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十年前的英王和杨侧妃,那时候的他们,多么恩爱。 那时候,英王不过是先帝膝下一名恩宠平平的皇子,踏实办差,心无旁骛,杨侧妃呢,虽然屈居于正妃之下,可是她却拥有丈夫全部的疼爱。 最重要的是,那时候,他们两个,也是真心换真心。 从什么时候起,夫妇两个也多了谋划算计? 是杨沛被许给大公主的时候,还是杨、秦两家的女眷无辜被皇后擒拿入宫的时候,亦或是皇贵妃想着再进一步的时候? 皇帝原觉得是皇贵妃日渐跋扈,这时一算,竟是自己对不住她的多。 “你究竟,为什么要当皇后?”皇帝终究忍不住,还是问了这一句。 皇贵妃竟也老实答了:“先帝一朝,四王议政时,皇上也未必没想过当太子。是个人,都会有这点野心,我也不是七仙女,自然不能免俗。” 她顿一顿,又道,“皇后才是皇上的正妻,生同衾死同穴,臣妾也是个庸人,也想永远陪伴皇上。” 皇帝听完,眼中似有星点火苗燃起,不知怎么,今日格外啰嗦,又把前头的话问了一遍:“为了那小子和你表妹的事,你也不怕触怒朕吗?朕若是惩罚你,你也不在乎吗?” 皇贵妃惨然一笑:“臣妾连皇上的信任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皇帝没想到,皇贵妃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这时说的,不是权势、宠爱,不过是夫妇间最平常的信任。 自己宠爱了多年的女人,怎么会是这么一副凄风惨雨的模样? 皇帝仔细看着皇贵妃的面庞,这女子本就不是顶顶貌美,如今添了年岁,双颊不如宫里的新人那样饱满鲜嫩,眉心也有了淡淡纹路,本该是一副叫人厌弃的模样,可是他心里始终不能忘记她从前的一切。 在英王府时,她总是拿绢花绑在树上增添热闹气氛,旁人只当她是恃宠而骄,可他却知道,那是为着叫他紧绷的心,能时时放松。 每当范离外出办差时,她便把范夫人接到庄上以安范离的心,若非如此,范离也不能屡建奇功。 后来他登基为帝,皇后性子古怪,是她代行皇后之责,与命妇们来往应酬。 她做到了一个皇后应该做的所有事,怎么他偏生不能给她一个后位呢? 皇帝将视线从皇贵妃脸上移了开去,紧紧盯着墙角的一株万年青,半晌后才道:“皇后病重,只怕不久于人世,后宫不可一日无主……” “不可!”皇贵妃却忽然出声了,“皇后活一日,她造反的那层窗户纸便能糊着,她若是忽然病逝,金陵城里只怕要流言四起!” 皇帝眼中又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这些道理你既然都明白,为什么还要联络朝臣替你说话?” 皇贵妃今日好像什么都敢说:“臣妾自请立为皇后,与皇上废后再立,那全是两回事。一个是妻妾相争的小事,一个是男子负心甚至君王失格的大事,皇上怎么反而不明白这里的道理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多少年了,皇帝竟是今天才认识了皇贵妃。 这女子勇敢、聪明、坚韧、富有野心,可是却还没忘了守护身边的家人,她身上的每一条优点,都值得他珍惜。 他曾以为她变了,变得像其他人一样,眼中只有权力,可是今天她宁可受罚也要替秦家五姑娘说话,分明还是从前那个杨慧容。 若是哪日有需要,她应当也会这样守护……自己。 而自己,贵为天下之主,又有没有守护她? 皇帝眼中似有汹涌的浪潮涌起,许久不曾说话。 “朕累了,皇贵妃,你先回宫吧。”
第250章 了皇帝的亲口允诺, 秦芬自然是能跟着范离外放的了。 消息自秦芬的小院传出去,先在范家打个转,接着就慢慢飘到金陵城各处。 小丫头来报这消息时,大夫人正坐在窗前看远处的风景, 面前摊着本《太上感应篇注集》, 手里捏着串紫檀佛珠,似模似样地间或念两句。 听见秦芬要出京, 大夫人只觉得神清气爽, 经也不念了, 佛珠也不转了,双手合十望空一拜:“可算把这尊阎王……菩萨给送走了。” 高兴了一会, 大夫人又叹口气:“三夫人到时候也跟着出京去,咱们这一大家子, 吃喝嚼用,从今以后只怕得紧起来了。” 大房不事生产,除开原有的几家铺子田庄能产些出息, 只婆媳三人的嫁妆能供花用, 统共算起来,一年也不过二三千两的银子, 和范夫人那十里红妆,可差得太多了。 大夫人再如何舍不得, 也知道自家的好日子到头了。 小七已然长大成人,娶的媳妇又是个硬茬,眼瞧着一房人都要离京了, 她哪有本事把三房的产业给留下。 卫妈妈见主子长吁短叹, 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三夫人,她自个儿不愿走呢。” “什么?”大夫人听见这一句, 只觉得匪夷所思。“前些年我们盘剥她,全是因为三房没用,如今她自个儿抽风,要上赶着送银子给我们使么?” “那倒不是这个缘故,嗐,那院里,婆婆儿媳,正闹得不可开交呢。” 怎么不闹,说不可开交,只怕还轻了,范夫人的叫骂声,几乎要把屋顶给掀翻了。 兄弟两个还得点卯办差,自然是不在家的,只五少奶奶和秦芬两个,低眉顺眼地站在廊下,听屋里的范夫人且哭且诉。 从故去的范三老爷久病缠身说起,说到他瞒着家里人,荐了庶子去军中,又说到自个儿这些年活得不易,再说到范离在英王府吃苦摔打,再到后头终于成家立业。 范夫人心里还有数,没把皇帝和皇贵妃给绕进去,也顺便抬手饶过了秦芬,只哭诉范离不孝。 “好容易孩子长大出息了,我这老婆子该享福了,偏要拉着我去什么覃州受苦,那是什么地方?听都没听过的!我这把老骨头,去了能活几年?我不去!我不去!” 小丫头们见屋里闹得凶,早躲得不见人影了,这时只妯娌两个领着各自的大丫头,默默站在廊下听范夫人哭诉。 范夫人从前是个病歪歪的样子,不知什么时候生出一副牛劲,足足骂了小半个时辰,五少奶奶几次想和秦芬说话,都没寻着空隙。 又过了片刻,范夫人终于停了,五少奶奶终于得着空,嘟囔一句,“如今这太太,可比从前还难伺候了。”说罢转头冲秦芬扯一扯嘴角:“这下好了,她这副样子跟着你们去任上,你可没好过的。” 秦芬也苦笑一笑,心里却不明白范夫人到底在闹什么。 金陵城于范夫人,该是个伤心地才是。 在这里,她失了丈夫,又眼睁睁看着庶子上位,还受了大嫂多年窝囊气,若是个寻常人,怎么都要想尽办法逃离的,怎么范夫人竟和旁人反着来,竟不愿意走了呢。 五少奶奶见秦芬低着头,轻轻拱一拱她的胳膊:“想什么呢?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不舒服了就回去,这里有我支应着也就行了。”她说着,压低声音,“我瞧太太未必真有那个力气再闹了,今儿说不定也就到这儿了。” 可不是该闹完了呢,范夫人这多少年都是副文雅样子,再怎么想闹腾,也没那个精神。 再是满心烦恼,秦芬也被五少奶奶的话逗得一笑。 幸好周围没有小丫头敢看热闹,否则这一笑,又得惹出些麻烦来。 五少奶奶的话倒是点醒了桃香,她看看自家姑娘那大肚子,心里不由得起些忧虑。 想一想每次回秦府时,闵嫂子和蒲草总嘱咐几句,“五姑娘身边没有嬷嬷,你们两个丫头,得多管些事”,桃香一咬牙,干脆上去用力捏一捏主子的胳膊:“少奶奶晨起就说腰酸的,既五少奶奶好意,不如少奶奶先回去歇着。” 五少奶奶听了,连忙哎呦一声,催促秦芬回去。 九十九步都走了,秦芬哪里就差最后一步了,她反手捏一捏桃香的手,对五少奶奶笑笑:“我和五嫂一起。” 五少奶奶心里大为感动,凑近一些,牵住秦芬的手:“弟妹也太实诚了,换个人,借着皇贵妃的光,早不知得意成什么样了。” 秦芬抿嘴笑一笑:“五嫂又笑话我。” 这话说的,是宫里的事。 皇帝忽然传了圣旨,文绉绉一大长篇,先把皇后夸了一遍,又可惜她英年重病,接着又夸皇贵妃克勤克俭,堪为宫中表率,末了才来几句要紧的,“国不可一日无母,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即日起,皇贵妃杨氏掌凤印,摄后宫事,一应供奉,皆与后同。” 皇后谋反,是宫中秘闻,虽有些隐约流言传出来,到底世人不知底细,如今全天下还当皇后真是为了救皇帝而重伤昏迷的,皇帝自然不能废后令立。 太后再如何也到了享清福的年纪,加上与皇帝并非亲生,管起后宫来,也不如何尽心尽力,倒还不如把宫务交给皇贵妃。 至于那凤印在皇贵妃手上是否合常理,倒是有御史辩过这事,可是皇帝不必自己说话,旁人就反问回去,皇后人都没醒,怎么管凤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今的皇贵妃,除了没得到那顶九龙九凤点翠珠冠,别的,什么也不差了。 金陵城里谁也没料到,皇贵妃都联络朝臣煽乱朝纲了,眼见着就要被打入冷宫,怎么还有本事翻身上位,可是无论众人肚子里怎么想,却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这事,秦芬倒是隐约猜着一些,可君心不可妄测,她连范离也没说。 哪怕是说了,恐怕也没人信。 皇贵妃宁可得罪皇帝,也要求他放了范离秦芬出京,这里头,小半是为了秦芬,一大半,或许是皇贵妃对于外头自由的向往。 皇贵妃自个儿,是一辈子出不了那道宫墙的了,秦贞娘和秦珮,也都守在金陵城里过普通贵妇的日子,只一个秦芬,能到边境去看一看雪山、闻一闻花香,皇贵妃怎么会不替秦芬争一争。 皇帝或许就是从这件事上看到了皇贵妃的真心,忽然意识到这相伴多年的女子竟还那样重情重义,心里大为感动了。 至于前头皇贵妃自请立为皇后的事如何一笔抹去,秦芬却怎么也猜不透了。 五少奶奶此刻把秦芬和皇贵妃一齐夸了一遍,见秦芬脸上丝毫没有得意的样子,打心眼里佩服这弟妹,看看屋里还没人出来传话,便也学着秦芬,老老实实低头站着。 又过了一盏茶时分,喜儿才开门出来,到了两个少奶奶跟前,连气也不敢大声喘,几乎是嗫嚅着说道:“太太说身子不适,要请大夫。” 五少奶奶毫不犹豫:“好,我这就吩咐人请最好的大夫来。” 秦芬心里一动,抬头看向喜儿:“太太病了,便得我们儿媳妇轮流侍疾,若是病重,自然得耽在京城治好了再出去,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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