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侍郎心累极了,长长叹了一口气,再没觉得哪一年像今年这么累过。他跟王桦商量:“不如派人前去京兆府问问,若他们需要人手可从工部这边抽掉。今后京兆尹的事儿,咱们多帮衬着些也无妨。” 王桦啧了一声:“咱们自己这边修路还缺人呢。” “那能有什么办法?总得先给他们擦屁股吧。” 王桦烦不胜烦。 傅朝瑜等被赶出去之后,又重新琢磨起修建福田院的差事。这差事他们如今不得不做,且还要没有一丝疏漏地做好,若是这回再惹怒了两位侍郎,那可就真的要去被罚通下水井了。这活儿他们上回在南城通过一回,那腥臭味儿如今回想起来还令人作呕,几个人都不想再经历第二遭。 晚些时候,杨毅恬气咻咻地跑过来,质问傅朝瑜他们干这样的大事怎么能不带着自己,他也可以出一份力呀。 陈淮书反问:“你如今有空随我们一块儿瞎跑吗?” 杨毅恬无言以对。 周文津出来是因为他得办案,傅朝瑜几个人能出来是因为有差事在身上,可他不行。最近有几个官员抄家,户部尤其忙碌,他与杜尚书在重新整理工部的各项数表。自从杨毅恬上回不小心画了几张不同于如今户部所用的表格之后,杜尚书便越发觉得他有能力了,是以使唤得也就更厉害。 杨毅恬一个人在户部本就压力不小,如今被加重了担子,整日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做错了事。做错了事挨骂倒是其次,他只是不希望看到杜尚书对自己失望。家中父母长辈从来没有对他抱有期望,也就只有杜尚书总觉得他有天赋,愿意时时带着他、领着他,还给他分配了这么多的任务。然而户部的事情再忙,却也没有跟朋友们一块做事来得重要,杨毅恬再三交代:“下回你们要有什么要紧事,可不能丢下我。” 傅朝瑜安抚:“放心,肯定少不了你的。” 为了安慰杨毅恬,晚上他们又聚了一回。 周文津趁机拿出了今日写好的文章,这篇文章几日前便已经着手在写了,只是今日经历了那一桩复审之后他又有别的感悟,回去之后删删减减,终得成稿。周文津文章里讨论的便是他们在堂上提的“宽猛相济”一说,本案恰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他写这篇文章本意是想在发在《国子监文刊》上,然而傅朝瑜却觉得,这文章或许可以在更专业的文刊上面刊登。傅朝瑜问他:“你就没想过,要创办一个专门关于律学的文刊吗?” 周文津顿了一下。他其实是有想过的,但是现实不容他幻想。创办一本文刊前期耗资实在巨大,且律学又不似进士科关注的学子众多,本身律学的学生就少,这便意味着他们文刊的受众也少,日后即便弄出来了只怕也是入不敷出,无法维继。 “想也无用,一来没钱,二来这文刊也赚不到钱,于我而言简直是痴人说梦。”周文津格外坦诚。 傅朝瑜却道:“或许,可以请程姑姑出山?” 周文津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 傅朝瑜是个行动派,既有心跟程阑交好,又确实钦佩她的远见卓识,翌日便让周文津约了对方出来,将创办律学文刊的想法提了提。 程阑很感兴趣,却也担心受众的问题。 不过傅朝瑜都已经给他们想好了:“其实不必写得多深奥,可以面向百姓出一本普法类的文刊,分析一些百姓喜闻乐见的案件,寓教于乐,继而达到普及律法的目的。想必您也知道,如今民间的百姓有很多是不懂法的,那些律令对他们来说太晦涩拗口了。若有一本文刊能告诫百姓何为律法,引导他们自觉遵守法律,一心向善,想来民间的一些冤案惨剧也能少上许多。” 程阑摩梭了手中的律书,目光落在傅朝瑜身上。 她必须承认,这个年轻人很会说服人心,怪不得他身边总是聚着一群人。 周文津劝说也在旁劝说,他也觉得傅朝瑜这主意极好,若程阑答应,他必定倾力支持! 程阑见他们一个比一个能劝,连周文津这个平日里稳重的都开始能说会道起来,只好“勉强”答应。 傅朝瑜也满意极了。他先前从周文津处听说过,程阑自己也写过许多关于律学的手稿,本人对于律学的造诣不浅。创办文刊这等事,对她来说手到擒来。程阑与大公主一样,有人有钱还有闲,她还有大公主所没有的冷静睿智,心怀天下。更为重要的是,程阑与程端是亲兄妹,大公主办的《女谈》没人管,是因为对朝廷来说这样的文刊上不了台面,但若是普法的文刊,需得朝中有人支持,再没有人比程端更适合了。 傅朝瑜深知自己势单力薄,所以他得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傅朝瑜在这儿拉拢程阑,宁安郡主等人也没闲着,得知秋芳一家的事儿之后,以宁安郡主跟崔妙仪为首的一众贵女便开始惩恶扬善了。 这年头逼婚太常见了,大理寺不能惩治逼婚,但是这些位高权重的贵女们可以。那王家,对付起来其实也不难。他们如此狂妄不过是仗着自己家里有几个钱,能够压得住先前的那些恶行罢了。崔妙仪等人稍稍动用了关系,便将他们家的生意给一网打尽了。这年头商不与官斗,因为压根斗不过。显赫一时的王家,不过几日便沾上了麻烦,欠下了大笔债券,家中生意一落千丈,没有一个人敢伸手帮衬。 先前王家欺男霸女的事儿也终于压不住了,终于有人告到了京兆府。京兆尹恨极了这群惹是生非、害的京兆府颜面扫地的狗东西,正愁没有由头折腾王家,如今有了罪名二话不说便开始查起来案,甚至有牵扯出不少事儿,王家上上下下凡是犯事儿的皆锒铛入狱,他们的罪名可不轻,京兆府也没准备高抬贵手,折腾人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 偌大的王宅,一夜之间倒得干干净净,后来连家门口的红木大门都被人拆掉卖去换钱了,如此,还堵不住这巨大的窟窿。 王家父子几个人被关在一间牢房里头,短短两日便受尽了折磨。 天色昏暗,几个衙役从牢房里头钻了出来,互相看了对方大腿一眼,仍然觉得头皮发麻。虽然被废的不是自己,可是想想就觉得可怕,那得多疼啊。 有人胆战心惊:“不会死人吧?” “死不了,就是人废了,以后的日子也甭想好过了。只怪他们作孽太多得罪了贵人,要是安分守己谁愿意做这种断子绝孙的事儿?” 几个人互相安慰,他们也是拿钱办事,那王家父子几个要怪就怪他们太好色了,好色又管不住自己,那就只能强行斩断了。 至于张婆子母子二人,对付起来就更方便了,他x们既然喜欢打人那就以暴制暴。宁安郡主雇了人将张婆子母子打断了一条腿,如今天天躺在床上哭爹喊娘。不仅没人伺候,还要面对无休无止的催债。张婆子还有两个儿子,不过这俩儿子儿媳如今都不愿意摊这趟浑水,恨不得跟他们划清界限,以证清白。张婆子骂完了催债的,又骂儿子儿媳,起初还能骂得中气十足,两日后母子俩被催债打怕了,才渐渐没了嚣张气焰。 她老伴儿早死,自己瘸腿躺在床上,家里但凡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了,又没有儿媳过来伺候。张婆子饿得实在难受,不得不拖着病体跑到二儿子家讨口吃的,然而她还没摸到儿子家的门,便被二儿媳妇赶出来了。 张婆子气得心口犯疼:“你敢这么对长辈,就不怕我去衙门告你们不孝?” 二儿媳直接对着地上泼了一盆洗脚水,冷笑:“你去啊,你都把人家衙门害的这么惨了,还指望衙门管你们的事儿?快别做白日梦了。” 张婆子愣了愣,旋即又想耍蛮不讲理的老一套,摊在地上撒泼打滚骂儿子儿媳不孝,结果愣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过来看她演戏。知道了张婆子将孙女活活逼死之后,街坊邻居都恨不得离她远远的,谁还愿意管他们母子二人的事。 闹了半天,除了丢人还是丢人。张婆子闹得嗓子也哑了,一瘸一拐地回了自己家后人已经饿得发昏了。还没等她人爬上榻,便被小儿子质问:“饭呢?” 张婆子压着火气:“你二哥没给。” “怎么搞的?”小儿子本来就因为腿疼心情烦躁,如今饿狠了没看到饭更是暴跳如雷:“连你儿子媳妇都辖制不住,要你有什么用?” 张婆子也恼了:“你就这么跟你娘说话?” 小儿子狠狠地道:“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田地!” 他的腿废了,再也站不起来了,因而对造成这一切的张婆子恨之入骨:“要不是你非要将那傻子嫁到王家,我也不会被打断腿。咱们家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你害的,老不死的害人精,你怎么不拴根绳子直接吊死得了?” 张婆子气得头晕眼花,看着他儿子靠在床边那副尖酸刻薄的样子,那些所谓的慈母心全不见了,她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为了谁?这么多儿子,没一个是靠得住的,这个小的更是如此! 张婆子用尽全身力气,上去就直接甩了他一耳光。 然而她那小儿子哪里像几个大儿子一样好脾气,被打了一巴掌之后,直接在床上跟张婆子对打起来。 听闻张婆子那间老宅时常传来母子二人的互殴声,没多久,母子俩便饿得受不住了,终于豁得出去脸面去天桥下乞讨了。可不讨喜的人哪怕乞讨也惹人厌,经常被几个乞儿欺负殴打,短短几日张婆子便没了从前的嚣张气焰了,学会缩着脖子做人了,衣衫褴褛地窝在胡同口,指望来往的行人能给她一个铜板让她吃上一口热乎饭…… 淑兰听闻两家遭遇后,领着母亲去妹妹的坟前祭拜。 母亲病好之后精神也不见好转,尤其不愿面对妹妹。她似乎在责怪,责怪自己没有多撑一日,只要等到好心人帮衬一把,或许她们母女二人便不用自尽。可淑兰知道,根本没有这个假设,若是没有这桩命案,根本不会出现这么多的好心人。像她们这样的穷苦人还有很多,便是好心人愿意帮,又哪里能帮得过来呢? 天助自助者,淑兰只能用自己为由头劝说母亲振作。她需要母亲,需要帮助,需要母亲撑过这两年平平安安的出狱。妹妹没了,但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穷苦人家,总有吃不完的苦头等着他们。 这桩轰动一时的案件,到此才算是落幕。 可留下的影响却远不止于此。这些天不知多少人涌入福田院,果真发现这地儿跟傅朝瑜说的一样恶心下作,那些小吏压根没把接济者当人,连他们这些非亲非故的看着都觉得心寒。负责此事的京兆府再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皇上听说此事之后,也不知道如何想的,竟然将一道口谕将傅朝瑜给宣进宫了,神秘莫测地说了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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