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芬抬眼一瞧,众人面上都是寻常,便猜姨娘们服侍用饭也是常事,见秦览、杨氏并姐妹几个安坐着,金姨娘几个一时摆箸一时布菜,脸上一丝不快也没有,心下对古代的等级观念有了些初步的概念。 难怪下头婆子们嚼起舌头,都说宁做小家妻,不做大家妾,哪怕金姨娘之流再受宠,也还是得日日站着服侍人,有些骨气的,谁肯低这个头? 一顿饭众人吃得心事各异,秦览用完饭便往衙门里去,杨氏命姨娘们散了,把姑娘们留了下来。 “芬丫头今日要搬去绛草轩了,可有中意的住处?”她待秦芬倒算得上和颜悦色。 秦芬根本不知道绛草轩是个什么模样,这时什么也答不上来,含糊地道:“太太的安排必是好的,我都听太太的。” 这一句讨着了杨氏的好,她脸上的笑容深了一些,微微颔首,正要说些什么,却被秦贞娘抢道:“西厢房那一排都空着,我瞧不如叫五妹妹住那里。” 秦珮捣了捣秦淑,又对秦贞娘挤眉弄眼,秦芬一下子看出不对来,连忙去看杨氏的脸色,只见杨氏的眉头微微皱起,似是不大赞同,秦贞娘又道:“其他各处都住上了人,三姐还是跟珮丫头挤着住的东厢房,这西厢房是单独留给五妹妹的。” 杨氏脸上的神色便平淡了起来:“既这么着,芬丫头就住西厢房吧。”又嘱咐几句,放了几个女孩子走。 秦贞娘得意地对秦芬挑了挑眉,扬长而去。秦芬偷眼去看杨氏,却见她已对着碧玺吩咐杂事,浑不在意女孩子们的官司了,秦芬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那西厢房想来是不好的,偏生秦贞娘多说得几句,杨氏便应了。得了,亲生女儿和庶女,大面上是一样看,内里实际上还是有差别的。好在秦芬早有这个心理准备,这时也不过是证实了,因此也不失落,跟着秦珮出去。 这回却不是梨花来牵她,而是碧玺上来带了她,往绛草轩走去。 到了绛草轩门前,秦芬抬眼来看,说是轩,其实是小小一个院落,里头花红柳绿的,浅浅一湾溪水穿堂而过,往西流入大花园的池塘里去了。 秦珮还是个孩子性子,这时早拉着丫头往别处玩了,秦淑和秦贞娘两个去念书,此时绛草轩里没有主子,丫鬟们乐得自在,碧玺正要领着秦芬往正屋去,却不妨一个小丫头玩闹着跑来,一下子撞在了秦芬的身上。 秦芬没有防备,被撞得趔趄两步,倒坐在地上。 碧玺连忙上来扶起了秦芬,将那闯祸的小丫头冷冷打量了两遍,唤道:“服侍五姑娘的人呢?” 院子角落里一个搓手站着的小丫头连忙跑了上来,碧玺一见便皱眉,却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桃香扶着你们姑娘去屋里。”随即跟着去安顿了秦芬,将粗使的丫鬟婆子叮嘱一遍,匆匆回身往上房来。 上房里静悄悄的,想是回事的婆子们都已领命回去了,碧玺进得屋去,却见杨氏身边站着的不是紫晶,而是张妈妈。 张妈妈抬头瞧见碧玺,连忙把手压在裙边摇了摇,碧玺瞧见杨氏面上像是不大高兴的样子,对张妈妈感激地点了点头,放轻了脚步。 “五姑娘那里都安顿好了?可说了什么不曾?” “五姑娘还是孩子心性呢,到了新地方,哪有不新奇的,至于有什么说的,五姑娘年幼单纯,说不出什么来的。”碧玺知道主子心绪不好,自然一句别的也不敢说。 “外头走礼的事,扔给金姨娘自个儿去,她自家争来的亲事,自家料理。哼,这些年也理得家事,到这事上还为难起来了?”杨氏转了头,面向里面,话语里遮不住的讽刺。 碧玺这才明白,大约是柯家来了人,柯秦两家的婚事,要开始走礼了。 张妈妈低低应了一声下去,杨氏指了指腰:“碧玺来锤锤,倒有些腰酸。” 碧玺连忙取了一对竹编的小美人锤,轻轻锤了起来,细细思忖半日,才道:“方才到绛草轩,倒遇见一桩事,只是太太心烦,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副吞吞吐吐的性子了?有话就说。” 碧玺连忙道:“方才我送五姑娘去,见只有桃香一个跟着到了绛草轩,想了一回,五姑娘此次生病,皆因杜若那丫头不懂事,徐姨娘不要她跟来,也是常理,只是这样一来,五姑娘身边倒是短了一个人,也亏得徐姨娘忍住不说。” “这是小事,不拘从哪处挑个好的给五丫头补上也就是了,杜若既不懂事,打发了出去。”杨氏身子不动,轻轻吐出这么一句。 “太太慈心,五姑娘定能体会。”碧玺思索再三,又道,“方才五姑娘去绛草轩,小丫头们正玩闹,金铃儿是个领头淘气的,把五姑娘撞倒在地上了。” “哦?金铃儿?”杨氏略动了动。 “就是三姑娘身边的小丫头金铃儿。”碧玺瞧不见杨氏的脸色,心下忐忑,用力咬咬牙,“奴婢有个不成样子的想法,不如顺手把这金铃儿也打发了,给三姑娘那里也补上一个去,岂不是便宜?” 屋里静悄悄的无一丝声响,墙角的瑞兽粉彩香炉里飘出的香味熏得人头晕脑胀,碧玺一颗心跳得几乎要出了腔子。 “这主意倒不错。不过,既要便宜,不如一气儿抹平,六丫头那里也给一个就是了。你这便去办吧,叫紫晶进来服侍就行了。”杨氏终于出声,碧玺如蒙大赦,将美人锤放在边上,起身退了出去。 将将出得珠帘,杨氏的声音幽幽传来:“你是个得力的,我不会将你轻易给糟践了的。” 碧玺先是一喜,随后又一滞,这话好似许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许,太太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西厢的屋子背后靠着大花园的池塘,屋前种得一株桂花、几棵月季,在秦芬眼里,俨然是一个中式园林,秦芬前后两世加起来,还是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屋子,并且还是这么大的一排的独立小屋,秦芬简直要高兴得蹦起来了。 她前世里家境寻常,读书时的卧室还兼具家里储藏室的作用,毕业了也是跟别人合租,从来没拥有过这么豪华的住宅,这时里里外外到处转,只觉得看不够。 隔了许久,秦珮玩累了回来,不往自己屋里去,反倒往秦芬这里来,进屋瞧见秦芬喜滋滋的,便道:“五姐姐,这屋子又是临水又是西晒,夏天可难过得很,你怎么好似捡了宝?四姐姐作弄你呢,你看不出来?” 秦芬忽地噎住了,她高兴了半天,怎么竟然忘了这一茬?这个秦珮年纪虽然小,可是说话的口气却老成,看事情也清楚得很,想必商姨娘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了。 桃花见主子像是有些愣住,便轻声附和道:“六姑娘说得极是呢,姑娘,咱们夏天可难过了。” 秦珮愈发得意,也不知收敛着说话:“连丫鬟们都情愿挤些住,不愿往这个屋来,五姐姐偏偏喜得什么似的,徐姨娘那出身,果然教不出什么有眼界的。” “六妹妹还请慎言!”秦芬陡然站了起来,徐姨娘虽然不是她亲娘,却是个好人,她哪怕是出于公道,也不能任由秦珮这样一个小孩子去侮辱徐姨娘。 平日里秦家姐妹们相处不多,秦珮对于秦芬的印象,仅仅是在上房吃饭时她刁嘴挑食又不敢和太太明说的样子,旁的竟想不起来了,这两日秦芬说话多顺着秦珮,她只当自己这位庶姐是个好欺负的,谁知这时竟被训斥了,她在商姨娘身边是要怎么便怎么,这时倔劲上头,决意要给秦芬一个没脸:“我哪里说错了?徐姨娘是知州大人家里嫌不好,推出来硬塞给秦家的破落玩意儿,能是什么好东西?” 丫鬟们原本还在真心或假意地劝和两姐妹,这话一出,众人反倒好似被孙猴子施了定身咒,一个也不敢动了。 秦芬手上的热气瞬间退了下去,头脑里一片空白。原来徐姨娘的出身竟这般不堪,竟是个别人家使过的妾!她忽地想起了秦府下人们对徐姨娘那略带冷淡的态度,平日里想不通的事,这时全然明白了。 不过是一瞬的功夫,血液又涨了回来,把秦芬的脸烧得通红:“你不准说徐姨娘!” 徐姨娘再怎么不堪,也是老老实实在秦家过了这么多年的,又含辛茹苦抚养了秦芬,杨氏不论道,秦芬不嫌弃,怎么也轮不到秦珮一个小丫头议论! 姐妹二人话说僵了,丫鬟们无一个敢上来劝的,老半天才有一道声音传来:“吵吵嚷嚷的,烦死人了!” 这声音传来,秦珮松了口气,秦芬的一颗心却吊在了嗓子里。 秦贞娘带着大丫鬟,迈步进了屋。 “四姐,你瞧五姐的样子,凶巴巴的,才来第一日就这么凶,以后肯定要天天欺负我!”秦珮上前去拉住秦贞娘的手,撒娇似的摇了起来。 秦贞娘眉头微皱,略一使劲就挣脱了秦珮,顺势坐了下来:“五妹,你身边的丫鬟也不奉茶上来,这是什么规矩?” 这么一下,秦芬就看出来,秦珮之于秦贞娘,也不过与自己差不多而已。秦珮上去撒娇,不过是仗着多来两日,吓唬秦芬这个后来者罢了。 “桃香,快去倒茶来奉给四姑娘。”秦芬正愁没个台阶下来,连忙坐在了秦贞娘对面,“四姐姐,我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规矩,请姐姐给我说一说罢。” 秦贞娘眉头皱了皱:“我瞧你挺知道规矩的,挤兑妹妹,大呼小叫,哪一样用得着我教?” 这话难听了些,却没像秦珮似的带上徐姨娘,秦芬一下子对秦贞娘和杨氏的人品有了些了解,于是笑着服个软:“做妹妹的不懂事,还请四姐姐教导。” 秦贞娘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罢了,也谈不上什么教导,我是受了娘的吩咐来告诉你,早上卯正二刻请安,请过安了我和三姐去上课,你和六妹自己在这里呆着,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午饭寻常在自己屋里吃,若是母亲有传唤,自有丫鬟来传话,下午自家在屋里练些针线或写大字、读书,晚上酉正再去请安,用过晚饭了就各自回来,凭各人玩些玩意儿,到点安歇便是了。” 虽然口气生硬,却说得清清楚楚,比那些口气和软却藏三瞒四的倒好多了,秦芬识得好歹,起身好好谢过:“多谢四姐姐明白告知。” 秦珮直愣愣地将二人来回看一遍,见秦贞娘起身要走,叫了起来:“四姐,方才的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秦芬不由得气得发笑,原来这秦珮不是刺儿头,是个真傻子,方才的事细论起来,秦芬只有三分不是,秦珮能有七分,她竟还敢来问?
第8章 秦贞娘看也不看秦珮:“你要怎样,自去和母亲说,我可不管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秦珮毕竟年幼,这时也不知道怎么应对,只恨恨地盯了秦芬,半晌后从鼻子里出口气:“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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