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卑微之身嫁给范夔,在范家受尽冷眼,大房那几个虽然是白身,可是拿着长辈和嫂子的款儿,待她从来都是又打又拉的,就连婆母,也不大看得上她,怎么这位七弟妹,和旁人全不一样? 五少奶奶有心想问,却又觉得太过鲁莽,抿一抿嘴,打个迂回开口了:“七弟妹,叫你这样身份的人来扶我,委屈你了。” 秦芬笑一笑:“五嫂太过谦啦。” 若是大伯母那样的,早就舌灿莲花地说一大堆了,这七弟妹却只一句话带过,五少奶奶竟拿不准这弟妹是自傲还是当真实诚了。 若说她实诚,怎么大伯母在她身上一点好也没讨着呢? 五少奶奶觉得,只怕不只是因为秦家背后的昭贵妃。 这位七弟妹劳心劳力地看账本、巡铺子田庄,听说还给太太的产业改了两条小规矩,这在五少奶奶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 她以为大家族的女眷只要坐着喝茶,然后再一起说说旁人闲话,享享清福就行了。 前头听说下人们对秦芬很是敬重,五少奶奶还不服气,这会想想秦芬不知疲倦地忙里忙外,她自个儿也生出一丝佩服来。 秦芬扶了五少奶奶一路,见这五嫂沉默寡言,还有些不惯,然而她与这位主儿实在不是一路人,便也不多话,到了地方对穗儿交代两句,便自行回了屋。 初二一早,秦芬便梳妆整齐,穿着三品诰命服出门。 先往范夫人处拜别,再往大夫人处交了钥匙对牌。 大夫人是想再说几句阴阳怪气来着,对着秦芬的三品诰命服,怎么也没那副胆子,只好皮笑肉不笑地收了东西放人。 这里秦芬走了没多久,五少奶奶就派人拿了过年的开销来报,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闻风而动,也一齐派了人出来。 大夫人还没用完早点心,就被三个大丫鬟齐齐围住了。 “行了行了,急些什么?没瞧见咱们太太饭都没吃完?你们一个个的,赶着……”大过年不能说不吉利的,卫妈妈用尽力气,把后头的话咽了下去。 穗儿随着主子,如今不怎么捧着大房了,这时咯咯一笑,对卫妈妈福一福:“我的好妈妈呀,谁跟银子过不去呀,当初说好了过完年来找大夫人报账,咱们这也没行差踏错呀!” 大少奶奶的丫头生怕要不着银子回去被骂,也赶紧跟上一句:“照着平时的例,太太也开始理事了,卫妈妈,我们是瞧着时辰过来的。”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如今都难对付起来? 大夫人气得要摔碗,可是大过年和奴婢置气,她还丢不起这个面子,只好忍气吞声,接过三个媳妇记的帐。 “什么?怎么这么多?不成!不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少奶奶的丫鬟眼见着大夫人要反口,顿时又急了,连忙扔出一句:“往年太太操办过年,也得花个千把两银子的,咱们这三处加起来是一千二百多两,不为多呀。” 大夫人惯会克扣官中银钱做假账的,这时竟一下子没记起来,听见丫头的话,竟有一瞬的语塞。 平日就不该想着带挈那大儿媳,这时候竟叫丫头来咬自己! 然而再怎么,这话也不能漏到三房去,大夫人把后槽牙咬得死紧,勉强支了一千二百四十八两银子出去。 三个丫头一走,大夫人立刻将筷子狠狠摔在地上:“贱人!贱人!一帮贱人!” 卫妈妈知道主子心里有火,也不上前招惹,只远远地劝着:“太太息怒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夫人把牙咬得紧紧的,脸上肌肉都紧绷起来,冷冷道:“给我传话下去,七少奶奶那里,都给我‘用心’伺候着,我就不信她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七少奶奶办事赏罚分明,有许多下人已经对她颇有好感了,再说,三房眼见着就要复起,自家主子偏还要打擂台,往后的差事,可怎么当。 然而卫妈妈是大夫人娘家来的,除了顺从,也没别的法子,这时只好勉强应个是。 “眼瞧着她风光,我就偏不让她风光!她不是把对牌交回来了么,这是送上门给我拿捏,去和下头人说,七少奶奶回娘家拜年的年礼,给我减等!” 卫妈妈叹口气,拖拖拉拉半天才想出声答应,不料一个小丫头连跑带跳地蹿了进来:“大喜事!大喜事!” 大夫人如今正缺件大喜事,闻言精神一震:“是什么?” 小丫头喜滋滋地:“皇上册封太子,要加开恩科、大赦天下!” 这的确是喜事,可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大夫人一下子有些糊涂。 卫妈妈脸色一变,小心翼翼地开口了:“皇上膝下只有一子,就是昭贵妃所出的那位纪王爷……” “是呢,卫妈妈好记性!”小丫头拍句马屁,又唠唠叨叨说起了册封事宜。 什么册封太子百官称道啦,什么皇后凤体不适,昭贵妃代受百官参拜啦,林林总总一大堆,仿佛这小丫头自个儿就站在那殿中似的。 大夫人只觉得嘴里含了块黄连,脸上却还得端着笑:“既如此,给七少奶奶回娘家的年礼,加厚三成吧……不,五成。”
第221章 建德三年的春节, 杨氏忙得好似个陀螺。 纪王封作太子,昭贵妃受百官朝拜,这两件事恨不得是烈火烹油一般,把杨府和秦府的门槛都快烧着了。 就连久不进内院的秦览, 也日日早起进来陪着杨氏用早膳, 他一来,杨氏便把儿媳妇和两个儿子都暂时打发下去了, 倒没别的, 如今杨氏已懒得再和秦览演戏了, 孩子们不在,她倒还轻省些。 这日秦览见秦芬又一大早到了上房, 颇为满意,笑嘻嘻对她点点头:“五丫头来啦。” 秦家的人情应酬, 陡然翻了好几番,杨氏年纪上去了,实在难以支应, 吕真才进门, 还不能独当一面,秦贞娘有孕, 秦珮有孩子,只秦芬光杆子一个, 被叫回娘家来帮忙。 秦芬对秦览行个礼:“父亲。” 杨氏略停一停筷子:“总叫你回来,是不是不大好?范家那些人,可没为难你吧?” 秦芬抿一抿嘴, 笑着上前坐下:“太太, 没什么的。” 范家两位长辈,此次倒是掉了个个儿, 大夫人是无话可说,范夫人却总时时劝着秦芬。 范夫人倒也不是坏心,只是她心里,出嫁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是该冷暖自知的。 她自个儿在范家守了一辈子,就连受委屈也不曾回娘家求助,自然觉着秦芬也该和娘家切割干净。 前几日傍晚,自秦家回范府,主仆三个去范夫人屋里问安,又受了范夫人一通劝诫,连一向沉静的南音都有话说了: “婆婆终究不是亲生娘,前头看着待姑娘百般好的,如今也只是寻常,她自个儿和娘家不亲不热也罢了,偏拦着咱们姑娘和娘家亲热。” 桃香不如南音细致,还不曾察觉到范夫人这些日子话里的意思,不可思议地抓着南音追问:“不至于吧?太太能是这个意思?连大夫人都知道秦家是热灶,该上赶着烧烧,太太还能不明白这道理?” 南音心里只觉得不是热灶冷灶的事,可又说不明白这道理,便侧着头看秦芬。 秦芬是个顶顶灵透的,内里又多活了二十来年,哪能不明白这里头的道理。 说穿了,婆媳两个,共患难容易,同享福却难。 前头秦芬劳心劳力替三房争面子争银钱,是一个标准的好儿媳,范夫人自然是百般支持,可是如今秦芬回家来帮忙,在范夫人眼中,却有些过分向着娘家了。 自然了,范夫人自个儿是把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八个字践行到底,哪怕是从前再难,也不曾回娘家求告过,秦芬倒没认为她如今是故意刁难自己,往深了说,只不过是范夫人拿自个儿的规矩来约束人罢了。 因范夫人也不是坏心,秦芬对着丫头们和杨氏,只“无事”两个字便作罢。 两个大丫鬟对范夫人有些失望,然而秦芬一早就知道婆婆和娘不同,倒不如何放在心里。 杨氏如今常常进宫门,连宫里的风波也见识过不少,哪能看不出秦芬方才一笑的勉强,她原还打算考察考察儿媳的,眼下看着,却是尽早拉拔起来才好。 若还是扯着五丫头,未免耽误了这孩子在婆家的体面,也不是美事。 “茶花去箱笼里寻那套粉碧玺的钗环镯三事,送给三少奶奶,过几日要往杨家去,叫她放心拿着戴。” 说罢,杨氏又来对秦芬解释两句:“前头你们是出门办嫁妆,粉色也不相宜,因此一直搁着,你三嫂年轻,戴那个正相宜的。” 其实说起年轻,秦芬比吕真还小了些,杨氏多说这两句,还是怕秦芬吃心。 秦芬连忙笑一笑:“是,太太说的极是。” 莫说如今秦芬已经是出嫁的女儿,便是她还在家,也没有惦记杨氏私产的道理。 杨氏自个儿的东西,爱给谁不爱给谁,那都由着她自己,便是秦贞娘那亲生女儿,也没有硬要的道理。 秦芬的熨帖,杨氏一向是知道的,这时见这丫头爽快地揭过话头,知道她压根没多心,心里不由得松口气。 这孩子虽从前只是个庶女,如今可比亲女儿诰命还高两级,她为着亲女儿,也不能平白生个嫌隙出来。 秦芬顿一顿,又说一句,“太太是为了三嫂好,也就是为了咱们秦家好,这些道理,我都省得。” 杨氏不意这孩子如此灵透,这时恨不得要眼圈儿发酸了,伸手捏一捏秦芬的胳膊:“好孩子,你是个懂事的。” 秦览原是埋头吃饭,听了这话,倒又抬眼看一眼庶出的五丫头。 自家这妻子,他也伴了二十来年了,说好听些是端方,说难听些就是心机深沉,从前就连商姨娘,她都能伸手拦在府里,为的就是时时碍着自己这丈夫的眼,这一辈子,只怕就贞娘一个亲女儿得着她的真心,连平哥儿这儿子且还靠后,如今看来,五丫头也得着半颗真心了。 秦览依稀记得,早年夫妻两个似乎也有些真情意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渐渐起了隔阂,这时一想,心里似有些怅然若失,然而他自己也知道有些事情无可挽回,只能又埋头去吃饭,顺手给妻女各夹一筷子腌嫩姜。 正吃着饭,平哥儿和安哥儿蹦蹦跳跳地进了屋,后头紧跟着吕真:“六弟,七弟,才吃饱饭了不能跑跳的。” 两个孩子如今吵闹无比,见着人就要连篇累牍地争辩孙悟空和二郎神哪个厉害,秦芬连着回家多日,都已怕见他们了,这时连忙端起粥碗,装模作样喝了起来。 平哥儿却不打算放过秦芬,先对父母问安,然后笑嘻嘻地跳到秦芬面前:“五姐,你吃好了没有?陪我们玩吧!你前儿给我们说的大闹天宫好听,我还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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