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里,范离自然能软磨硬泡,皇贵妃这里,范离可是使不上什么劲的。 皇贵妃,究竟是为着什么,才愿意帮她秦芬? 没等秦芬问出这个问题,便已到了奉先殿前,皇贵妃走到皇帝身边,两人一起进殿去上一炷香,然后就共同往繁英殿去出席宴会。 这是皇贵妃的第一个千秋节,负责操办此事的惠妃,在规制下头,极尽所能办得热热闹闹。 繁英殿内外,人人尽兴,喧嚣声好像有实质一般,把繁英殿填得满满当当。 皇帝一边与皇贵妃对饮,一边还不忘给惠妃赏一杯美酒,秦芬见了这景象,只是替皇贵妃心酸,然而一瞧皇贵妃,竟泰然自若,全没早前落寞的样子了。 秦贞娘时时操心着秦芬,没心思饮酒,秦珮却是一杯接一杯喝个不停,秦芬劝两句,她也不肯停,只说是高兴,可是姐妹三个彼此都知道,秦珮是替皇贵妃气闷呢。 终于熬到宴散,秦珮已经喝得大醉,起身时跌跌撞撞,险些把秦芬撞个趔趄。 杨氏连忙伸手架住秦珮,对秦芬努一努嘴:“你家范将军就在前头,你自去吧,六丫头这里有我们呢。” 秦芬对着杨氏和秦贞娘,也没什么好客气的,略作话别,转身就要离去。 谁知却险些撞在别人身上,那人连忙退步,伸手搀一把秦芬,还细声细气道一声小心。 这嗓音怪里怪气,秦芬不由得猛一抬头,却见一个笑嘻嘻的内侍站在面前,不是进良又是谁:“范夫人,且请留步。”
第249章 身为天下之主, 皇帝少有精力过问命妇的事。 倒不是他管不过来,而是依着他的身份,实在是没必要亲自管。 从前的皇后,如今的皇贵妃、德妃、惠妃, 乃至太后太妃, 哪个管不得女眷。 命妇进宫,年老的、资历深远的, 便往太后、太妃处请安, 年轻些的, 自然往皇贵妃等人处拜见。 得皇帝亲召见的命妇,只怕一年里也没有几个。 这时进良站在秦芬面前, 才说个留步,众人已经纷纷投来各异的眼神。 秦芬无心理会旁人的看法, 端起笑脸请进良带路,顺手摘了腕子上一只翠玉的镯子递了过去。 进良略推一推便接了,再开口时, 那笑容便加深许多:“范夫人安心, 范将军已先去了。” 既是范离也受到召见,那便不会是私事。 有了进良这一句, 秦芬便放了大半的心,跟着进良, 不疾不徐地走到了慎独居。 慎独居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院,一道扇形门进出,边上连着个大院子, 据范离说的故事, 那便是御书房。 这慎独居的院子虽然普通,每隔十余步便有一个年轻力壮的侍卫, 哪怕秦芬不懂武,也能看出这些人无一不是高手。 这样的气派威严,由不得人不低头。 秦芬再是镇静,这时心里也不由得擂起鼓来,正胡思乱想,忽地瞧见范离双手交叠捧着肚子,歪着头出神看天,正好像安哥儿罚站的模样,她不由得一乐,险些出声唤人,幸好还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强自忍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扮成个文静样子走到范离身边,轻轻拉一拉他的袖子,范离猛地惊醒,回头看见秦芬,不由得诧异。 他将视线投远些,看见进良将拂尘交到小太监手上,掸掸衣裳进屋去了。 不一会儿,进良便出来相请:“范将军,范夫人,皇上宣召。” 范离对着进良用力哼一声:“多谢公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进良受了范离一个软钉子,笑着只当没听见,微微躬身让了两人进屋,自己心里也在犯纳闷。 皇上今天,把皇贵妃领到了慎独居,又传了范将军来,还把范夫人也给叫来了,这都是哪出跟哪出啊? 范将军把他那娘子看得跟宝贝似的,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愿妻子受委屈,陡然见了娘子被传召,只怕她受委屈,自己这传话的狗腿子,自然要受迁怒。 进良想一想宫中的事务,暗自摇头咋舌,自己掐断了自己的思路,回头拿过拂尘,嘱咐一句小太监:“从今儿起,不该打听的事可不准乱打听,不该看见的事,也别看见。” 小太监连忙应下:“是,干爹。” 皇贵妃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都被皇上给冷了许久,自己这挨了一刀的东西,哪配当什么干爹,哪日给皇上听见这两个字,只怕要把自己打进十八层地狱了。 自己可没有皇贵妃本事,那位主儿,人都快进冷宫了,还能怀着龙胎翻身,转头就过起千秋节了。 进良赶紧对小太监摆摆手:“罢了,以后还是叫师父吧。” 屋里夫妇两对君臣四个,竟都站着,八只眼睛大眼瞪小眼,除了皇帝,个个都是不解。 皇贵妃与皇帝做了多年夫妻,如今却也摸不透皇帝的心思,这时看一看范离,又看一眼秦芬,笑着打个岔:“皇上和凤举有要事相商,我和表妹先告退了。” 皇帝伸手拦了,轻轻扫一眼范离,最后把视线落在了秦芬脸上:“皇贵妃方才在席上说,范夫人想跟着外放,她已答应作保,对着朕言辞恳切地请求了许久。” 这一席话,算是把事情挑破了说,既没给皇贵妃留面子,也把秦芬架在了火上烤。 皇贵妃嘴唇微微一动,脸色忽然惨白。 秦芬怎么也没想到皇帝叫自己来慎独居,为的竟是这件小事,听皇帝口气淡淡,她只觉得后头藏着汹涌的怒潮,这时手脚都凉了,还是毫不犹豫跪下请罪:“皇上,臣妇是有些愚心想跟着外放,娘娘是可怜我才替我求皇上的,这事与娘娘无甚干系,还请皇上不要错怪了娘娘。”她说着,攥紧拳头,咬牙磕个头:“此中罪过,臣妇一概认罚。” 皇贵妃替杨家、秦家担待了多少,今日又主动替秦芬去求外放的事,虽然不知为什么,却也终究是好意,秦芬再怎么样,也不能让皇贵妃平白担这样的干系。 皇贵妃原先脸色惨白的,这时倒又恢复了些血色,她看一眼皇帝,也跪了下去:“是我自己愿意替芬丫头求情的,皇上若是要罚,连我一并处罚吧。” “哼,你是打量朕不会罚你?”皇帝的口气依旧淡淡,听不出喜怒。 秦芬只隐隐觉得不对,皇帝话里话外,怎么好像全是针对皇贵妃? 她小心地瞥一眼身边的皇贵妃,见皇贵妃腰杆挺得直直的,口中认错,身子却一点没软,秦芬只觉得更奇怪了。 皇贵妃如今不算得意,怎么接连犯错,先是替小两口求外放,再就是口是心非地认错,这可不是要招来皇帝的怒火了。 皇帝盯着皇贵妃看了许久,久到秦芬以为他已在心里想好了处罚,谁知开口时,却是对着范离:“你这个小子哑巴了?皇贵妃和你娘子说这半天,你一个大男人缩在边上不吭声,这成什么话?” 这话出来,屋里其余三个人便都听出来是在撒气。 皇帝面前,谁敢随便开口插话,惊扰圣驾,严重者可是死罪。 范离摸不着头脑,看一看自家娘子和皇贵妃,也乖乖跪了下来:“臣有罪。” 皇帝又哼了一声,慢慢地道:“你现在,总算还学了点规矩体统,再不是从前那副横冲直撞的样子了,想必是你娘子的功劳。” 这话风,仿佛是…… 秦芬正要偷偷瞥一眼皇帝的脸色,又听见皇帝道:“你这头倔驴子,非得要人替我管着你才行,你娘子跟去任上也好,你惦记着家中,打起仗来也不至于太拼命,还能多替我尽忠几十年。” 这下子,不光是范离发愣了,秦芬和皇贵妃也愣了。 范离苦苦求了皇帝多少天的,皇帝一直不松口,今日皇贵妃才稍稍一提,皇帝就肯了,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若说是为着对皇贵妃的宠爱,只怕没人信的。如今皇贵妃虽然位高权重,却再不是专宠了,下头的几位妃嫔,年轻貌美又识进退,恰如十年前英王府的杨侧妃,就是皇贵妃自个儿也觉得比不上人家了,哪里还敢奢望皇帝专宠于她? 皇帝却没解释这缘故,只对着范离用力瞪一眼:“如今你可高兴了?死乞白赖求了朕这么久,今日看在皇贵妃的面子上,便准了你所求!” “是,是,臣多谢皇上大恩,多谢皇贵妃大恩,臣这就回家收拾行李准备去边境。”范离笑得龇牙咧嘴。 秦芬心里还是纳闷,然而却知道许多事不是她该操心的,于是也跟着谢恩,慢慢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了皇帝与皇贵妃两个,皇帝背着手站在窗前,皇贵妃还是愣愣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终究还是皇帝忍不住先长叹一口气,回身轻轻搀一把皇贵妃:“有身子的人了,也不知保重些。” 皇贵妃许久不曾得过皇帝这样温情地说话了,眼睛一眨,竟有些泪意。 然而这深宫,最不需要的就是真情,皇贵妃又把眼泪忍了回去,淡淡笑一笑:“皇上面前,臣妾怎可失礼。” 皇帝看着皇贵妃的面容,好半晌才开口:“你为什么要替你五表妹求情?难道不怕我罚你吗?你这样做,值吗?” 皇贵妃才动一动嘴唇,皇帝又添一句,“我不想听场面话。” 皇贵妃也罕见地直直看向了皇帝的眼睛:“因为我想成全芬丫头和凤举两个,为了这一对小儿女,臣妾受什么样的罚都不在乎。” 见皇帝面上似有讥诮之色,皇贵妃又慢慢地道:“方才皇上语气不善,芬丫头想也不想就替我认罚,真心换真心,我们姐妹两个都是一样的。皇上说,我为她开口,值还是不值?” 皇帝没想到也有被人反问的一天,竟有一瞬间的语塞。 不过是片刻,他又追问:“为什么你要帮他们?他们出京,对你可没有任何好处。你可从来不是个随意施舍好心的人。” 皇贵妃竟然轻轻一笑:“不错,皇上眼里,我就是个工于心计、善谋人心的女人,从我想当皇后开始,皇上眼里我什么都是错的,管理宫务是错的,怀了身孕也是错的!” 夫妇两个,多年来尊卑分明,皇贵妃何曾这样言辞锋利过。 皇帝也不知是被皇贵妃的态度所打动,还是被她说的话吸引,竟没出声打断。 “只怕我有孕的消息传出,皇上也以为我是有心算计!不然也不会有这个千秋节了!”皇贵妃说着,声音不自觉地带了些颤抖,眼圈儿也红了,“就是因为我身居高位却什么都没有,我才想去成全芬丫头!” “胡说!谁说你什么都没有!朕不是在你身边?还有顼儿和无忧,他们难道不在你身边?” “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是后宫所有女子的皇上,顼儿更是朝廷的储君,你们父子二人,又哪里是我的呢?无忧自然是我的女儿,可她还小,又懂什么事?”皇贵妃说着,视线穿过窗户,看向了天空,“臣妾看着五表妹和凤举,就好像看着十年前的英王和杨侧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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