼神立刻柔软了下来,然而他竟没马上放开秦芬的手腕,只松一松劲,另一只手用力去揉自己的眼睛。 他在睡梦中还如此警醒,秦芬并没怪他失礼,反倒在心里默默一叹,这年轻人,前些年过得可也太苦了些。 秦芬还没想好开口说什么,便听见范离嘟嘟囔囔的:“我这不是在做梦?我真的和小丫头成亲了?” 这话出来,秦芬真是羞得面上飞红,用力把手挣了出来,接连后退几步。 她虽然性子沉稳,可却也不是个圣女尼姑,对着范离这样一个英武年轻人的赤诚之心,哪里会不心动。 范离见秦芬害羞了,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哄,他想了一想,干脆不提前事,只望望外头的夕阳:“娘子这就准备赴宴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并不打算早早入席去侯场,可她又怕自己失礼会折损了范离的面子,少不得一五一十把对着桃香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最末问一句:“这样可好?” 范离“哈哈”一笑:“娘子人忒好,心忒软,若是换了我,席开到一半才去,已算是给他们面子啦。” 既是两个人都是一样的主意,便不急着去了,两人干脆又对坐了下来。 秦芬还没和范离独处过,这时满身不自在,忽然看见铁牛在高脚几下盘着打盹,也不顾铁牛抗议,一把抄了起来举到范离面前:“瞧,这是你送我的小猫,我养得好不好?” 范离审讯了不知多少犯人,寻常人的心思,在他面前根本藏不住,这时知道秦芬是害羞了,也不去打趣,只佯作认真地打量两眼,点头称赞:“养得很好,它叫个什么名字?” “铁牛。” “嗯?铁牛?怎么叫这个名儿?” 桃香带着南音,一人拎了只羊角风灯候在门口,听见问这一句,心里叫一声糟糕,连忙扬声道:“少奶奶,灯笼找来啦!” 范离不知这丫头是故意打断自己的话,待她进屋,又把话对着秦芬问了一遍。 桃香自来不曾做过抢着说话的事,今日为着姑娘那端庄文雅的形象,少不得硬起头皮,抢在主子面前答了话:“回少爷的话,这名字……是南音这丫头起的,小猫才家去时生得瘦弱,她说起个贱命好养活,所以叫了这么个名儿。” 南音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一眼桃香,待瞧见桃香饱含深意的眼神,立刻低眉顺眼地垂下头去:“是。” 范离目光如炬,哪里看不出这两个丫头在撒谎。 哪怕他不懂得看人眼神,只凭着秦家上下分明的规矩,也不可能叫丫鬟给小猫起名。 铁牛?这小丫头,怎么给这狮子猫起了这么个怪名儿?以后孩子的名字,可不能叫她起。 不知怎么,范离今日高兴得很,一手牵了秦芬,一手捞住铁牛,大步往外踏去:“走,吃饭去!” 他兴致颇高,一边走,一边回头絮叨:“今儿托娘子的福,只怕晚宴能安生过完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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