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云被脚步声叨扰,不得已停下琴音,抬头朝门外道:“阿洛?” “你二人快些,还有夫人惯常用的纸和笔,不用竹简,夫人不喜竹简。哎——” 姒洛远远应了一声,又拉着两名宫婢细细关照许久,才放走那人,敛袂碎步而入:“夫人,你寻我?” 姒云替她倒上一杯茶,笑道:“不过是出门一趟,怎的如此琐碎?我见你都让他们来了搬了许多次,这么热的天,哪用的上那么多绒毯?” “如何用不上?” 姒洛一口饮尽杯中茶,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此去洛邑经函谷,过长河,东去的一路颠簸的很。若是不垫严实了,怕是会难受。” 姒云抬眼望向院门外川流不息的人影,无奈道:“只今日实在是闷热,让他几人歇会儿,日落后再忙不迟。” “听夫人的。”姒洛搁下茶杯,大步流星而去。 姒洛离去不多时,一袭玄色锦衣的子方提着两大个菜篮步履如风而来。 “夫人!”见姒云在庭间,他不自禁加快脚步,满脸若有春风拂面。 还在长个的年纪,不过半月,他的脸已比初入宫时圆润不少,原本合身的下裳也短了一大截。 “子方?”看清他手上的篮子,姒云失笑出声,“又去庄上了?大伙可还好?” “都好!”子方提起衣摆胡乱擦了擦汗,颔首道,“听闻夫人要去洛邑,各家争相给小人拿吃的,说是让夫人路上吃。” 他指指身前那两个菜篮,又道:“依夫人的吩咐,小人将桃林小院里剩下的腌菜都给去了庄上,夫人猜禾伯怎么说?” 不等姒云应声,他双手环抱胸前,两眼一瞪,扁扁嘴道:“非说滋味不同,说小人拿去的凉茶没有夫人拿去的好吃,怎么解释都不听!” 姒云香帕掩面,扑哧笑出声,又垂目看了看他身前那两篮野菜,笑道:“这些野菜,是他们让你带回来做凉菜用?” “并非如此。”子方摇摇头,一边弯下腰拨弄那两篮野菜,一边道,“这些小山他们拿来的,天天念叨着夫人的救命之恩,又不会旁的,只得出动大伙整日摘野菜。若非小人只有两只手,怕要塞个十篮八篮的。” “不忙收拾,来回一上午,进屋歇歇先。”姒云打断他收拾野菜的动作,拉他进屋道,“让旁人来拾掇便是。回屋记得收拾行李,此去洛邑路途遥远,别落了什么东西。” “诺!” ** 彼时姒洛往辇车里垫绒毯时姒云还嫌弃,待上了路,她才知此间人是多么有先见之明。 京畿之地还算平整,一出镐京,先是一段遮天蔽日的丛林,又是一段地势陡峭的深涧,□□右斜,姒云错觉自己坐了一路的海盗船。 好不容易回到平地,又是一段颠得人牙酸的石子路,叩叩叩,叩叩叩,内里一阵风起云涌。 “子季,咱们到哪儿了?” 五日后,又是个头顶骄阳不见凉风的午后,吐了数回的姒云终于忍不住,掀开帘子,招招手示意召子季近前。 “夫人莫急,”召子季性子大条,全然不察她面色苍白,一脸阳光灿烂道,“再过半日便到潼水了。” “潼水?”姒云眯眼远眺遥处青山,“再往前就是函谷了?” “是!”召子季连连颔首,兴致勃勃道,“深险如函,车不并轨,马不并辔,正是函谷!” 姒云:“……” 不远处的嬴子叔看出她神情有异,三两步行至周王的辇车旁,细细汇报发生之事。 周王掀开车帘,探身看了看身后那驾一步三颤的辇车,拧眉忖度片刻,朝他道:“入函谷前,于潼水畔安营整歇半日。” “诺!” 又半日,姒云一行抵达潼水畔。 嬴子叔选定的营地在一片平整开阔的黍地旁,前方是水势和缓的潼水支流,黍地后方是炊烟袅袅,阡陌人家。 虎贲安营扎寨之时,姒云和周王两人并肩坐在河边垂柳树下,迎着习习凉风,举目遥望青山碧水,大好河山。 “可好些了?”周王轻握住她的手,倾身看她脸色。 姒云已习惯他在人前的“偏宠无度”,揉揉眉心,就着他的手吃了几口水,又靠回到软垫上,举目远眺。 “大王,云儿有一事不解。” 周王将杯盏搁在一旁:“何事?” 姒云抬眸眺望来时路。山外又见青山,深涧再接沟壑,来路已是九曲十八弯,前方的函谷关更是沟壑相连,困难重重。 虽说日后的函谷关是兵家必争之地,可今日的大周版图名义上还没有四分五裂,让周王筑起关防以御东方实在不行情理,加之现如今的大周国库空虚,粮食危机还没能解决,大兴土木实非良策。 在姒云看来,今日的镐京和洛邑两都颇有些形似千年后的京沪两市,一为政治中心,一为经济中心,只这东西两都间的交通实在磨人心性。 彼时于桃林小院驯化野菜、开畦种地时她就曾畅想,若有一日能实现规模化种植,或许能推进亚当斯密的分工理论——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只是路况和交通若不能改进,怕是出不了王畿之地,野菜就已不能食用。 「要致富,先修路」 她要如何将如此现代化的观念传递至千年前? 觉察出周王莫名的视线,她收回目光,斟酌片刻,徐徐道:“出镐京后的一路沟壑相连,崎岖难行,实在不宜长途跋涉。大王,此路既是通往洛邑的要道,为何不用黄土夯实,以利交通?” 现如今的大周版图不似百年后的大秦,虽谈不上车同轨,两都间的交通顺畅却很必要。 周王顺着她的目光眺望远方,迟疑许久,沉声道:“云儿可还记得,出镐京后,我们一共经过了几个诸侯国?” 姒云眨眨眼:“似乎有郑国。” 周王颔首,深手指向函谷方向,解释道:“经函谷,过崤山,循洛河去往洛邑,路途虽险,途经的诸侯国却不多。若是走风陵渡,中途会经过晋、荀、贾、杨、赵国。若是走禹门渡,途经霍、芮、莘、梁、耿、韩……” 姒云会意,斜倚在树边,抬眸望着她道:“大王是说,各国诸侯各有考量,让他们共同参与此事,并非易事?” 周王再次颔首,继续道:“且各国地势不同,逢山开路,遇河架桥,其难度与功夫亦不同。”他举目远眺,瞳仁里若有哀意一闪而过,“若是国库充盈,大周自可一力承担,现如今……” 若有晴丝拂过袅袅垂柳间,姒云的眸光倏地一颤。 论起基建工程项目招商,可不正巧与她专业对口? “待大道落成后,允许他们向过路车马收费如何?” 周王面露不解:“什么?” 姒云脑中思绪飞转。 摒除掉现代社会特有的条条框框,一条高速公路的落成需要几个步骤?会牵涉到几方? 首先,道路和土地的持有者——政府部门。放到当下更是毋庸置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其次,道路的开发商——投入前期费用,同时被赋予权利征收三四十年过路费之人。放到当下,不同路段分包给不同的诸侯国,再由各诸侯国各自征收过路费。 再次,道路的建造者。若是在现世,建造商大多会被开发商外包出去,眼下的情境,是由诸侯国自行承担,还是由项目发起者——周王——统一安排,或有商榷的余地。 若是诸侯国不愿成为开发商之一,此题还有另一种解法。 开发商的角色也由大周承担,而后让诸侯国承担起银行的角色——提供资金,定期收取利息。如此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大周现如今国库空虚的不足。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姒云没能看清咫尺之地,落在她身上那道愈来愈沉的目光。 “大王,此事牵连甚广,回镐京后,云儿再与你细说。” “夫人!” 周王眼里若有幽微一闪而过。姒云眸光一滞,待要细看,远处倏忽传来一道急呼。 她转过身看,却是子方不知发现了什么,一路蹦蹦跳跳、欢天喜地而来。 “夫人!”临到近前,看清周王同在,子方的步子猛地一顿,连忙拱手道,“子方见过大王!” “无妨。”周王看向他到来的方向,淡淡道:“何事匆忙?” 子方抬眸偷觑姒云,敛眉道:“回大王的话,奴才方才在河边看见不少野菜。因记着夫人交代,此去洛邑的一路,若是看见野菜,就要立时知会她,一时失了方寸,还望大王不怪。” “河边有野菜?”姒云一改方才柔弱模样,倏地化身西周神农,掀开薄毯,站起身道,“是何模样?” 随子方走出几步,姒云似突然想起自己的妖妃人设,停下脚步,转身朝阴凉里的周王嫣然一笑:“大王莫怪,云儿去去就来。” 周王已然站起身,若无其事道:“说了替云儿绘图成册,不见实物,如何绘图?走,朕与你同去。”
第30章 刀光剑影 青山绿水白云间,但见蒹葭苍苍,野雁悠然。淙淙流水如镜,一双白鹭优哉游哉,在身后漾出一道细细长长的水痕。 两岸清风环绕,炊烟若有似无。 虎贲众人还在忙碌,姒云和周王驻足河畔,一草一木入目成画,一时只觉尘世安然,心旷神怡。 “的确是?和藻!” 瞧见河里那一簇簇鲜嫩的田字草,姒云陡然蹲下’身,一边去够那河草,一边轻快道:“嫩茎可食用,亦可用药,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物!”尤其是食物种类匮乏的当下。 姒云咽下后半句话,转身朝周王道:“正巧他们生了火,我采些回去。” “小心!” 见她不停朝前,布履前端被水打湿也无知觉,周王不自禁蹙眉,开口提醒的同时,搭在她肩上的手陡然用力。 姒云肩膀吃痛,下意识回头。 逆光之故,她只能看清周王的轮廓,睫影遮盖下的瞳仁显得尤为幽深。 姒云心里一动,脱口而出:“大王幼时曾掉进池中?” 拉着他的力道陡然一松,周王站起身,眼里噙着一如平日的疏冷,举目望向连绵青山,炊烟人家。 “云儿有话,但说无妨。” 若有游鱼轻啄指腹,姒云垂眸一看,浮萍下游鱼成群,又在她回眸的瞬间,倏地四散而去。 潺潺潼水清如许,她倏地想起曾亲眼目睹过的莲花池底,若是连夜半都水清如许,他幼时见到的“女鬼”,是惊吓过度,还是另有隐情? 她无意识搅了搅水里的浮萍,轻出一口气,又转向周王道:“我听宫里人议论,说那次落水后,大王忘了不少陈年旧事?” 周王垂在身侧的手倏地紧握,骨节分明,青筋凸起,像是经年忍耐,放肆只被容许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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