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夫人见丫头领会错了意思,笑着摆摆手:“你这丫头,怎么就大惊小怪的,心又窄了不是?我的意思是,变着花样地送几样东西,也不必金贵,除开鸡汤,什么红豆粥、黄米枣仁粥,也都行的,日日送鸡汤,除开显得咱们自己殷勤,于七少奶奶那里难道当真有用?” 喜儿还真没想到这些,听了主子一番话,不由得心悦诚服:“太太就是太太,当真是细心,我便不曾想这么多。不过想想也是,每天送一碗鸡汤,再好喝那也不香了。” 于是乎,秦芬喝了三次粥,一次鸡汤、一次骨汤,终于艰难地看完了账册。 这日出门巡铺子,秦芬去拜别范夫人,范夫人倒是满脸的宽慰,可秦芬只觉得心惊胆战。 她虽也有几样产业傍身,却都只是小打小闹,最贵的,也就是那价值千把两银子的小梨庄,何曾管过这样大的产业。 百花大街上,一家酒楼,一家绸缎庄,那可都是一年上千两银子的营生,她这赶上架的鸭子,能管好么? 秦芬忙着在心里打鼓,南音却满脸的古怪神色,秦芬见了,关切地问一句:“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么?” 南音摇摇头,凑近了低声道:“方才登车,我瞧见一个人影子闪过去,瞧着依稀是大夫人身边的卫妈妈,她是什么身份,怎么用得着亲自到门口来办差事?” 秦芬倒不曾留意这个,闻言稍一沉吟,敲一敲马车壁板。 “少奶奶,什么事?” 秦芬想一想,点了个人出来:“今儿去百花大街巡铺子,人多眼杂的,叫上有贵一起,他有些功夫,在外人头熟,比旁人都管用呢。” 南音听见叫有贵,不由得惴惴起来:“姑娘怎么想起来叫他了?今儿有事?” 定然有事,还是不小的事。 自打接了范夫人的差事,秦芬就知道,大房那里定然要闻风而动,她本做好了万全准备,谁知外头竟全没动静。 没动静,自然不是那群人如今良心发现了,大约还是畏惧秦芬头上那个秦字,和身后连着的华阳宫。 财帛动人心,要那些人放手是绝无可能的,只怕他们要玩手段。 既南音已瞧见了卫妈妈在门口“辛苦办差”,那秦芬今日的麻烦定然少不了,她若不喊上有贵,那不是傻子么。 自从范离出京,有贵也没了差事,不往范离那座大宅子去,倒扎在了范府的下房里,还时常递话进来向秦芬请安。 他一个小子,自跟着少爷跑腿就是了,哪用得着来讨好少奶奶,秦芬知道,这只怕还是范离的意思。 既是得了范离的意思,秦芬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待有贵到了马车边上,她便拣要紧的说了两句,有贵立刻应下:“小的保管少奶奶今日顺当。” 秦芬如今虽已成婚,出门也不算容易,范夫人倒无甚可说的,然而调动车马总要大房那里点头,她既不愿劳动大房,更不愿招来觊觎,于是今日一趟,便两家铺子一并巡完。 先去的是酒楼,一座金碧辉煌的三层高楼,上头一块乌沉沉的匾额,暗铜色的太白醉三个字,在阳光下微微闪光。 酒楼的掌柜早受了安妈妈嘱咐,日日都在预备着迎候少奶奶到来,今儿一听见正主儿来了,立时带着伙计们接了出来,齐齐对秦芬请安。 秦芬看一看众人态度恭敬、动作整齐,知道这掌柜的办事牢靠,便不多训诫,先坐在雅间细细看了半年的帐,再嘱咐开一桌中等席面上来,还多添一句:“不必说是我要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近中午,客人们已经陆续进店了,秦芬在这时要一桌席面,既能考验厨师的功夫,也能考验伙计们待客的能力,算是给这酒楼出的一份考卷。 掌柜的原看着少奶奶文文静静,说话都不会高声,还当是和夫人一样是个爱诗书的清高人,早预备好了话来回的。 谁知这少奶奶既不考也不问,只要一桌席面,还多嘱咐了那样一句,掌柜的立时知道,这是个心里有成算的。 既对秦芬起了敬畏的心,掌柜的再开口时,便添了两分小心:“不知少奶奶可有什么忌口的?我去替您吩咐两句。” 秦芬知道,这掌柜的是想去嘱咐嘱咐大师傅留神,可是她今儿来,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考查,自然不能放掌柜的离去。 “我没什么讲究的,你不必去嘱咐,叫下头只管做就是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便是不准掌柜的给外头传话的意思了,掌柜的喏喏而应,大冬天的,竟冒出一头汗来。 先上了四个果碟子,分别是鲜橙片、鲜雪梨片、盐津李子、脆烤榧子,再是四个凉菜,水晶肴肉、凉拌双脆、三鲜云丝、生腌仔蟹,秦芬一一尝过,味道都还过得去。 然而御下之道,哪怕是好的,也得挑一两样不足来,秦芬与秦贞娘作伴多年,于吃这一道上也算精通的了,这时倒真有话说,点一点那四样凉菜:“全是荤腥,略添一两个素菜更好些。” 这一听就是会吃的,掌柜的心悦诚服,连声应了下来。 依着秦芬,热菜减等,只要了四样,厨房里的大师傅心中还算有数,听见客人银钱照付,热菜减等,便翻了花样地做了四道好的上来。 苏州的响油鳝丝,松江府的酱烧肉,简州的清蒸银鲳鱼,外加南边送来的时令炒野菜,秦芬这回一下子就点了头:“甚好,河鲜、海鲜,还有重油菜,外加一个鲜爽可口的,搭配得不错。” 掌柜的眉开眼笑,点头连声称不敢。 便是这时候,小伙计托着两个盘子进来了:“掌柜的,大师傅做了一碗清淡的荷叶鸡汤,又送了一碗八宝银耳甜汤,说客人减等要了热菜,咱们不能亏了客人。” 秦芬看一看掌柜,微微一笑:“大师傅既会做菜又会做人,这都是平日里掌柜的教导有方,赏。” 南音立刻从怀里掏出荷包,拣了个小小的银锭子递给掌柜的:“少奶奶请大伙儿吃茶。” 银子多少还是其次,这是来自主子的赞赏,掌柜的如何不高兴。 从前挣多挣少,也只那位安管家来问两声,夫人好似全不在意,掌柜的虽然没有二心,却也觉得少一股干劲,如今眼瞧着少奶奶是个明白人,他肚子里的雄心又鼓了起来,一忽儿就生了几个好主意,定能把这太白醉酒楼的收入给涨两三成! 秦芬一个人吃不了那许多饭菜,拣两样合意的吃了,搁下筷子,命南音和有贵坐下吃些。 两人拘束,只一人沾了个桌子角,匆匆填了肚子。 秦芬望一望桌上还剩许多,干脆命伙计拣干净的包了起来,带回去给院中的丫头吃,自个儿和掌柜的,坐在边上说些生意上的事。 有贵对自家这位少奶奶,原不过是礼貌加客套,外加少爷叮嘱下,他得尽一尽职责,于她本人,是没什么好恶的。 他一向知道这位少奶奶排场大,听说在范家这许多日子都吃不惯饭食,只当她是挑剔吃穿惯了,以为这是个挥金如土的主儿,这时一瞧,竟是个会过日子的。 有贵也曾跟着范离出去办差,风餐露宿,有时一连十来天也吃不上热饭,净吃干粮喝冷水,是吃过苦头的,这时见了秦芬的做派,倒认真服气了几分,对着南音啧一声:“咱们少奶奶,果然是会持家的。” 谁知南音看一看有贵,竟挪远了一些,好像生怕沾上有贵似的。 有贵“嘿嘿”一笑,也不生气。 阖府上下都知道,七少奶奶身边两位大丫鬟,桃香是活泼爽利些的,南音是文静细致些的,这时初次相处,南音只怕是顾忌男女大防呢。 有贵是个聪明人,哪里会和一个姑娘计较这些。 秦芬正和掌柜的说到要紧处,却忽地听见外头嚷嚷起来,粗粗一听,大约是客人对菜不满意。 掌柜的先还和秦芬谈笑风生,这下子险些吓得冷汗直流,也不敢使唤人,自个儿急急赶出门去了。 秦芬也曾派人问过这太白醉的生意,掌柜的是个圆滑保守的人,这二十来年虽没把生意经营壮大,却也是小心谨慎、绝少出错,这么一个老练的人,怎么会让客人闹起来。 想想早上那位尽职的卫妈妈,秦芬一下子就猜到,外头那闹事的客人,八成是大房派来的。 秦芬对有贵招一招手,吩咐他出去看一眼,有贵出去,很快就回来:“那几个人,小的不认识。” 怎么?竟不是大房使的手脚? 秦芬才自我怀疑,便听得有贵又说一句:“可是那几个人,看起来形容瑟缩,不像有气派的人。” 见秦芬沉吟,有贵只当这位娇怯怯的少奶奶害怕了,他想想自家来前夸下海口,连忙把胸脯拍得山响:“我把他们打出去,少奶奶放心!” 秦芬连忙伸手拦了:“罢了,你打他们一顿容易,可是他们扭头就出去胡说八道,那样的话,咱们这酒楼的生意,只怕也要黄啦。” 南音想一想,问个问题:“有贵大哥,那几个人的手掌是不是很粗大?” 有贵能跟着范离办差,自然是有些本事的,这时不必再下去瞧,便答了南音的问题:“是,正如南音姑娘所说,那几个人的手掌……哦!他们像做活的人!难怪我瞧他们没什么气派!” 秦芬听见那些人出身不高,低头一想,已有了办法:“有贵,你来,你替我下去和他们好好说两句。” 有贵凑得近些,越听眼睛越大,下去送菜?这是什么法子? 秦芬说完,又点一点自己话里的陷阱:“金陵城不靠海,咱们这里江珧柱都是干货水发的,银刀鱼也都是盐渍过再用水洗淡了烹煮的,从没有新鲜货,他们若是答应要这两样鲜货,那就会自己露馅,也用不着咱们去戳穿了。” 有贵不由得心悦诚服,他生平头一次知道,原来吃东西也有这么多讲究,原来这些讲究,竟还能派上用场。 到了一楼大堂,有贵掸一掸衣裳,拉长声音:“掌柜的,主子问你,这几位客人究竟是怎么不满意呀?” 掌柜的已被缠得满头汗,回头见了有贵,生怕被主子问个不是,顿时更急了: “这,这……他们说咱们店里的东西不新鲜,天地良心,咱们每天的菜都是天不亮就去新买的,想要陈菜还没有呢!” 有贵对掌柜的使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对那四个人拱拱手:“我家主子说,小店招呼不周是咱们的错,既然上门了便是客,旁的不必多说,小店送两样好菜给几位品尝如何?” 为首的那中年人摆出一副倨傲的神情:“你说来听听!” 有贵笑哈哈地点点头:“我们主子说,新鲜运来的江珧柱和银刀鱼,各蒸一盘子给几位送上,如何?” 江珧柱是海货中的精品,听说滋味丰厚,比十碗鸡汤还鲜美,银刀鱼更是难得的深海珍馐,寻常人连见也难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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