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根本出自同一棵树,太子妃可觉得有何不同?” 她细细瞧了瞧,除了被她削得歪七扭八外,并无不同,于是摇了摇头。 他自她手中捏过那刀,在手中潇洒转了一圈,握着刀柄,将那三块原木分别削下了三片薄板。 “太子妃请掰一掰。” 她狐疑接过,一一去掰。 一片松脆,轻轻一掰便折,一片潮湿,牵连着难以扯断,另一片则恰介于二者之间。 “可分得清哪块是好木了吗?” 她当即指了指那块介于二者之中的。 “嗯,不错。”他赞道,旋即拿起那根,“若要制一件能使用许久的木器,是要择一块好木材。” 她望着面前的王时,忽地想起自藏书阁带回去的那块板子。 “公子,等等!” 他抬起眸来,兀自盯着她。 那一日,她虽是想通了许多,可那人是如何动的手脚,才能趁她自东宫走至藏书阁的功夫,便能令她自那板子上踩断,跌下来,还看不出任何切割过的痕迹,只像是自然断开。 她实在想不明白。 今日在王时处亲自折了这三片木材,倒令她有些豁然开朗。 她拿起松脆的那扇。 “敢问公子,这块木头……曾遭遇过什么?”
第50章 误落尘网(三) “非也, 这木头不是浸了水。” 王时沉吟片刻,与她细细道出原由。 “木本生于水。因此,将树砍倒后, 便该把枝叶原样保留, 从而让其间的水分通过枝叶自然挥发出来, 待枝叶枯黄后,再削剪罢,搬回去。若想木里受潮, 在刚砍下时,把枝叶尽数修剪干净便是, 可若是想它变酥变脆, 则需用明火高温烘烤。” 她心下渐有了思量。 那块令她跌下去的板子, 应是被人替换成了明火烘烤过的, 以至于承受不住她一人之重,只是寻书的功夫, 便断裂开来。 可这样的伤, 却不足以要她性命。 那这人如此做的意图是…… 她心中虽生了新的谜团,却仍是感激地冲她莞尔一笑。 “多谢先生。” 王时把那笑收入眼中, 淡淡道:“先生含了师长之意, 在下怕是担不起。太子妃还是唤我公子罢。” “那公子也别一口一句太子妃, 如今又不是在宫中,你总是这般称呼,倒也令我……不太自在。我闺名唤作持盈, 公子若——” “不妥。” 她话还未完, 便被他出言打断。 “若让旁人听了去, 以此拿来做文章,便是在下之罪。” “可这里不是只有你与鲁伯吗?我带的拂云, 是我自小的贴身侍婢,比姐妹还要亲近些……” “叶姑娘便这般信得过我吗?” 那双墨眸朝她望过来,眸中含了丝探究。 “我若直呼你闺名,日后习惯了,在殿下面前脱口而出,届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我……” 她抿了抿唇,噤了声。 他言之有理,是她疏忽了。 可他也果真顺了她的意,没再喊她太子妃,而是换了个令她颇有些生疏的称呼—— 叶姑娘。 自被陛下赐姓以后,她再也没被旁人唤过叶姑娘。 他垂眸去拿木头,她的目光便又落在了他指尾的那颗小痣上,心中悔得暗骂自己两句。 与他不过见了两回,为何偏生对他有一种天生的信任呢…… “抱歉,是我想得太浅。”她轻声道。 “这样的琐碎事情,姑娘不知也属实正常。若姑娘是林场农户之女,或能知其一二,可姑娘出自名门,指不沾尘,怎么会知道这样的常识呢?” 她诧异看向他。 她明明是为先前言语不慎而道歉,他却偏偏把话往之前赶。 这王公子,当真是一位不令她尴尬之人。 他端坐在对面,深秋的日光透过大开的窗子照进来,周遭似浅浮着木屑的微粒,她琢磨着他的话,一时看出了神。 他说得对。 这样的常识,她不知道,宫中家世显赫的贵人们,便更不知道。 纵然宫中宫人无数,可都是身家清白的官眷之女,那日事发突然,定也无机会去向他人请示,也来不及向旁人借火石。 除非……除非……那人出身并不高,且早就有了设计她的心思。 出身不高,却能在宫中服侍,又身在东宫之中,且与她不是那么的和睦…… 她当即想起了自叶府一同陪嫁而来的那些人。 可……为什么呢? 她们的身契在叶府,是与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呀。 “叶姑娘?” 他轻唤一声,令她回过神来。 “别发呆了,你今日还有不少事要做。” 他把那块好木材递给她。 “把它比照着那些散件的大小,削作四百块。” “……啊?” “怎么?姑娘可是要出尔反尔?不赔了?” “不,不是。”她望木兴叹,“可这些机巧零件打磨得颇为细致,怎是随手削得?” 他自那摊木块里随手捏起一只。 “自然是削不出来的。待姑娘削完,还需将它们浸于桐油,泡上半月,再一点一点打磨成这样子,再每隔十日,来此刷一次桐油,直至三回,以砂纸抛光,最后上漆晾干,才能再行拼装。” “那岂不是要许久?” “是啊。”他的目光落至窗外,“外面那些征战用的器物,也都是要经过这一道一道的程序,方能制备而成。所谓纵横谋划,前期的准备与耐心,才往往决定了战局之胜负。” “我知道了。” 她拿起削刀与木块,比照着大小一点一点切了起来。 “姑娘自己静心做便是。” 王时瞧着她认真的模样,推着轮椅出了门。 她这一坐便是一整天,待切好四百颗木块时,捶了捶脖子,便扶着腰行至房门前。 王时正与鲁伯在菜园叙话,红暮浸染天边,映衬着院内的枫叶青松,宛若一副绚丽的彩绘。 她今日特地早起,待季珣上朝时便携令出了宫,如今这天竟快黑了。 她忙快走几步,前去唤王时。 “公子,你嘱托的我已经做完了。” 他闻声抬眸,见她眼下略有倦色,侧首对鲁伯道:“我去看看。” 他与她并肩回了屋内,见一桌码的整整齐齐的小木块,淡淡颔首。 “辛苦了。” “下次呢?依公子先前所言,它们需浸半月桐油,那下次来此,便是半月后?” “没错。” “那我这半月,该做些什么……” 他将她今日带来的那些零散残片收好,连着一方洁白新帕,一同搁在煮茶的案上。 “这半月,你可以再琢磨琢磨它的架构,顺便读一些讲暗器机关术的书籍,仔细想想,它们究竟是什么用处,又该在何处施展。”他说罢,便又打算回外间,刚行至屋门处,微微侧首,“还有,好好养一养你的手。” 她一愣,垂眸去看自己的手,却见手指上有刀划之痕,还有些细碎木刺。 她这双手,可是日日在万千花瓣榨出的鲜汁里将养着的,若是从前,见上面数道划痕,她定要委屈得哭一哭,可如今,她却没太当作一回事。 自她有记忆以来,还从未觉得如此心静充实过。 叶贵妃不喜诗书,便也没那个性子耐心教她,后来大了些,与哥哥姐姐们一同听太傅讲学,也只觉得枯燥乏味,唯一喜欢的骑射,还要惦念着,不可以把二姐姐比了去。 这个未名之地,却是不同。 王公子看似是在刁难她,可只她自己知道,来此一趟,究竟收获了多少。 他见微知著,虽是无心,却总能一语点醒她,为人更是细心妥帖,时时顾着她的情绪与礼数,不令她有丝毫不适。 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摒去外界喧嚣,真真正正地沉浸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中。 她凝着桌上他留下的那块帕子,并没用它去擦自己手上的血迹,而是与那些碎块一起,小心收了起来。 她竟然有些期盼半月赶快过去。 可她还是要回那座名为皇城的囚笼。 既是囚笼,也是战场。 她想避世,想独善其身,可却总有人想要拉她下水。 她避了十几年,可正如王时所说,纵然不愿先发制人,也该纵横谋划,免得时常落入旁人的陷阱,最后反倒伤了自己。 * 东宫寝殿之内,她倚靠着床架,怀中抱着软枕,静静等拂云为她挑扎进去的小刺,困得将要睡过去时,手指忽地一痛。 “疼疼疼……” 她猛地抽回手来,睁开眼睛,却见拂云正恭谨地立在一旁,而正为自己挑刺的,正是季珣。 他跪坐在拂云先前用的软垫上,正一手拿着镊子,另一手空着,想来方才是握着她的手的。 季珣眸中闪过一瞬的无措。 “孤……” “怎么,怎么是你。” 她见是他,抱着软枕,往床里缩了缩。 季珣同拂云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而后自那软垫上站起身来,坐在了她身边,又拿过她的手。 “怎么伤成这样?依孤所见,你不如别去了。” “不行。” 她又往一旁挪,与他空出些许距离,试图抽回手来,却发现拽不动。 “别乱动。这木刺扎进去,虽没有多疼,可也总是难受的。”他又低头去用镊子拔她手上的细刺,末了,为她上了药,不禁感慨道,“孤从前拔箭,都没这般谨慎。” 她收回手来。 “多谢……可我本也没想麻烦皇兄,拂云做得好好的……我也没什么大碍,不劳你这般小心。” 她意识到自己又喊错了称呼,忐忑去看他,却见他眉眼淡淡,并没有什么别样的情绪。 她无端察觉……好像他除了担心自己的伤处之外,并不介怀她是否与外男相处,又相处了多久。 她垂了眸,神色微黯。 不知是不是他分外看重信任王公子之故。 从前她与九安哥哥多说几句话,他便宛若修罗一般。 如今倒变得格外大度起来。 她想起话本往往在成婚后便戛然而止,大抵是成婚便已得偿所愿。 既已实现了愿望,心口始终悬着的那口气便松了下来,变得无所求,无所盼,久而久之,连带着对枕边人也失了兴致。 不过这分黯然只持续了须臾。 她想起未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便又隐隐开怀起来。 “那好,既然你没什么大碍,便与孤侍候笔墨吧。” “嗯?”她讶异抬眸,下意识拒绝,“可我困了,我想睡觉。” “那孤侍候你睡觉。” 他难得同她玩笑,正要伸手捞她,她却弯身一躲,跳下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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