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离转头拍一拍那年轻人的背:“你值班辛苦,回头空了,咱们一道去吃鸭肉包子!” 惨淡的月色,也没遮住那侍卫笑逐颜开的脸,范离笑着挥挥手,走入了午门。 工部的一排司房,最边上那间里还点着一盏昏暗的灯火,范离进屋去,看也不必看,便出声调侃:“小秦大人青出于蓝,只怕官位很快就要超过我泰山大人啦!” 秦恒正埋头奋笔疾书,听了这话,从卷宗里抬起头来,越过烛火看一看门口:“哦,是你来了,怎么,今儿都尉司事多,还没回去么?” 范离不曾答这话,只一屁股坐在了秦恒对面:“你家那位四姑爷领了皇后的差事,要给灵均公主招驸马呢,听说事成了便能进礼部,这事你知道么?” 秦恒又埋下头去,一边看书,一边写写画画:“知道啊,我这里有几个年轻的官员还说他交高运呢,也不想想,这差事是那样好办的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离从前便觉得这舅兄冷静,此时更高看他一眼,看看桌上的卷宗,倒不忙着说正事了,扯起闲篇来。 “我家娘子在家翻箱倒柜的,听说给那位吕姑娘选新婚贺礼,还不知要送个什么好东西呢。” 秦恒搁下笔,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来:“五妹瞧着文静,实则内里顽皮,凤举你要多担待。” 范离哈哈一笑:“我自个儿求回家的娘子,要你来嘱咐我!”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倒都放松下来,秦恒自己先提起了话头:“你无缘无故地,怎么会来找我?” 范离既知道秦恒是个聪明的,也不在他面前扯谎,把姜家求秦芬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你说说,她一个小姑娘家,哪有那样大的能耐,姜家还不是瞧在你我的份上,拿她做人情?你们家那位四姑奶奶也是迫于无奈,婆婆压着,丈夫求着,只能趁送喜信的时候把这事说了,我家娘子左右推不过,只能应了下来。我既知道了这事,自然要截下来,我只问你一句,你管不管?” 秦恒又执起他那只笔来,这次却没走笔如飞,只是慢慢地捻着笔尖的毛,良久才开口说话。 “管,怎么不管,怀璧其罪,五妹终究是受了我们俩的牵累。” 范离对秦恒,原只是看重,此时却起些敬意。 方才他的那番话,一小半是真的,一大半是为着架这舅兄上去,这位年纪轻轻就做了工部员外郎的进士,不可能瞧不出里头的关窍,可是对于自己的要求,却还是一口就应了。 一半是为着兄妹情谊,另一半的缘故么……这人并不怕外头的风浪,他有自信,也有能力去面对那些繁杂的考验。 “好,姜家的意思,是请你去灵均公主那里讨个名字,只要灵均公主给个人选,姜启文必能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秦恒扯着嘴角一笑:“还好姜家只叫我去问个名字,若是把这差事甩出来,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接。” 他们原先倒真是想甩出来的,不知是那位四姨姐良心发现了,还是自家娘子给压回去了,总之现在,差事还留在姜家。 这话却不必对秦恒提起了,到底秦家姐弟兄妹间的事,外人是不便掺和的,范离又说几句家常,点一点今日的来意:“今儿这事,算是我劳烦了你,以后有事,你只管对我开口就是。” 秦恒笑着摇摇头:“我只盼着哪天有人告我时,你这锦衣卫指挥使替我细细查清楚些就是了!” 范离用力一拍大腿:“我马上就不是锦衣卫指挥使了!” 说完这话,范离倒觉得松快些,对着舅兄,仿佛有些事情更好开口:“我求了皇上放我外任,去领兵打仗去,我想着,总要求些功名回来,才好……” 下头的话,范离没有说尽,秦恒却已明白了。 秦恒自个儿是个有大胸怀的,于儿女之情看得极淡,虽然范离珍爱的那人是他五妹,他却不理解这里头的根源,这时只摇摇头:“还敢在皇上跟前挑三拣四、讨价还价,这也就是你了,换个人,早被踢回老家当富家翁去了。” 范离也不生气,只耸一耸肩:“我是皇上的狗腿子么,狗腿子也自有他的好处。” 秦恒不答这话,笑着摇摇头,又去埋头写字。 范离与秦恒拱手作别,飞快地走了出去。 寒风刮得愈发紧,范离却一点怕冷的意思也没有,只催动黄马不住快跑,想早日回家去给那姑娘一个惊喜。 姜家的事情办成,便能保全那位秦四姑娘在姜家的地位,她若是知道,一定高兴。 趁她高兴时,再提一提出京外放的事,只怕她就不会那样伤心难过了。 到得范府,连门房都熄灯了,范离也不去吵嚷,只拍开大门,吩咐一声好生喂马,自己便要往内院走。 有贵早候在一边,见了主子,一下子跳起来:“少爷,宫里来人传话了,皇上有要事急召,叫你马上进宫!” 范离脸上立刻笼起风雷之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快替我牵一匹快马来,我现在就进宫!还有,现在就去内院传个话给少奶奶,说姜家的事已谈妥,三舅爷会出面去办,叫她放心。” 有贵连声应了下来,一边唤人去牵马,一边嘱咐人好生送少爷出门,自己掸掸衣裳,才要往内院去,又被范离扯住了:“我出京外放的事……等我自己和少奶奶说。” 此时已是半夜三更,要进内院,得一层一层拍门进去。 有贵脸上,却一点也没有嫌麻烦的样子,只是老老实实候着守门的婆子开锁,还不忘堆着笑脸说好话。 进得秦芬的院门,便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大冷天的,有贵竟忙出一身细汗,到了主子廊下,那道大门他便进不去了,看门的婆子替他拍了门,唤了桃香出来。 主仆两个在屋里听见有贵来传话,早已坐了起来,秦芬有多少问题想问的,这时却都忍住了,瞧桃香着急忙慌的,还嘱咐一句多加衣。 桃香原急着出来的,听了秦芬的话便又回身扯了件斗篷,随手一裹,出门就到了有贵跟前。 有贵见一个大姑娘裹着斗篷出来,连忙低下头去,他眼睛望着地上,鼻子里却闻见一阵一阵的幽香,不知怎么,心里竟猛地跳了起来。 再如何心慌,有贵也没忘了差事,先说姜家的事情已经办妥,再记得给主子添两笔好处:“少爷这会才办妥了事情到家的,又被皇上叫去了。” 桃香听了,先双手合十念声佛,然后道:“辛苦你这么晚了来送信,这会子也不便留你,明儿一定回了少爷少奶奶,好好赏你一场。” 有贵连忙赔笑:“不过就是传两句话,哪里就辛苦了。” 桃香只觉得外头寒风刺骨,一边拢一拢斗篷,一边回身往屋里,到门口了回头一瞧,有贵仍老老实实地低头看着地上,她不由得一笑: “那些守门的婶子妈妈,这大老晚被叫起来开门,哪个能有好声气,你还能少吃委屈了?好了,快回去吧,大冷天的,别在外头站着了。” 进了屋里,桃香用力搓一搓胳膊,见主子已披着衣裳靠坐在床头,连忙上前回话。 秦芬听见姜家事情已办妥,不由得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可巧明儿要去姜家的,原是为了去安四姐的心,这下子可有话回了。”
第208章 慎独居的门口, 站着个年轻内侍,脖子伸得老长,不住眺望。 一见范离的身影,他立刻紧赶上来:“范大人, 快请进去吧, 皇上等了许久啦!” 范离对进良点头招呼,站在门口整一整衣裳, 大步踏了进去。 皇帝并不在外间, 范离便脚步不停地往内室去, 才一进屋,就见皇帝静静立在墙角的烛火前出神, 范离赶紧行下礼去:“皇上,微臣来了。” “哦, 你来了。”皇帝猛地回神,口气还算温和,“方才小太监去你家传话, 说你出门了, 这大老晚的,还忙差事么?鲁国公附逆的案子, 不是早结了?” 范离才想摇头道无事,稍一想想, 却又改了主意。 皇帝待他甚是恩宠优容,他做的事情并不算出格,没必要瞒着皇帝, 甚至, 他把实话说出来,更能得皇帝信任。 于是, 范离将姜家去求秦芬和秦恒的事情,拣要紧的说了几句,最末还不忘把自己出头揽事的实情给说了出来。 皇帝原还面无表情的,听了范离的话,脸上倒多些笑容。 如今皇帝身在高位,敢同他说真话的人越来越少了,对着他毫无保留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宫里昭贵妃算一个,眼前范离也算一个。 皇帝心里高兴,便伸手虚点一点范离:“你这小子,朕那般信任你、抬举你,你就狐假虎威地抬着朕的金牌令箭去做这种事?秦恒是个正派人,也被你挤兑得上架,去做这糊涂差事?” 范离嬉皮笑脸地唱个大喏:“皇上恕罪,我这不还是为了我娘子么,她若是受了为难,那贵妃娘娘面上也不好看呢。” 这差事是皇后为难昭贵妃一派,然而这等琐碎小事,皇帝懒得计较。 先前昭贵妃受委屈时,皇帝且不说话,这时昭贵妃占上风,他更不会出声了,笑着瞪一眼范离,便算将事揭了过去。 “西北部鞑靼人来犯,原本可叫北戎那里派出兵力去,可是北戎诸部近来也不安生,朕想着不可分兵过散,西北那里还是得再派人去,你求了我外放,可巧有这桩差事,给了你罢。” 鞑靼人野蛮凶悍,然而却不懂兵略,不过是些散兵游勇罢了,只要运筹得当,不难击退,这件差事是天上送的功劳,若不是皇帝偏爱范离,也不能轻易给了他。 虽然如今君臣两个不似从前那般,到底未曾失了情分,范离知道这件差事的份量,站起身来长揖到底:“微臣一定不辱使命。” 皇帝摆一摆手:“行了,别多礼了。这差事虽然不算艰难,却也不能轻视了,你挑两个得力的人随着你一起去,一则是助力,二则……也不能叫人说我尽偏心于你。”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许范离挑从前的手下了。 范离倒没多少为难,一口应下,稍一思忖,提了两个人出来:“我想要西山营的范夔,还有那位户部的主簿常甲云。” 皇帝抬一抬眉毛:“怎么选了这两个人?” 一个,是素无往来的庶长兄,一个,竟是从前睿王那一派的官员。 范离知道皇帝心里明白,这时也不多做解释,只嘿嘿一笑:“皇上您瞧这两个人选如何?” “好啊,怎么不好,一个到底是亲兄弟,再怎么和你争吵也不能担个弑弟罪名在头上,一个是睿王派的人,若是这次粮草有问题,先得背个大黑锅,他为着自己的脑袋,也得想尽办法替你筹谋,你小子在锦衣卫,这谋算人心一道上倒是学出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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