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她的孙女啊,竟然想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替她遮风挡雨,如何不让她动容感恩。 颜知雪…… 如果真是一个包藏祸心的,她绝对不会姑息! 但是她用这花的事,全是她自己做主,并非是被人算计。 “娇娇,祖母的事与她无关。” “真的无关吗?”谢姝反问,“当年祖母想用这花充枕头,不是问过范太医吗?据我所知,范太医与颜知雪的外祖父曾有过师徒之情。” 长公主一怔,然后想起了这茬。 半晌,她喃喃着:“祖母真的是老了。” …… 一夜斗转星移。 翌日一早,祖孙二人便出了门。 公主府的马车直奔鲁国公府,听到她们登门,温家上下顿时忙碌起来。 鲁国公为首,其后是温夫人,一家人浩浩荡荡出来迎接。这等情形落在外人眼中,无一不认为是长公主与谢姝祖孙二人对温家的看重。 进到国公府,长公主开门见山要见颜知雪。颜知雪如以往一样,还是借口自己卑贱之人不能污了贵人的眼,拒绝来见长公主。 温夫人陪着小心,道:“两位殿下莫怪,姨娘就是那样的性子。她不是有意怠慢,而是真的不愿见人。” 长公主站起来,淡淡地说:“也罢,既然她不肯来见本宫,那本宫就去见她。” 说完,也不等鲁国公说什么,直接命温夫人带路。 温夫人自然不敢再推辞,领着她们前往颜知雪的住处。 远远看到那院子匾额上不知二字,长公主脸上划过一抹怅然之色,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不多时,有人从院子出来。 那人素面朝天,身上无任何的首饰,清瘦的脸庞之上,一双让人过目难忘的眼睛正朝她们望过来,隐隐可见一丝水光。 她遥遥地行着礼,一直到她们到了跟前还没直起身体。 “妾给殿下请安。” “知雪。”长公主唤着她的名字。 她半抬着头,含着泪望着长公主,“妾卑贱之身,恐污了殿下的眼。” “这么多年未见,你还是这么的多礼。” “殿下也还是这么的平易近人。” 进了院子,花香扑面而来。那些菊花有的开败了,有的正盛开着,红的白的黄的绿的,依旧争奇斗妍着。 长公主左右环顾一番,然后随颜知雪进到屋子里。 檀香幽幽,窗明几净。 颜知雪半跪着,娴熟地沏茶,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是紫笋。”长公主闻了闻茶香,道:“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本宫的喜好。” “妾如今居于这后宅之中,成日无所事事,除了养茶读书之外,便是回顾过去的种种。这一日一日,年复一年,又如何能忘。” 无论是言语,还是语气,字字动人心,亦安人心。 这样的人,很难让人去揣测。 长公主恍惚了一下,然后似不经意地提及,“本宫记得你提到过一种花,那花名为安神花,用那花泡茶喝也是极好的……” 颜知雪瞬间色变,“殿下,万万不可!” “为何?”长公主装作疑惑的样子。 “因为……那花不妥。”颜知雪看了一眼温夫人母女和谢姝,欲言又止。 温夫人立马会意,说是前些日子庄子上送了一对孔雀过来,邀请谢姝去观赏一二。 谢姝想了想,点头同意。 赏孔雀虽是借口,但国公府确实有一对白孔雀。她们去的时候,那公孔雀正追着母孔雀跑,一边跑一边抖着自己的尾羽,然后开了屏。 温绮欢喜不已,“这孔雀倒是个机灵的,前几日无论臣女如何逗它,它都不为所动。今日公主殿下来看它,它立马开了屏。” 谢姝看着那开着屏神气活现的公孔雀,不知为何想到了萧翎。 当然,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她身在温家,岂能真的放松自在。 赏了孔雀,温绮邀她去自己的院子坐一坐。 一路上,温绮说起一些京中的趣事,她一边听着,一边眼观八方。穿过假山园子,一座好像没人住的院子空空荡荡地坐落着。 “那是哪里?” “……是沈祖母的院子。” 鲁国公有两任妻子,发妻郭氏,继室沈氏,为了区别二位已故的老夫人,府里的孙辈称她们为郭祖母和沈祖母。 这沈祖母,指的就是沈氏。 谢姝对沈氏所有的印象,就是一个崇拜脑。 “我从未见过外祖母,不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祖母去的时候,臣女年纪还小,许多事也不记得了。听母亲说,沈祖母不爱出门,成日里最喜欢的事就是吟诗作对。” 若不是痴迷诗词,也不会因为崇拜一个人而不管不顾。牺牲自己的终身不说,还让自己的女儿由一个妾室教养。 母亲的院子找不到任何破绽和痕迹,那沈氏那里呢? 谢姝如是想着,向温绮表示自己想去沈氏的院子看一看。温绮不疑有她,只说那院子多年未住人,怕是有些残破。 说是残破,其实也只是旧了一些。 推开门,积年的灰气扑面而来。 这院子显然不常有人打扫,比不得母亲的院子。 一应家具全落了灰,门窗房梁之上结满蜘蛛网。桌上摆放的梅瓶之中,干枯的枝条已看不出原本的面目。 绕过四面折屏,进到内室。内室布置简单,最为显眼的就是一排书架。书架满满当当,同样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温绮怕她生气,小声道:“沈祖母生前不喜欢人打扰,所以这院子不常有人来打扫……” “死后万事空,这些事都不打紧。” 人都死了,生前所有的痕迹迟早都会消失。 何况沈氏身为当家主母,不住在正院,反而居于这等偏僻之地,想来对身外之物并不怎么看重。 她一寸寸地看去,不漏过任何一个角落。 蓦地,她目光一凝,看向床头的一个小布偶。 那是一只布老虎,拍干净之后才可见精湛的绣工。这样的布偶一看就是孩童之物,而沈氏只有一女,所以这布老虎应是温容小时候的玩具。 “这东西会不会是我母亲的?” “……应该是的,殿下你要不要拿去留个念想?” 温绮的话,正中她下怀。 她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布老虎揣进袖子。 垂眸之际,眼底一片晦暗。
第84章 出了沈氏的院子, 两人返回颜知雪的住处。 还未近前,便看到颜知雪恭送长公主出来。也不知她和长公主说了什么,只见长公主一脸的怅然与怀念, 然后虚扶了她一把。 远远看去她更加清瘦,宽大的素衣被风一吹, 越发显得风骨犹在, 且颇有几分世外之人的感觉。 这样的一个人, 实在是很难与恶这个字联系在一起。 谢姝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布老虎,望了望无边无际的天。 天有些阴沉, 凝重而沉闷,厚厚的云层笼罩着, 如同重重的阴谋诡计。明知或有风雨欲来, 却什么也看不透。 祖孙二人汇合之后, 离开鲁国公府。 上了马车, 长公主说起颜知雪。 “她说安神花或有不妥之处, 当年她的祖母可能正是喝了安神花泡的水, 所以才死在了流放途中, 她为此很是后悔自责。这些年她不愿见人, 日日研佛不敢懈怠,一是想为自己年少轻狂赎罪,二是已绝了红尘之心。” “那她为何不告诉世人?”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 “安神花不易得,寻常人难得一见, 她想着应该不会有人像她一样突发奇想, 用那花泡茶饮水。” 她皱起眉来, 因为颜知雪的神态举止和说的话毫无破绽,真诚坦然一如从前, 实在是很难让人怀疑。在她提到范太医时,颜知雪更是自责不已,怪自己曾与范太医提起过安神花,险些害了人而不自知。 “娇娇,当年你听到的声音或许是温华的,他的姨娘会不会并不知情?” 谢姝没说话。 她从袖子里将那个布老虎拿出来,仔仔细细地翻看着。 长公主问她,“这东西从哪来的?” “我在我外祖母的屋子里找到的,想着应该是我母亲小时候的东西,便要了过来。”她捏了捏布老虎,随后“咦”了一声,“祖母,这里面好像有东西。” 早在看到这布老虎的时候,她就发现里面有东西。那东西看着是一个小纸团,被揉巴着塞在正中间。 拆开之后,果然如此。 小纸团应该有些年头,纸张已变得脆弱。她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当上面的字迹露出来时,那暗红的颜色让人心头一紧。 字是血字,写的是颜知雪三个字。 而这三个字,又被用血划了一个大大的叉。 长公主愕然,“……是谁写的?” “应该是我外祖母。” “你外祖母生前最是崇拜知雪,为了知雪她费尽心机嫁进鲁国公府,就是为了护住知雪不受人磋磨。” 是啊。 沈氏之所以嫁进温家,就是为了颜知雪。 谢姝想,或许沈氏和自己一样,察觉到颜知雪的问题,却苦无半点证据,更无法对任何人诉说,只能将暗中发泄悲愤的情绪。 这纸条不能证明任何东西,但至少说明了沈氏生前对颜知雪是痛恨的。当年那个为了自己的偶像不顾一切的人,临死之前该是多么的悔恨。 “祖母,你说我外祖母有没有后悔过?” “当年你外祖母十分执着,哪怕是郭氏嫁入国公府之后,她依然不肯嫁给别人。所以……后来郭氏去世,有人便说是你外祖母的算计。” “我外祖母那时不过是别府未出阁的姑娘,且不说她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便是能伸过去也是鞭长莫及,如何能算计一个国公夫人。若说郭氏之死是颜知雪做的,反而更合理一些。” 长公主喃喃,“如果她真是个坏的,那该是何等的心机深沉。” 这个她,当然是说颜知雪。 谢姝点头,“她的心机,应该比我们想的还要深。 若不然萧翎也不会什么都听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呢。”长公主反复回忆着之前两人的种种,竟是半点可疑之处都找不到,“我居然没有看出来,难道当年她就是装的?娇娇,这事祖母一定会派人去查,若她真是个包藏祸心的,祖母绝对不会姑息!” 然而不等她派出去的人查出些什么,翌日一早便收到颜知雪自尽而亡的消息。 收到这个消息时,祖孙二人正在用早膳。她自是不信,反复问那报信之人,得到的结果都一样。 谢姝也不信,所以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她到鲁国公府的时候,颜知雪的尸身还未收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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