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为定。” 季思虞看着她的模样,一时觉得她还是从前那个软弱的小女娘罢了,她说东,她便不敢往西。 得了许可,便兴致冲冲地去马厩牵马。 却又是一道清脆疑问,自那些官家小姐中传来。 “张二姐姐,太子妃不愿与公主相较,究竟是谦让……还是畏惧?” 她猛地回头望去。 见问话的是一位碧衫姑娘,而她口中的张二姐姐,正是方才与思虞对视的那位紫衣小姐。 她看起来颇为沉稳,应是不会答她了。 果然,还未待她回答,季思虞得了马,刚自马厩牵出来,脸色一白,开口道:“你胡说什么!自然是一家人之间的礼让了!” 其实,真正有些畏惧的人,是她。 她没什么把握真的能赢持盈。 虽说赢不了太子妃,也是寻常事,她的小姐妹们也答应了赢得彩头便反手送她。 可既然不用比便能拿到,她何故于要丢脸输一回? 她生怕持盈反悔,不愿相赠。 见公主如此反驳,她们也不好再说什么,一行人便浩浩汤汤地策马离去,独留下空站在马厩里的几人。 “太子妃,这……这怎么能给了他人呢?” 宋池没曾想居然还能被人截了胡,只觉得一时无颜再见殿下。 她悠悠抬眸。 “宋大人,你觉得殿下不知今日二公主在此吗?他的眼线遍布宫城呢。” 他就是觉得季思虞太久不找她的事,特地把自己诓骗出门,好让她与她再起一次争执。 可他要自己与思虞不合做什么呢? 她咬着唇想了想,霎时灵光一闪。 她俩不和,他便又能寻个由头,来博她好感了罢! 真是无耻之尤,害她空欢喜。 “拂云,咱们回去吧。” 拂云扶着她,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见远处忽然喧闹一片。 “不好了,公主跌下马了!” 不远处,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围着思虞,而小红却颠颠地跑回了马厩,又蹭了蹭她的手。 她摸着手心里油光水滑的鬃毛,不禁去想—— 倒真是一匹有傲气的马儿。 只是,经何许人调教呢? 难倒是真与自己有缘不成? * 书房之内白烟袅袅,一派冷淡雅致的模样,再无那夜的暧昧与禁忌。 宋池正同殿下回禀今日马场的见闻。 “您有所不知,那马儿神一般地,摔了二公主,便往太子妃处又奔了回来,若非臣亲眼所见,也是万万不敢信的!” “有什么不敢信。驯马时,孤便让马夫常带着甜梨香囊,它聪明有灵性,闻久了,自然认得真正的主子。” “竟是如此……”宋池恍然大悟,“难怪二公主自太子妃手中接过马儿吃的草饼时,它便也乖乖吃了,走远却又把她摔下马来。” “她摔得严重吗?”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二公主这回可是要吃个大苦头了。” “那太子妃呢,她没同你说什么?” “唔……说倒是说了,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殿下对宫城的一举一动皆了如指掌,怎会不知今日公主带着众官家小姐一同在此’,殿下,您不会是真的故意让二公主与她为难吧……” 他确是如此。 思虞一向众星捧月,他特推动了这一场冲突,不过是为了让持盈好好看清官眷内宅中的暗潮。 他特地让宋池陪她一同去,便是为了有解决不了的矛盾,便来请他。 谁料她竟四两拨千斤,致使走至了如今的局面。 “是。”他直截了当答道,“思虞一早便看上了北燕送来的马种,向孤求了许久,孤前些日子便放了消息,说要你今日带太子妃去相看马驹。依她往日那张扬跋扈的脾气,定是要亲自去的。只是孤没想到……” “没想到何事?” “孤没想到她居然这般沉得住气。”他握着狼毫沉思,“你别瞧她素日里乖顺,实则是个倔强的性子,九安赠她一根簪,她便同孤闹了许久的脾气,如今是孤所赠的一匹投她所好的马儿……” 他说着说着,自己反倒拧起了眉头。 “你方才说什么?她二话不说,便把这马让了出去,是吗?” “是,是啊……” 宋池忽地觉得周遭的空气降了温。 季珣把笔重重往砚台上一搁,“她人呢?” “太子妃回来后,便,便命拂云自库房里随意挑了些摆件,带着去探望二公主了……” 他紧抿着唇,眉眼间带着丝愠色,一字一句道:“她真是大度得很。” 宋池不敢再言语。 他有些怀念从前只有一位主子的日子,如今一天跟了两人,一个比一个的心思难猜,他这差事,可真是越发难做了。 拂云抱着礼,跟在持盈后面。 “您真是心善,竟还要去看二公主,她今日若是不想抢小红,也不会生出这样的祸端。” “我也不是全然为了探望她。只是觉得……她真是难得天真。” 她垂首笑了笑。 “奴婢听着……怎么觉得不像是什么好话呢?倒像是在说二公主愚蠢。” “怎么不是好话啦?”她回身嗔她一眼,“思虞姐姐生在皇家,却能有这般跋扈的性子,只能说明一事。” “何事?”拂云好奇抬首。 “她被养得极好。”持盈有些感慨,“她没经历过什么风浪,也没吃过什么亏欠,只是专横一些,却也不存什么杀人的阴毒心思,只有被家人当宝贝一般护着,才能始终保持着这般娇蛮的性子,活到如今。” 说着,她的眸子黯了黯。 “就如同贵妃娘娘一般顺风顺水。这样的日子,可真令人羡慕。” “公主,您别这般想,您今后也定会有知心之人,疼您护您的。” 她想起昨夜与季珣最后说的话,心仿佛被一只大掌狠狠拧了一下,酸涩当即自五脏六腑蔓延开来,面上却是哂然一笑。 “此生怕是不会有了,不若期盼来世吧。” “瞧您说的……” 说话间,两人便至殿外,还未等通传,却听张贤妃在殿内责骂。 “你真是被惯得无法无天!你皇兄的马驹你也敢觊觎,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忘了他前段时间把你关在这儿,哪也不许你去的时候了吗?” “母妃……皇兄哪有你说的那般吓人……他只是严厉一些,又不是夜叉……他都能给她,又为何不能给我……”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从前你尚可以闹着他一碗水端平,甚至多偏宠你一些,可如今能一样吗?那是陛下册封的太子妃!你如今同她手里抢东西,日后是不是要同她抢殿下!你真是要反了天了!” “母妃你别乱说,她与皇兄好歹因着并无血亲之故,才能名正言顺,我可是他的亲妹妹,怎能同她那般没有傲骨之人一样,与自己唤了十多年的兄长,做出那般丢脸之事——” 拂云见里间越说越离谱,当即打断通传道:“太子妃到!” 屋内霎时噤了声。 片刻,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贤娘娘。”她弯了弯眼睛。 贤妃小心翼翼打量着她的神情,见并瞧不出什么,便讪讪地将她请进屋来。 “殿下请坐,本宫去备些糕点。” “不必了。”她示意拂云将礼放下,而后对她道,“外面风大,你可看好殿门,别让凉风再吹坏了公主的身子。” 拂云会意,忙关了殿门,守在屋外,清了一干宫人。 “你,你来做什么?” 思虞有些心虚,望床榻里钻了钻。 “我自是来瞧一瞧我那个被当刀子使的二姐姐啊。” 她坐于椅上,冲贤妃和思虞明媚一笑。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思量着,二姐姐似乎许久没再找我的事儿了,对不对?” 贤妃闻言,狠狠剜了女儿一眼,而后赔着笑脸,略显局促。 “那为何今日,又偏生了来滋事的心思呢?妹妹想,应当不全是一匹马驹之故。这马虽然难得,去殿下那处磨一磨总还是有的,二姐姐真不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抢到我头上来。” “我想了一路,寻不出缘由,直到我想起了一件事。” 持盈收敛了唇边的笑意。 “二姐姐定然知道,前些时日下了大雨,我曾往藏书阁去,与贺大人偶遇。” 提及贺九安,季思虞脸蓦地一红,宛若见了鬼一般看着她:“你,你,你……你怎知道我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这我不能告诉你。” 她巧妙地掩了个谎。 她这般说,思虞往后看她那帮闺中好友,定然不会再这般傻乎乎地全然信任,一言一行之间,也该多加斟酌些,免得再被人当刀使。 思及此处,她故意清了清嗓子,无比郑重道:“但我知道今日马场一事,是谁同姐姐出谋划策。我还知道这人同告知二姐姐小贺大人一事那人,乃是同一人。” 季思虞猛地一捶床:“混蛋,我们之中竟出了个叛徒!”
第52章 误落尘网(五) “虞儿, 你……” 贤妃见着她的反应,惊得说不出话来,只颤着一双手抖了半晌, 最后猛地跌落回身侧。 她一时熄了责骂思虞的心思, 转身同持盈赔笑道:“她不懂事, 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稍稍宽宥她些……” 她与二姐姐的情分么? 持盈未置可否,笑了笑。 “贤娘娘, 我今日来此,不是来兴师问罪。我想知道……那日她是怎么同二姐姐添油加醋的。” 思虞咬了咬唇, 默不作声。 贤妃急得去扯她, “孩子, 你快说啊, 难道她都害你跌下马了,你还要替她包庇吗?” 思虞被迫迎上她的目光, 终于开了口:“那日, 我们约着打马球,芸芝同我闲话时, 问我知不知晓宫中有人私下约见小贺大人。” “我当时想着, 我看重他一事, 宫中几乎人尽皆知,你与他的婚事已然作废,竟, 竟还有人敢觊觎?便想问个清楚。”她说着, 耳尖渐渐泛上绯红, “谁料她见我不知,便不敢再说了。” “你知道我的性子, 是断不能只听一半的,于是我追着她刨根问底,她这才颇为为难地告诉我,与小贺大人约在藏书阁私见的,正是太子妃。” 思虞越说越觉得难以启齿,撇过头去。 “旁人不知你与九安哥哥的内情,难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吗?昔日你本就想嫁他,纵然被皇兄强拆了婚事,也未必能对他斩断情缘,私下约着见上一见,再合理不过了。只是,只是她说,听宫里传出的消息,你不仅与他在藏书阁见了面,还,还搂搂抱抱……” 言及至此,她猛地转过头来,“反正咱俩也把话说开了,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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