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朝瑜洽洽是那个共同的好友。 程阑不愧是多年研习律法,她见傅朝瑜等一直在企图用秋芳的经历来淡化她的杀人的行为,便觉得不妥。程阑在众人兴冲冲的讨论中放下了茶盏,轻轻扣响桌面:“淡化罪行不可为,给她找理由也万万不可,你们说的这些或许可以打动百姓,但是应当改变不了大理寺的官员。律法条款不可以更改,但是可以结合具体情况加以分析。” 傅朝瑜从善如流:“您觉得该以什么为突破口?” “《左传》有云: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 杜宁傻眼:啥意思? 余下四人不由得深思,这话的意思他们自然懂。用宽政补充猛政,用猛政调剂宽政,便是所谓的宽猛相济。一味地严刑峻法不可取,这个概念的核心可以结为一句话——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律法不可以变,但是适用的情况可以变,这可太灵活了。 四个人精神一振,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从前不甚分明的地方豁然开朗,迫不及待地迅速讨论起来。 杜宁持续发懵,不是,他们到底说得啥? 程阑包容地坐在一侧,直等他们讨论完了,才又抛出一个问题:“秋芳与她大女儿不善言辞,自辨不了,所以,该由谁做这个讼师呢?” 众人眨了眨眼睛,他们其实只是凭着一腔热血对律法条款并不熟悉。一向不爱出头的周文津却站起来,掷地有声:“我来。” 傅朝瑜笑了笑:“我们都可以。” 周文津擅律法,他则擅长诡辩。 翌日,坊间忽然有一千余名百姓联合上书,请求大理寺从宽处理秋芳一案。 听闻此事是秋芳长女得高人指点,挨家挨户地请人留了名,摁下手印。秋芳善良大方,乐于助人,为了女儿受尽委屈苦楚,认识她的都不愿意看她落得流放的下场,那流放说到底跟死刑也没什么两样了。人家本就生了重病,再将她流放实在是太可怜了些。他们联名,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给可怜人留一条后路罢了。 因此事闹得太大,最后连三省尚书跟刑部都惊动了。复审当日,三省丞相与刑部尚书竟不约而同地跑来大理寺坐镇。 郑侍郎也听说了这件事,因为工部也有人想去围观,不过他心大,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这都是大理寺的事情,跟咱们有什么相关?” 王桦一想也是,又念起了几个新人:“傅怀瑾他们如今可还安分?” 郑侍郎点点头,满意道:“安分着呢,每日出去修建福田院,想必这回是真的改过自新了,要不了多久便能交差。” 王桦紧皱眉头,这么安分,怎么反而感觉有些不安呢?但愿是他的错觉。 大理寺外再次人满为患,上回事情闹得这么大还是方家触犯了众怒。百姓皆心系于此,各衙署的官员却格外头疼,甚至是厌恶。 傅朝瑜他们过来占位置的时候,还听到有几个眼熟的官员在议论此事。 “真不知道他们在闹什么,这么屁大点事儿非要弄得满城风雨,不过就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而已,她自己都不想活了,这些人究竟在闹什么?” “兴许是想让她无罪释放?” 方才那人嗤笑一声:“怎么可能?他们闹得越大上面的人便越是不高兴。你且瞧好了,今日多半还是维持原判,保不齐明日便要流放。这案子拖的已经够久了,上头早就在催促,今日无论如何也得结案。至于这些百姓,不过是些无x头苍蝇吧,压根改变不了什么。” 傅朝瑜瞥了他们一眼,真的改变不了么?
第75章 复审(捉虫) 正堂内, 程端居中,三省丞相与刑部尚书外加京兆尹分坐于侧听审。 今日虽是大理寺办案,但是这案子的影响已经远远不在大理寺所控的范围内了, 否则三位丞相也不会辛苦跑这一趟。 大理寺复审, 按律例复问其款状,所有人证物证一一带去堂前审问一遍,以免其中有什么冤屈。 这对大理寺来说, 只是一个常备流程, 但是对于秋芳跟她大女儿来说,无疑又是一场精神上的折磨,且还是漫长的折磨。秋芳精神比之上回被抓去京兆府时还要略差一些, 整个人瘦了足足十斤不止,瘦骨嶙峋,唇无血色, 但是人好歹还活着。许是她想到了自己的大女儿, 又许是她想要让张婆子家跟王家身败名裂, 故而并未真正将自己饿死在牢中,只吊着一口气,准备迎接最后的判决。 张婆子一家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上了公堂之后全程都在指责儿媳恶毒。她那嚣张的样子都能把围观百姓给气死。 明明他们才是罪魁祸首, 若是没有这桩婚事, 若是他们肯稍微帮衬一把, 这母女二人也不会落得如今这个地步。 但是此案人证物证俱在,且秋芳早已经招供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以刑部尚书等便觉得没什么好审的了, 决定维持原判。 程端叫停。 四位大人不解地看过去。 程端其实也有些为难情,但是这些年轻人执意如此, 还有一个是他带出来的小徒弟,程端又不能狠不下心将他们骂回去,只能给他们一个机会:“此案虽然人证物证俱在,但是牵扯甚广,有近千人替秋芳求情,更有人愿意充做讼师,替秋芳打官司。” 还有这么闲的? 韩相公有些好奇:“敢问是何人?” 话音刚落,人群中走出两个年轻人。众人一看竟还是熟人,一个最近在工部混得风生水起,一个被护犊子的程端时常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傅朝瑜与周文津今日并没有穿官服,而是着一身常服,不以官身替秋芳辩驳,只是以一介寻常百姓的身份。 韩相公来了兴趣:“你们想要替她说情?” 傅朝瑜道:“并非是我等替她求情,而是上千百姓替她求情,我们二人只是将百姓未尽之言转述一遍罢了。” 二人说好,傅朝瑜率先开口挑动民意,比起周文津对律法的精通,傅朝瑜则更擅长搅动人心。 他负手而立,请了姐姐淑兰上场,一问一答之间,将秋芳母子二人的境遇再次展现在围观百姓跟前。 秋芳无疑是疼爱女儿的,从前婆家逼她改嫁想要拿一笔彩礼,秋芳愤然拒绝。之后独自养育儿女时,也曾遇上主动求娶的,可是考虑女儿年幼,又担心继父对她不利,便彻底绝了改嫁的念头。这么多年来,秋芳靠着自己养活了一双女儿,不仅给长女备好了嫁妆,更对小女儿关怀备至。 傅朝瑜又请来了邻居,像众人诉说她们母女二人的点滴小事。那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毫无疑问秋芳是爱女儿的,还将女儿疼到了骨子里,她从来不会把女儿当作一个痴儿,而是小心翼翼地维护女儿的尊严,尽全力让她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养到成年。芸儿小时候有人骂她是傻子,秋芳都能为了女儿追他追了三里地。可是命运总会对穷人施以暴行,秋芳重病,小女儿也被恶人算计,婆家跟叔叔联手逼得一个双九年华的姑娘嫁给一个年逾四十,连吃饭都会口水横流却还色.欲熏心的恶心家伙,当真是面目可憎! 秋芳本来无悲无喜地跪在那儿,听了傅朝瑜对张婆子的诘问,再忍不住放声痛哭。但凡想到芸儿会嫁到王家被人糟践,她便痛不欲生,她好生生一个女儿,如何肯让她受这份罪? 张婆子被傅朝瑜一通指责,差点没有指着她的鼻子骂。关键是傅朝瑜的话说得绕口,张婆子想要反驳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点,最后只能咋咋呼呼的胡搅蛮缠。 张婆子一家的恶性已暴露无遗。本来觉得张婆子逼嫁没有太大问题的百姓,也不由得将矛头指向了张婆子一家。 “那芸儿确实漂亮,这样的姑娘嫁过去实在是叫人不忍心。” “还是亲祖母呢,竟如此狠毒。” “她要是不恶毒,也不会十几年不伸一次手了。” 张婆子被集火,羞恼异常,大声驳斥道:“胡说什么,我这是给我孙女找个安身之所,除了王家谁还能养得起她?” 傅朝瑜冷笑:“你儿媳妇难道养不起?她靠着自己不仅养活了长女淑兰,还养活了小女儿。养活一个人并非难事,也不需要你口中富贵逼人的王家来搭救。说到底,不过是王家图色,你又图王家那点彩礼钱还赌债罢了,那点龌龊心思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她们母女二人如今天人永隔,全赖你跟王家将人逼上绝境!” 张婆子恼怒:“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眼瞅着张婆子已经千夫所指了,再说下去更会惹得民心煽动,刑部尚书忽然叫停。 他并不想改变判决,当然也深知跟傅朝瑜吵架只会被他带到阴沟里,这家伙跟孙明达一样擅长诡辩,遂转向周文津:“《律法》有云:诸以毒药药人及卖者,绞;即买卖而未用者,流二千里。这一条,想必你也学过吧?如今官府网开一面,然律法就是如此规定,难道你们觉得律法有错?” 周文津垂首沉思片刻,点了点头,道:“律法自然不会有错,只是周朝《吕刑》有言:‘刑罚世轻世重。’对于刑罚的的适用应当辩证来看,不同时期、不同背景,依照形势需要,其刑罚轻重程度应当也各不相同。秦朝一味以严刑峻法统治百姓,反而危及自身,以至民愤滔天。汉朝汲取秦二世而亡的教训,所以才有董仲舒‘王者之道,任德不任刑’之说。历朝历代的史料皆可证,唯有德主刑辅,宽猛相济,才能使上不违于法意,下不拂人情,则通行而无弊矣。” 陈淮书几个悄悄隐在百姓中间,听到周文津这振聋发聩之言激动得想要鼓掌。这句话就很好地化解了刑部尚书的质问——律法没错,但律法是死的,反而用律法的人是活的,怎么援引律法以至政通人和,才是执法者应当考虑的事。 杜宁停得一头雾水,但是莫名其妙感觉很厉害的样子,回头看了一眼程阑,发现对方微微颔首,颇为满意。 他也跟着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不满意的是刑部尚书赵盛,本朝以严刑治罪犯,如今这两个黄口小儿之言,简直是对律法的挑衅。他示意程端管管,然而程端觉得徒弟正出风头呢,不想打扰,装作没看见。 赵盛憋着气,决定亲自上场与这两人辩上一辩了:“那不过是前朝律法,你们想用前朝之法妄议本朝之事?” 傅朝瑜提醒:“本朝亦有宽猛相济之法,太.祖皇帝便曾说过:‘治国有二机,刑德是也。’” “几时说过?” 周文津镇定道:“在开元三年夏三月颁布的政书之中,大人若是不信,可以亲自查看。” 三位丞相面面相觑,原来这两个小子今日是有备而来,这么早的政令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翻到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47 首页 上一页 92 93 94 95 96 9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