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知雪是自刺而亡,利器是一根金簪。簪子刺破她喉咙最薄弱的地方,然后完全贯穿。这种死法触目惊心,表明了死者强烈的赴死之心。哪怕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也能感受到死者临死之前的那种异于常人的坚决。 温华也在,瞧着比前些日子清减了许多。他默默地跪在自己姨娘的尸体旁,一言不发,一动也不动。 温夫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劝他,“世子爷,你别这样。姨娘已经去了,你就让她早些入土为安吧。” 他还是不动。 鲁国公神情悲恸,也跟着劝道:“华儿,你姨娘被困红尘多年,如今终于解脱了。你就让她走吧,让她随佛祖西去。” 他的手上拿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一首诗。字迹娟秀,与屋子里随处可见的佛经字画字迹一致。 诗中表达的全是禅意,大意是在人间已无挂念之事,还不如早登极乐,早些去追随佛祖,所以这是颜知雪的遗言。 温华听到他的话,艰难地往旁边挪了挪,温夫人立马吩咐人上前收殓颜知雪的尸身。 谢姝不露痕迹地给身边的婆子递了一个眼色,那婆子立马上前去帮忙,等尸身收殓好之后朝她点了一下头。 她垂着眸,这才彻底相信。 颜知雪是真的死了! 温绮年纪小,不太敢看这样的场面,低头小声啜泣着,“昨晚我来看她时,她和我说了很多话。还说她已见过故人,心中再无牵挂。我还当她是一时感慨,没想到她居然存了死志……” “节哀。”谢姝说。 “我只是替她感到惋惜,原本她也是高门大户的嫡长女,若颜家没有出事,她便能风风光光地嫁进我们温家。而不是一顶小轿从后门抬进来,半辈子都活得不愿见人。” 谢姝想。 如果她是颜知雪,她一定会有怨。怨天怨地怨老天不公,怨当权者不仁怨自己命运不济,而不是心如止水无怨无尤,活得像个苦行僧。 所以颜知雪真的不怨吗? 下人们正要把颜知雪的尸身抬走时,温华上前按住,低低地唤着,“姨娘。” “姨娘!” 一道悲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伴随着有人说着“王妃回来了”的话,很快便看到宁王妃的身影。 宁王妃应是走得很急,气息都有些喘。她一看到已经盖住的尸身,身体晃了一晃,被左右两边的嬷嬷一把扶住。 缓了一会后,她迟疑上前,慢慢揭开尸身上的白布,仅看了一眼便受不住。 “怎么会这样?我上回见她的时候还好好的,她还说会好好保重身体,要亲眼看到我……心想事成的那一天。” 所谓的心想事成,是指她入主后宫,成为后宫之主。当然这话她是不敢对外说的,因为她若想成为皇后,那么前提条件是宁王是皇帝。 “发生了什么事?姨娘怎么就突然想不开了?” 她四下一看,一眼看到谢姝。 “月城,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替我祖母来送故人最后一程。” 温华也看到了谢姝,似乎愣了一下,尔后目光渐渐黯淡感伤。“殿下,你大婚在即,此地不宜久留,莫要沾了晦气。” 宁王妃道:“至亲去世,这有什么晦气的。容娘可是姨娘养大的,月城本就应该过来。何况若说晦气,谁也比不过萧世子。” 她这话有些尖锐,又夹杂着一丝私人恩怨。 温夫人连忙打圆场,“王妃和公主殿下都念着姨娘的情,齐齐来送她最后一程。她若是泉下有知,必定会欢喜。” 谢姝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就是来亲眼验证颜知雪是不是真的死了,剩下的事她并不合适参与,于是便向众人告辞。 鲁国公依旧不冷不热,温夫人想让温绮送她,被她拒绝。 她还未出国公府,宁王妃追了上来。 “月城,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不这么走了,难道还要留下来吃席吗? 谢姝反问:“不知姨母有何高见?” “你这个孩子……”宁王妃到了跟前,一脸不虞。“你娘是姨娘养大的,你身为你娘的女儿,便是叫姨娘一声外祖母都不为过。” “这话真是好笑。”谢姝望向沈氏院子的方向,“我娘是温家的嫡女,吃的用的都是温家所出,与一个姨娘有何关系?” “你外祖母不管事,你娘从小就跟着姨娘,无论是识字作诗,还是养花怡情,皆是姨娘一手所教,难道这也叫无关吗?” “她是温家的妾室,吃的用的全是温家的,为温家做点事难道不是应当?听说姨母年幼时曾养在颜姨娘膝下,若说认外祖母这样的,姨母的孩子们更合适一些。” 宁王妃一噎,“他们姓李,如何能乱认亲戚?” 姓李是了不起,但不姓李也不想乱认亲戚。 “姨母,我姓霍。我们霍家世代忠良,我祖父一生戎马立下赫赫战功。我父亲为国尽忠战死沙场,我们霍家人铁骨铮铮,岂能认一个妾室为至亲,你委实是太过为难我了。” “你想想你母亲……” “我母亲有亲娘,我也有亲外祖母。” “若你外祖母在,想来也会同意你叫姨娘一声外祖母。”宁王妃不知想到什么,眼底的恨意一闪而过。“当年你外祖母可是说过,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姨娘。她费尽心机嫁进温家,也说是为了姨娘。姨娘担了这么大的名头,难道不值得你叫一声外祖母吗?” 须臾间,谢姝明白了对方的恨意从何而来。 她随手摘下一片桂花树的叶子,遮住自己的左眼。“一叶障目,不见山。姨母不会真以为我外祖母为了嫁进温家不择手段,害死了你母亲吧?” 宁王妃闻言,大惊。 “你……” “你以为我外祖母害死了你母亲,而我母亲又抢走了颜姨娘的关爱,所以你恨我外祖母,也恨我母亲。” 这么直白的话,听得宁王妃心惊肉跳。 因为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也因此恨意难解,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人当着她的面前戳穿。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 “姨母不必否认,我有没有说对,你心知肚明。不仅如此,你甚至还以为是我外祖母容不下你兄长,而害死了他。” 宁王妃的脸色已大变,不敢置信地看着谢姝。 谢姝口中的人,正是郭氏所出的嫡子温晋。温晋是温家嫡长子,温华是庶次子,若不是温晋死了,鲁国公府的世子之位落不到温华头上。 而温晋的死因是一场风寒,且正是死在沈氏嫁进来的那一年。 “有人曾经说过,凡事莫过原由,但看结果。结果是你母亲死了,你兄长也死了,我外祖母无子,她和我母亲都死了。那你说谁赢了?是你母亲还是我外祖母?” 宁王妃惊愕着,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是啊。 谁赢了呢? 不是她母亲,也不是沈氏,而是…… 可是姨娘也死了啊! “……少在这里挑拨离间,姨娘不是那样的人,她待人以真,她与世无争……” “有时候不争就是争,你且看她给自己争来的自在日子,给她儿子争来的世子之位,难道这也叫不争吗?” “但她也死了!” “那是因为她目的都达到了!” 谢姝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脑海中蓦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不再与宁王妃纠缠,转身快速离开温家。 未直接回公主府,而是去往清风院。 萧翎不在清风院,出来的是章也。章也告诉她,萧翎昨日出京查案,至今未归。她便留了口信给章也,让萧翎回来之后去找自己。 一天过去,她没有等来萧翎,等来的又是章也。 章也说萧翎人在西山大营,需要清风院派人过去协助。 “小殿下,长情说了,让臣务必带小殿下过去。” “……” 所以萧翎应该是遇到棘手的事,希望得到她的帮助。她若要跟去,自然不能以自己原本的面目与身份,必须要乔装成清风院的差役。 再好的乔装,其实也是破绽百出。好在领头人是章也,随行的另外三个差役应该都是章也的人,一路上没有人好奇她的身份,也没有人乱打听。 西山大营是盛京城的第一道屏障,也是守卫皇家的主力军。 进了军营的范围,远远看到路边的一人一马,章也惊呼起来,“是长情,是长情!” 那马上的人正是萧翎,他的身后是连绵的山林。这个时节还可以看见山中的红叶,虽已过了盛景之期,但依然有着凋零又艳丽的美感。 红叶映衬着他,俊美之中又有几分肃穆。 不知为何,谢姝的心突然乱跳了一下。 到了萧翎跟前之后,章也极有眼色地带着另外几人先行。 谢姝和萧翎在后,萧翎问她有什么事找自己,她说暂时不急,反问萧翎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帮忙。 萧翎点头,将事情细细道来。 玉三娘已经认罪,承认是自己受人指使杀死了张掌柜,又嫁祸给那秦五。据她招认,指使她的人是百花苑一位叫妩娘的女子。 而那妩娘,也死了。 妩娘死的那天晚上,接过一位客人。 “那客人是军营里的人?” “是,他叫吕晁,已投案自认。” 都投案自首了,还查什么? 谢姝下意识皱眉,粗长的假眉毛顿时滑稽起来。 “他是替人顶罪?” 萧翎压了压嘴角,“是,且也已承认。” “他碰到了你,不认也得认。”谢姝哼了一声,眉眼间有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得意,这样的表情让她装扮成糙汉子的脸越发滑稽。 偏偏她一时忘了自己此时的模样,举止一如从前。 “他顶罪的人是谁?” “郭旭,宁王妃的表弟。” “难怪!”她两掌一拍,“我就说宁王妃怎么无缘无故说你晦气,原来如此。” “那你觉得我晦气吗?” “晦气什么?”她哼哼着。“我岂是怕晦气的人。”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论晦气谁能比得过我,我可是死过一次,阴曹地府走过一遭的人。】 “那倒是。” 萧翎的话,换来她一个白眼。 正是这个动作,古怪好笑到让萧翎破功。 她被笑得莫名其妙,还当自己脸上沾到了什么东西,一摸之后才反应过来,她现在的样子确实很好笑。 装扮好的时候,她自己照镜子都差点笑出了声。 “好你个萧翎,我是为了谁才弄成这个样子的?” “我,是我。”萧翎欺近。 她是为了自己而来! 眼前的人,有着抹黑了的脸,又丑又粗的眉毛,还有两撇胡茬,这样的伪装让她面目全非,但一双清透的眸子依旧,胜过世间万千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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