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后来…… “我这一生原本最是顺心顺意, 许是老天觉得太过厚待于我, 便将我身边的人一一夺去。知雪成了温家的妾, 此后不得相见。你祖父死得早, 我与你父亲相依为命。好不容易等到你父亲成亲生子, 我们母子又被迫分离。 后来你父母出了……与芷娘也不再往来……如今你回来了,我与芷娘也重归于好。我年纪大了,自知没几年好活, 只盼着再无生离死别,若是知雪也愿意见人, 那该多好!” 人老多情, 最怕生离死别, 最怕失去亲人和朋友。若颜知雪并非自己想的那般不堪,岂不是白白惹得祖母伤心一场? 谢姝思量着, 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祖母,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好,好。”长公主哽咽着,“有你陪祖母,祖母什么都好。将来百年之后,也有脸去见你父母……” 安静的夜,痛苦和悲伤都会被放大。 谢姝想也未想,侧过身去轻抚她的背。 她得到了安慰,眼泪却落得更凶。 良久,她终于止住眼泪。 谢姝也重新躺好,装作不经意地问起,“那祖母是怎么想到用这安神花充枕头的?” 长公主不疑有他,一一道来。 十三年前,儿子儿媳的死讯传来,她根本承受不住。在外人面前还能强撑着,一旦独自一人时便心神俱裂,成宿成宿地睡不着。 那时负责给她请平安脉的范太医说光喝安神汤不够的话,试一试配个药枕用一用,她便想到颜知雪提过的安神花。安神花确实有安神之功效,范太医也说此花可行。 果然,安神汤配着安神花枕头一起后,她夜里勉强能睡上一会。既然法子管用,这些年她便一直用着。 那药丸的方子谢姝后来打听过,是王太医家的祖传秘方,名为养气丸,后进献给了宫里。阖京上下,服用养气丸的人不少,并未听说过有什么的不妥。 至于药枕的使用,更是由来以久。所以从药理上来看,二者结合在一起的方法,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且祖母是公主之尊,身边什么能人都有。宫斗如战场,战场中厮杀过的人又怎么可能不识刀光剑影。 所以祖母所用之物,必定都不会有差池。 但…… 一个人一旦在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一有什么风雨立马急不可耐地想生根发芽,然后疯狂地滋生抽长。 她存了心思,第二天一早就找向嬷嬷要了一些安神花,说是自己想试试泡茶煮水喝。向嬷嬷当然不会怀疑她,立马给她送了一大包, 安神花很快经由邓喜送了出去,接下来她就等萧翎的回复。 两天过去,没有任何信息传回来。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以前无论她让萧翎做什么,无一不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回应,或是让鸽子传信或是亲自上门。甚至她没让萧翎做的事,萧翎也能想到她前面,替她安排得妥妥当当。 还巢院内,下人无数。 然而她独处时还是只习惯多乐一人留下,闲下来的时候,她和从前一样看书发呆,间或地找些乐子。 那本诗集她已经看完,几乎是逐字逐字地看,翻来覆去唯恐漏掉什么。但是很遗憾,从诗集之中她一无所获。 诗中的花草,诗中的佛经,字里行间流溢着作诗之人的清心寡欲和与世无争,所有的感知与感悟无关自己,仅有自然和天道。 或许是她的先入为主,存了偏颇之心,所以看完之后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大字:假! 这个字触目惊心,像一张看不见的网,网住她的视线。哪怕她的视线能穿透很多东西,看到别人看不见的隐藏之物,却仿佛形同虚设。 雕窗半开,微风拂过纱帘,透进斑驳的阳光。桌子上摆放着寻常人家难得一见的贡果点心,每一样都象征着身份和地位。 檀木的摆架之上,置放着那鱼戏荷叶的鱼缸。 她放下诗集,开始逗着鱼缸里的大王八,一边碎碎念。 “你个老六,你怎么回事啊?有没有问题啊?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好歹吱一声啊。” 多乐原本正吃着点心,闻言疑惑地看一眼自己的主子,又过来看一眼趴着不动的大王八。“小殿下,老六怎么会说话?您想有人陪您说话,您找奴婢啊。” 这只大王八,一来就喜提名字老六。 老六当然不会说话,但多乐不知道谢姝口中的老六非此老六,而是萧翎。 谢姝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可我现在就想老六陪我说话。” 多乐一听这话,更加疑惑。 这两天她们把公主府都逛完了,难道自家主子是累着了?仔细一看又不像,忽然她似是想起什么,一拍自己的脑门,“小殿下,您是不是觉得待在府里闷得慌,若不然我们出去走走?” 谢姝心思一动,点了点头。 这下多乐开心之余,又有些不解。 以前小殿下最图清静与自在,现在怎么变了呢? 猛地她看了看鱼缸里的大王八,张大了嘴巴。 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 谢姝先去向长公主请示,长公主一听孙女想出门透透气,犹豫一下同意。叮嘱她多带些人,莫去太杂的地方。 谢姝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道:“祖母,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一听这话,她欣慰之余,竟然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纵然苏家人已经流放,她也让人暗中盯着,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但依然不会让她的心里的愧疚少半分。 她的娇娇儿这么好,老天为什么不让她们祖孙早点团聚? 如今孙女已经归家,她恨不得天天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哪怕是寻常的出个门,她都想跟着。 “你真的不要祖母陪着?” “祖母,……去找萧翎。” 谢姝觉得没有必要瞒着。 她就是打算去找萧翎问个清楚,便是不主动告诉祖母,祖母也会从她身边的人口中得知。与其这样,反倒不如大大方方。 何况她也不想瞒着祖母。 “……哦。”长公主闻言,愣了一下,然后喃喃着,“原来是去找翎儿啊,那你去吧,赶紧去吧。” 等到谢姝一走,她立马和向嬷嬷感慨,“这孩子,本宫说她怎么这两天有点魂不守舍的,原来如此。还说不喜欢翎儿,依本宫看,她是心悦翎儿而不自知,根本就是没开窍!” 向嬷嬷笑道:“小殿下年纪小,等开窍了就好了。” 长公主也笑,笑过之后又叹了一口气。 “翎儿是好,但一想到娇娇要嫁出去,本宫这心里就难受得紧。” 这话向嬷嬷可不敢接,只能是陪着叹气。 …… 一出公主府,谢姝直接命车夫去清风院。 多乐一听她要去清风院,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原来小殿下真是想萧大人了! 谢姝不会读心,却也知道自己的丫头在想什么,不由得扶额。 “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谢姝:“……” 这还没法解释了。 罢了。 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她和萧翎看起来确实关系不一般。不论是祖母还是老太妃,全都认为他们有情况。反正到最后她没和萧翎在一起,那时所有人都会明白。 她在离清风院不远的一间茶楼等着,静待多乐传话回来。 站在窗边往外看,透过对面那些或是关闭或是半开的窗户,那间酒楼二楼的情形尽收她眼底。有相谈甚欢的商贾,有对饮成双的文人,还有私下相会的男女。 巧的是,那对男女她都认识。 安王世子李相仲和白萋萋。 两人的姿势极其的亲密,完全没有任何的礼数可言。白萋萋偎在李相仲的怀里,模样瞧着十分的娇羞。 张氏的案子证据确凿,人已被下了大牢。前天下午定的案,晚上就传出秦国公休妻的消息。昨天一大早,郑家也放出话来,与张氏断绝关系。 而白蓁蓁,再也没有露面。听说白萋萋的姨娘颇为得宠,想来白萋萋如今更不会把白蓁蓁放在眼里。 白萋萋不知说了什么,听得李相仲表情大变,然后一把捏住她的下巴,面色发恶地说了什么之后将她推开。 她跪在地上,哭起来。 李相仲先是没动,过了一会儿起身将她扶起,重新将她搂入怀中,然后…… 少儿不宜了! 谢姝“哦豁”一声,整个人已趴在窗边。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问自己在看什么,正看得津津有味的她随意回道:……春宫啊。” 倏地,她回过神来。 “萧翎,你什么时候来的?” 多乐没跟进来,雅间里只有他们俩。 “什么活春宫?” “就是李相仲和白萋萋。” 谢姝挺无所谓的,半点不害臊。 萧翎看着她,眼神渐深。 “我寻了人,让那人用安神花为枕,同时服用养气丸,过些时日再看。这两日忙,一直不得闲,便也就没有告知于你。” “哦。” 原来是忙啊。 【也不知是谁以前不眠不休两天两夜没合眼,还不是能抽出空来,怎么现在就忙起来就不得闲呢?】 一时之间她竟是忘了萧翎会读心术,等反应过来时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真是日子一松,脑子也松了,怎么能如此大意呢? 萧翎欺近,“想我了?” “谁想你了?”谢姝后退一步,“我只是心急知道事情的结果而已。” “对着我送的东西骂我,还说没想我?” 谢姝不用想,也知道他是从多乐的心声中得到的信息。 “骂等于想吗?世子爷,您的夫子是谁啊?他怎么能这么教您呢?” 好半天,没听到萧翎的声音。 她迟疑抬头,立马撞进对方的目光中。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人在笑。 隐晦而危险的笑容像那锦帐的钩子,华美而暗藏锋芒,明明摆摆地在眼前晃着,稳稳当当地等着猎物上钩。 这人是故意的! 故意两天不找她,故意吊着她,目的就是为了让她主动来找。她真是大意了,怎么就忘了这人的心机有多深。 “你是算准了我会来找你?” “没有。” “亏我还把你当朋友,没想到你居然算计我。” “我从来都不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所以你就算计我?”谢姝气极,扔上一句话。“我出二百两银子,你帮我带给那个试药的人。” 这两样东西都无毒,也不致命,否则祖母也不可能到现在都好好的。但说到底,这都是让人试药的行为,所以二百两银子是给那个人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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