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芬回娘家来,一大篇事情等着她帮手,哪有空给弟弟们说故事。 吕真方才还唠叨两个弟弟的,当着公婆却不敢了,只笑一笑不说话。 杨氏既起意要栽培儿媳,便拿她当家里人一般看待,这时先不去说平哥儿,倒回头点一点吕真:“这两个猴儿常去恒哥儿那里盘桓,你得空了替我管教他们,常言说长嫂如母么,没什么管不得的。” 吕真不意能得着这么一句,这时竟愣了片刻才知道出声答应。 她出身不显,原先自傲的才干和修养在秦家也只寻常,跟着婆婆出门,连什么人该说什么话也拿捏不好分寸,瞧瞧婆婆左右逢源,再瞧瞧秦芬谈笑自如,她才知道什么是门第之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既知道自个儿和旁人差着老大一截,进门时的那点子雄心壮志便全缩了起来,也不想着怎么出人头地了,只规行矩步便罢。 原以为还得和别的媳妇一样熬个十来年才出头,不想一大早就得了婆婆赏赐,还说要带着自己去杨家,如今又把家里的两个宝贝疙瘩交给自己管教,吕真心里怎么不感慨。 教养幼弟,本就是她这做嫂嫂的职责,然而那套碧玺的首饰总得谢一谢,可是吕真又怕秦芬不知道这事,生怕给婆婆招了麻烦,干脆这时什么也不说,只上前拍一拍两个弟弟:“好了,该去文华殿了。” 兄弟两个起身,还不忘一人回头嘱咐一句: “三嫂,别忘了叫佛手喂我的大黑!” “三嫂,还有我的追风,得喂精细草料!” 吕真抿嘴一笑:“忘不了!”说罢回头,对着屋里三人说起家常:“小哥儿两个家常不忘念叨大黑和追风,他们三哥一向不问闲事的,都被念叨得知道这事了,昨儿正理着公文书信呢,忽地道,安哥儿家常给那匹小马喂精细草料,一月所费也才二钱银子,这竺州的战马吃什么来着,每月每匹马报上来的草料钱,竟也有二钱。” 杨氏听得入神,干脆推了碗,和儿媳妇谈起家常:“恒哥儿这孩子自来心细如发,凡事都肯上心,若不是这样,也考不中进士。你瞧瞧,他与弟弟闲聊家常都能和公务搭上边,这可不是天生做官的料子。” 吕真连忙顺嘴捧一句婆婆:“那都是太太教养的功劳。” 秦览不由得腹诽,心道这秦家旁的事他不沾干系也就算了,可长子却是他耳提面命教导出来的,怎么如今全成了妻子的功劳了。 然而如今杨氏是金陵城的大红人,莫说是秦览了,就是秦家加起来也不敢和她唱反调。自家那继母和大哥于年前相继病逝,大房的孩子也没一个出息的,三房不足一提,他秦览有什么本事和妻子作口舌之争。 秦芬坐在边上,见秦览用力抿着嘴,仿佛稍不留意就要吐出无数的心里话来,她只觉得好笑,于是觑个空,轻声问:“太太,等会要不要再叫茶花点一点出去的礼?” 这一日出门,吕真便不是跟着杨氏后头扮贞静,与秦芬一左一右陪着杨氏,和各位夫人应酬。 众人都知道秦三少奶奶无显赫出身讨婆婆欢心,亦无倾城容貌得夫君宠爱,原待她不过尔尔,忽地见杨氏把这位新少奶奶与最出息的秦家五姑奶奶一同带着,不由得都改过脸孔,对吕真笑语盈盈起来。 秦家这头婆媳姑嫂三个,只当没察觉众人态度不同,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尤其是吕真,并没因此话多起来,依旧是让婆婆和小姑出头交际,待人问倒自己,才拣要紧的答话。 众人为此,倒高看吕真一眼。 秦芬也不藏私,把自己许多年所学所知的,一股脑儿全告诉吕真。 待说到张家的大少奶奶险些做了李家的三少奶奶,所以这两人向来不对付,杨氏不由得回头嗔一眼秦芬:“五丫头从哪个犄角旮旯打听出来的这些事,简直可以替你家范将军管锦衣卫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一大半还是在开玩笑,吕真连忙也学着杨氏的模样,接上一句:“这是芬儿待我亲厚,太太勿要怪她了,若有不是,我替她领了就是,否则范将军回来见她委屈,还不心疼极了。” 这么两句玩笑话一出来,杨氏对吕真亦高看一眼。 场面上的事,讲究个圆融自如,说白了就是凡事不当十成真,今日放手栽培了儿媳妇一天,她已学了些皮毛,知道把话开着玩笑说了,算起来,也是个有天分的了。 自然了,这也有大半五丫头的功劳,若不是这丫头倾囊相授,只怕这儿媳妇学得也没这样快。 于是下午回府,杨氏又拿了两支簪子出来,只道是往杨家去赴宴不可过简了,秦芬和吕真,一人赏了一支。 秦芬知道杨氏素来不爱小家子气的推让,大大方方谢过,接了便戴在头上,吕真瞪大眼睛看一看,也有样学样地当场戴上了。 晚上替秦恒剪蜡烛时,秦恒略停手搁笔,抬头便望见了吕真头上那支贵重的凤衔珠金簪。 依着吕家的底子,只怕还给不起这样贵重的首饰,那金簪定是嫡母所赐。秦恒心里这么想着,又仔细看一眼吕真,好似成亲以来还没认识似的。 对于吕真这个妻子,秦恒只是礼让而已,并不十分在意。 他自个儿是不在意内宅事务的,也不想靠着岳家发达,因此上只要妻子顺从便罢,这妻子是美是丑,是安静还是活泼,他全不在意。 择了吕真这么个妻子,一则是信得过嫡母的眼光,二则是相信五妹交友的原则,对吕真本人,他压根不关心。 横竖这府里有嫡母这么一尊大神坐镇,怎么也乱不了的。 就连小两口那档子事,秦恒也是点卯似的行一次,如今成亲也将一月了,算上成亲那一日,总共不过才两回。 这妻子一向安静少言,听说在外头也还懂得藏拙,至少是个不惹祸的,秦恒心里还算满意,他本以为这妻子会一直沉默乖顺下去,不曾想着,这么快就得了嫡母的赏赐了。 “你头上这支簪子,是母亲给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吕真平日里穿戴什么,秦恒都不发一言,她还当丈夫是在意自己的,此时听见这么一句,心里不由得热了起来,连忙凑近了些,想取下那支金簪给秦恒看。 可是金簪雕得栩栩如生,凤凰的翅羽根根分明,缠住了吕真的头发。 她心里一急,用力拔下那根金簪,扯得头皮生疼。她只觉得自己似乎太失态了,讪笑两下道:“这……这也不是独我一个有,芬儿……五妹也有一支的。” 秦恒眼尖,一下子就看见那金簪上绕了几根乌油油的青丝,不知怎么,秦恒心里对妻子起些怜悯,亲手替她把簪子插了回去:“挺好的,母亲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你能得着她的赞赏,说明你做得很好。” 吕真看一看灯下秦恒清瘦的侧脸,咬一咬唇:“你……还要忙吗?” 秦恒走笔如飞,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吕真那颗飘飘荡荡的心,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她攥一攥拳头,把声音放得平缓:“茶壶里的水给你续满了,放在保暖盒里,蜡烛芯焦了,你记得剪,否则烛火暗了会伤眼睛的。” 秦恒仍旧没抬头,随口应了一声。 吕真失落地转身往回走,已掀起了门帘子,却听得丈夫又开口了:“开春了便要防着黄河起汛,各处工防都得加固,我这几个月,都得忙呢。” “嗯,好,你别太累着了,忙完了早些睡。”吕真得了丈夫这两句耐心的解释,只觉得心都捂在热炉子边上,嗓子发紧,话都说不稳了,“你……还是回房里睡,房里暖和……我不怕吵的。”
第222章 范家接着五、七两位少爷的书信, 言道二月初便能返京,早则赶上龙抬头的日子,晚,也能赶上惊蛰那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夫人装模作样地把两房人聚在一处, 说要给两个侄子办庆功宴, 话说得极其漂亮:“咱们小五、小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才一出去就打了这样大的胜仗回来, 这是咱们范家祖先保佑, 也是三叔在天之灵保佑,咱们不得好好贺一贺的。” 这话入情入理, 在场的个个点头。 秦芬却在心里为难,杨家的宴席是二月初四, 若是恰巧撞上了那日,可怎么好。 大夫人对着秦芬扫一眼,见秦芬连头也不抬, 不由得眯起眼睛, 脸上的笑容冷了些:“小七媳妇操办过年的那法子好,各人出力合伙办事, 事情办得果然圆滑漂亮,我想着, 咱们也照这个例办就是。” 这话出来,范夫人和五少奶奶犹可,大房的两个媳妇, 却不满起来, 对视一眼,由大少奶奶出头:“太太明鉴, 这次三房两位叔叔立功了,哪有咱们抢着争风头的道理。” 大房和三房,生子生孙,到如今已是第四代了,早不亲近了,大房的媳妇,断断没有给三房出力的道理。 大夫人瞥一眼两个儿媳妇,使个严厉的眼神,接着把秦芬紧紧盯住,眼睛里的挑衅毫不遮掩:“小五、小七立功,这是咱们范家的大荣耀,大房不光得出力,还得出钱,这次咱们凑份子办宴,每个人都得添福。” 秦芬办事向来不怕出力,前头便不曾留意大夫人唠叨些什么,只不住在肚子里转着杨家的宴席,到此时听见出钱凑份子的事,又看见大房两个妯娌不满的眼神,陡然明白过来,大夫人这次,是冲着自己来了。 若是范离一个人,秦芬便能推了这事,偏生此次还带着五少爷两口子,五少奶奶在范府挣了多年,就是为了挣些脸面利益,此次怎么也不肯放手的。 秦芬想到这里,看一眼上头的范夫人和五少奶奶,范夫人面上微微带些沉思,五少奶奶眼中,却燃起热切的火光。 这事,八成是推不掉了。 想到此处,秦芬便开口了:“这事是我们三房的事,合该咱们三房自己承担,大伯母和二位嫂嫂到时候来赏光赴宴就是,哪敢劳动大嫂二嫂出钱出力呢。” 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顿时松了口气。 五少奶奶却不肯了,要她说好话、献殷勤,她是绝不怕的,可是要她出钱,这是要她的命! “七弟妹,我瞧你也忒把大嫂和三嫂瞧小了,咱们三房有大喜事,她们定是高兴的,怎么会不愿意帮忙呢。” 五少奶奶倒还有数,不曾把挤兑人家出钱的事说明白了,含糊地“帮忙”两个字,就飞快地带过了。 秦芬听了,不由得啼笑皆非,这位五嫂的小聪明,原来全用在这上头了。 然而秦芬实在不愿因为这事被拿捏,垂下眼帘一想,干脆花钱买个安生,于是对着各人一笑:“既是凤举领兵打了胜仗,我该做东,如若大伙不嫌弃,我来办这次宴席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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