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秦芬不由得看着袖口苦笑一笑,依着这时候的算法,及笄了就是大姑娘,她早就是大人了,却还要硬装小孩子。 杨氏好似看透了她的想法,淡淡说一句:“五丫头,进宫忌讳多,我选这身衣裳,也是为了你好。” 秦芬连忙摆摆手:“太太,我不是觉得衣裳不好,我只是在……” 她想说句场面话,然而总觉得如今杨氏和秦贞娘听的无用的好话太多了,不如不说,想了一想,干脆问个心里一直琢磨的事:“太太,进宫的忌讳,真那么多?” 胡思乱想也是无用,杨氏且喜秦芬问个能扯开心神的事,振一振精神点点头:“自然了,宫里的主子多,忌讳自然多。除了你们表姐昭贵妃娘娘,上头还有皇后,旁的又有许淑妃、贤嫔、和嫔、庄嫔等贵人,这些人从前是王府的侧妃侍妾,如今却都是贵为皇帝嫔妃,难保哪个不来为难人,为着周全,还是打扮得得体些吧,再怎么说,你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 打扮得体,反倒要大姑娘扮孩子,这里头的意思,杨氏不说,秦芬也明白。 那位表姐夫从前便有个好女色的名声在外头,前头这一年多因着夺嫡,无人提起这事,如今皇帝已登大宝,那些想献殷勤的人早就按捺不住了。 便是秦芬在内宅,也听小丫头们嚼舌头,说许多官员悄悄在下头搜罗美貌女孩子,训练了准备送进宫。说了这句,小丫头们还叹一句,幸而昭贵妃娘娘独得盛宠,旁人都要忧,她却是不必忧的。 秦芬如今是大姑娘了,依着身份、年龄,要进宫也无甚可说,然而昭贵妃和秦家都没这个意思,这才给她特地打扮得小些。 除开防小人口舌,还得防哪个主子娘娘一时兴起。 譬如如今的皇后,从前做英王妃时,不就出个昏招想召秦珮进府么? 说些宫中的事情,杨氏倒把烦恼暂且搁在了一边,心里轻快些,她不想把自己压得好似个怨妇,干脆又把皇家的事拣些出来说。 如今的皇帝生母早亡,是和从前的太子一道在太后膝下长大的,与前头的太子是实打实的兄弟之情。先帝临死前,除开把皇位交给了四儿子,还废去了二儿子的太子之位,封他作鲁国公,并令其及早出京。 这一招原本是替皇帝扫清障碍,使其能够顺利登基,然而不清不楚的“及早”两个字,却成了太后拿出来扯皮的金牌令箭。 皇帝一说起鲁国公出京的事,太后就说先帝驾崩未满百日,此时离京不是做儿子的道理,是为不孝,这两个字一抬出来,便是皇帝也无话可说。 秦芬听到这里,简直是有些想笑:“太后娘娘她……当真这样?她,她,她可是从前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啊,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了,她怎么也耍赖皮呢。” 杨氏一向觉得秦芬比旁人周到缜密些,难得听她说傻话,这时不由得笑一笑:“你这话真是孩子气,太后再尊贵,不也是个人么?她也跟普通女子一样,是爹娘养出来的,是和兄弟姊妹们一起长起来的,该争衣裳首饰的时候还能少争了?既是个人,便有私心,便会耍手段。” 秦芬想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也笑了出来:“太太说的是,细想一想,她若真是辩什么礼法体制,只怕皇帝有一百句话等着,偏生说什么孝不孝的,皇帝还真无可奈何,儿子要孝顺老子,便是天爷也拦不住。” 杨氏点点头,她这会心里松快些,也愿意多说些话了,又不经意地点拨一句:“皇子替先帝守孝,得守三年,若是太后抬出这一条来,还有得好扯皮呢。” 秦芬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也太……” 这一路上说些宫中琐事,倒也不如何乏味,半个时辰很快就过了。 到了宫门口,早有两个内侍在候着,杨氏下得马车,立刻给为首的那个递上沉甸甸的荷包:“有劳公公在此等候。” “好说,好说,秦夫人,请随我来吧,娘娘正候着呢。” 杨氏微微颔首,领着秦芬跟着去了。 宫墙又高又长,把湛蓝乌云的天切成窄窄一条,远远地伸向宫苑深处。 秦芬走在宫墙下,心里不知多少的感慨。 这朱红的宫墙,围着天下的至高权力,有多少人为了这权力头破血流、家破人亡,然而到得此地一看,不过就是一丈多高的两道墙,不同的是上头盖着龙头琉璃金瓦,闪着冷冰冰的光辉。 秦芬胡思乱想片刻,便到了昭贵妃的住所,抬头一看,宫苑的匾额上写着端端正正的三个大字,华阳宫。 这名字非同凡响,又暗合了昭贵妃的封号,赐给她居住,是再合适没有的了。 这时领头的那个小内侍微微一躬腰:“秦夫人,到了。奴婢先多嘴说一声,娘娘这几日精神短,还请您啊,略略担待些个。”他说完也不进院,又躬一躬腰就走了。 杨氏此时才觉出不对来,连忙问留下的那个小内侍:“方才的那位公公,是什么人?” 那小内侍的头埋得低低的:“那是贴身服侍皇上的人,进良公公。” 听了这话,杨氏心里猛地一沉,她知道,皇帝的意思,是不许秦家的事情吵到昭贵妃面前去。 秦芬见杨氏发愣,连忙从自己袖中取出一个荷包来:“多谢公公告知我们,公公,请问怎么称呼?还劳烦你替我们引路。” “奴婢叫作李吉,秦夫人,秦姑娘,请随我来。” 秦芬轻轻上前托住杨氏的胳膊,杨氏回过神来,将胸中的郁气分成几口慢慢吐出,缓步走进华阳宫。 华阳宫宽宽敞敞,院中不曾栽迎春蔷薇,只栽着一株高大的桂花树,树冠茂密,瞧着年深日久的颇经历过风雨。几个小宫女在廊下守着,忽地有一团白白的影子自门里窜了出来,有个小宫女立刻起身去掀起门帘子,随即便追出一个小小的身影,身上穿着大红童衣,嘴里念叨着:“白雪跑啦,快抓住它!” 那白猫跑不怕人,瞧见有生人来,反而往秦芬脚下来了,秦芬见了,连忙蹲下身来拦住,猫儿灵活得很,一钻就跑了过去,那孩童跑到近前,也不去管白猫了,抬头笑一笑:“姑奶奶、姨姨来了。” 如今的杨顼可是皇帝膝下唯一的皇子,身份贵重不必言说,杨氏不敢轻忽,连忙带着秦芬行礼:“臣妇见过大皇子。” 大皇子歪着头眨了眨眼:“姑奶奶,哥哥什么时候来陪我?母妃说他们会陪我读书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里的意思颇为亲近,杨氏心下感慨,蹲着不曾起身,牵住大皇子的手笑一笑:“等大皇子开始读书了,他们就来陪大皇子啦。” 大皇子蹙起一对小小的眉毛,将脸蛋皱成一团,想了片刻,回身往屋里跑去:“娘,娘,我要读书!我今天就要读书!” 他一时情急,又唤起了从前的称呼,碧水自屋里迎了出来,笑着牵住他:“大皇子可要慢些跑,前儿追白雪,竟把母妃撞了一撞,母妃肚子里有小娃娃呢,哪禁得住你撞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听了这话,心里又惴惴起来,方才进良提点一句,此时碧水也提点一句,她来是为了替女儿求一纸退亲文书,如今正主还没见到呢,已听见这话两遭了,如何不慌。 进得屋里,昭贵妃正半靠在贵妃榻上,穿着件淡紫宫衣,外头还罩着件香色斗篷,头上金碧辉煌。杨氏不敢细看,插烛似的拜了下去:“臣妇拜见昭贵妃娘娘。” 昭贵妃略抬一抬手,柔和的声音在宽敞的宫殿中略有些缥缈:“姑母请起,快别多礼了,请坐吧。” 大皇子好容易等到行完礼,待杨氏和秦芬一坐下,立刻牵住昭贵妃的手乱晃几下:“母妃,母妃,我要读书,我要哥哥陪我玩!” 昭贵妃笑了笑:“读书可不是让哥哥们陪你玩的,读书要学好多好多东西,民间说十年寒窗苦呢,顼儿可不能怕苦。” 大皇子听见要吃苦,急忙忙地把头昂起来:“我不怕吃苦的!” 昭贵妃笑着抚一抚他的脸:“我这就和姑奶奶商议读书的事,你先和碧水出去吧。” 大皇子原还要缠两句的,听了这话,反倒来催碧水:“你快和我出去,别打搅母妃和姑奶奶说事。” 碧水哭笑不得,尚不及行礼,便被大皇子拉了出去。 杨氏毕竟懂些礼数,不忙着说女儿的事,只将昭贵妃关怀一通,先问了怀孕安不安稳,又问迁宫顺不顺利,又问上头太后皇后脾气如何,又问其余嫔妃好不好相处,再又问些宫中琐事。 昭贵妃一句一句都答了,最末苦笑一笑:“也就姑母你问我这些了,旁人都只当这后宫是我一枝独秀,有那无知的还当这宫里是我当家作主呢。” 一直到华阳宫门口,杨氏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此时听见昭贵妃话里颇有自伤的意思,倒真心关怀起来:“慧容进宫了,过得不快活吗?” 昭贵妃叹口气:“也谈不上不快活,只是宫里与宫外,可太不一样了。旁的不说,只说我这封号,瞧着万千宠爱,难道又是那样好得的?贵妃向来少加封号,皇上却赐了这个字作封号,皇后不提,许淑妃却恨不得把我身上的肉咬下一块来。” 可不是恨,若昭贵妃无封号,便得称杨贵妃,与那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重名,多少人等着看这笑话呢。 昭贵妃又叹口气,再点出自己的难处来:“再有其他的嫔妃,从前只是籍籍无名的侍妾,如今一朝龙在天,她们也都封了三四品的内诰命,比外头的寻常命妇身份还高些,她们眼下闹腾起来,可比从前争风吃醋不一样了。” 杨氏听得心惊,这时忍不住替侄女担忧起来:“慧容过得也太辛苦了些。” 这时白雪无声地蹿进屋里来,悄没声地跳在昭贵妃膝上,昭贵妃轻轻将白雪揽在怀里,抚摸两下:“辛苦不辛苦的,也得撑下去,有顼儿和肚里这个,不撑下去,也没退路了。” 杨氏原本觉得侄女一句话就能说动皇帝赐下退婚文书的,这时却不好意思开口了,想了一想,把伴读的事情拿出来说些家常。 昭贵妃应了几句便不说话了,隔了半晌,忽地自己提起话头来:“姑母来,是不是为了贞娘的事?”
第100章 昭贵妃自己提了出来, 杨氏喜得恨不得跪下念佛,平日的持重也不见了,说话又快又急: “娘娘,你真是太明白我的心了, 贞娘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我怎么不心疼她,偏生她的命, 竟这么苦!” 杨氏触动情肠, 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秦芬原本坐在后头的小圆凳上扮木偶,这时见杨氏哭得动情, 便取出帕子递上去:“太太,别伤心了, 娘娘如今如何忍心瞧您难过呢。” 昭贵妃怀着身孕,自然是不好当着她痛哭,杨氏方才是一时忘情, 听了秦芬的提醒, 且喜带的是个明白的五丫头,接过帕子轻轻掖一掖眼角, 小心地不曾弄花妆容,赧道:“叫娘娘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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