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现下出发如何?” “现在?” 知晓她一路惦念着菜品之事,可抵达第一日便行动,会否太过仓促了些? 姒云举目望向院中步履匆匆的宫婢与侍卫们,面露迟疑道:“现下众人都还在忙碌……” “没人注意才好!”许姜凑到她身侧,狡黠道,“夫人,现下大王和任师几人正在房中议事,必不会注意到你我二人出了门。” 受她高昂的兴致感染,姒云眼里亦泛出无奈的笑意,一边递给她茶杯,一边摇头道:“做菜而已,你要如何解释我二人非要出行宫?” 许姜两眼圆瞪,着急道:“臣女可是为了夫人。” “为了我?”姒云面露不解,“此话何解?” “临近洛邑时,夫人曾提起,说对洛邑城的布局和城中建筑甚是好奇,是也不是?” “话虽如此……”姒云依旧有些举棋不定。 “宫中雕梁日日可见,只那些隐藏在街头巷尾、内有乾坤之地,却并非时时可见。”许姜拉住她的手,“循循善诱”道,“夫人初次前来,臣女却是自小在洛邑两城走动。夫人知晓臣女的性子,自小便坐不住,也因此知晓不少旁人不知的好去处。”她眨眨眼,笑道,“夫人当真不愿与臣女同去?” 姒云抬眼看向潋滟晴光下,笑颜舒展之人,或许早在她识出许姜骨子里的韧劲之前,对方也早已洞悉她对此间的好奇与热望,如此才会一拍即合,惺惺相惜。 倾盖如故,如何能不让人喜笑颜开? “如何说得过你?”她笑着让步,指指身后道,“容我换上常服。” “好!” ** “夫人!夫人,等等我!” 一炷香后,洛邑行宫门口,姒云两人刚迈出宫门,身后忽地传来一道匆忙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同行的子方飞奔而立。 “子方?”许姜柳眉微挑,不悦道,“有我陪着夫人,你有何不放心?” “见过王姬。”子方停在两人身前方寸之地,上气不接下气地作揖行礼,见许姜佯怒,连忙摆手道,“王姬有所不知,子方本非虎贲中人,亦非宫中侍卫,只听从夫人一人之令。加之此次褒宫上下只属下一人跟来,夫人要出门,子方定要同行才是。” “你!”“说得好!” 许姜正要发作,又一道轻快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 几人抬头看,却听扑簌簌一阵响,枝叶茂密的梧桐树里,一袭修身锦衣的召子季双手环抱胸前,跷着二郎腿,正好整以暇垂目望来。 见他几人抬眸,召子季嘴角上扬,双目皎皎道:“不只他要去,夫人,子季与你们同去。” “召子季,你添什么乱?”许姜只当他又要添乱,怒气冲冲大步上前,作势要与他打战三百回合。 “罢了!” 正是日头高悬时,加之连日奔波之苦,姒云被他几人吵得头晕眼花,拦下许姜,摆摆手道:“许国众人都被你甩在身后,有他两人同去也好。毕竟初来乍到,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况且,姒云抬手挡住日头,眯眼望向光影错落的的梧桐木,朱唇轻抿。 若是召子季已打定同去的心思,她允或不允,怕是并无差别,所不同只是明里同行还是暗里跟随。 “看在夫人面上。”许姜瞪他一眼,又伸手揽住姒云臂腕,“恶狠狠”道,“你二人走后面,别出现在我和夫人面前。” 子方倾身躬身:“诺!” 召子季纵身落定在两人身前,慢条斯理拂了拂身上的落叶,唇角扬起,倾身抬袖:“夫人、王姬,请——” 如同丰、镐两城隔河而望成宗周,洛邑亦由四四方方、临河而居的两城组成,瀍河西岸为周王行宫,东岸为成周。 因临近旧都朝歌,他们去往的成周城,平日里有不少殷商旧人往来。 四通八达的城市中央,姒云正要去往最热闹之地,却被许姜一把拉住,她一脸神秘地指了指主街旁那道阴暗又逼仄的小巷,招招手示意后头两人跟上。 在那斑驳又破落的小巷里七拐八绕许久,她终于松开紧拉着姒云的手,在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楼前停下脚步。 “就是这儿!”她三两步走进看似平平无奇的廊下,朗声道,“夫人,里边请!” “闲梦楼?” 姒云驻足门外,眯眼看向门廊上方那块略有些歪斜的牌匾,眉稍微挑:“你心心念念之地就是此处?” 如此平平无奇,怕是路过八百遍也不会让她产生想要入内一观的冲动。 “夫人莫急。”看懂她的神色,许姜扑哧笑出声,迎上前揽住她手腕,一边并肩入内,一边道,“内里另有乾坤。” 两人迈过门廊时,正巧一道晴光透过纹样繁复的窗棂,洒落古意悠然的堂下,一幅幅精雕细刻的浮纹木雕撞入眼帘,姒云步子一顿,两眼霎时浑圆。 碧瓦朱甍于现如今的她而言只是寻常,此间却并不见华贵与雍容,反而多出几分芟繁就简、返璞归真之意。 四方横梁不借画笔与五色,只依托古木原本的色泽与纹理,却让龙腾祥云,凤翱九霄,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近前再看,又不仅仅是祥云和龙纹,每片龙鳞,每朵祥云,都见巧思与功力,驻足愈久,愈让人感慨匠心之独运,鬼斧神工。 “这是?”潋滟晴光跃入姒云眸间,转又化作满溢而出的惊叹与不可置信,“当真是人为?” “自然!”看出她的震惊与欢喜,许姜一脸得意洋洋,眼里噙着笑道,“夫人,此趟可还值得?” “的确是鬼斧神工。”姒云笑着颔首,走向她道,“一道珍珠翡翠白玉汤已不足以显示诚意,非得再配上一道莲子羹不可。” “当真!”许姜两眼放光,连忙招手示意伙计近前,扔出一整袋钱贝,大手一挥,“快将厨房收拾干净,夫人要亲自下厨。” “这是作甚?”姒云连忙拉住她,“无需麻烦,你们且先坐,我去去就来。”
第33章 不速之客 几个活宝自不会让姒云独自忙碌。 吵吵闹闹又是半个多时辰,等他几人落座,闲梦楼里已无旁人。 姒云和许姜临窗而坐,子季和子方与她两人间隔一桌。 窗外蝉鸣依旧,窗里珍珠翡翠白玉汤热气渐歇,姒云撞见许姜手下那碗一动没动的莲子羹,后知后觉她的心不在焉,放下碗筷,轻道:“王姬有事悬心?” 许姜动作一顿,下意识觑了一眼邻桌,迟疑片刻,前倾上半身,低声道:“臣女唐突,敢问夫人,大王平日里待夫人如何?” “大王?”姒云一愣。 一国之君深谋远虑,虽说人前的偏宠别有因由,可若说周王待她不善,却也有失偏颇。 许多时候,他的眼睛里满是明晃晃的“我看你怎么演”,却不会对她的“胆大妄为”横加干涉,过多指责。 旁人以为她是恃宠而骄,她心如明镜,周王的默许与纵容只为她表现出来的愈来愈多的才能和价值。 初时的假意偏宠是为均衡后宫,后来的野菜驯化、田产私有……她于周王的价值早已超出后宫,迈入前朝。 可无论她与周王私底下如何,许姜眼里的两人该是大多数人以为的那个版本才对,何来此问? 姒云按下纷纷思绪,轻搁下碗箸:“王姬此言何意?” 四目交汇,许姜脸上浮出些许赧意。 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许是自小练武之故,她对细枝末节总是观察入微,也因此常常能发现旁人不曾注意之处。 话已问出口,撞见姒云澄澈又信任的目光,她却下意识错开视线,倏地没了声息。 她要如何说,说夫人每次背对着周王时,大王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总是缱绻又错杂。分明是万人之上的天下共主,看她的眼神总是无可奈何,又似多了几分不受控制的难安。 缱绻也只刹那,收回视线前,他的瞳仁里总是冷静多于眷恋,凛然多过痴迷。 ——许是习武之人的直觉,那份凛然总让她生出没道理的不安。 “许是臣女多虑,”许姜错开目光,斟酌许久,小心措辞道,“想起月下菡萏,臣女总免不了想起伯士大人的接风宴,彼时……” 许姜欲言又止,看着她道:“申后和晋夫人毕竟都有族人依靠,臣女只怕,夫人只有大王的宠爱能倚仗……” “王姬莫非忘了我与你絮叨一路之事?”听懂她话中意,姒云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笑道,“来日嫁入皇父家,王姬也千万记得,女子能倚仗之事从来只有自身,不该是旁人,更不该是谁人能朝令夕改的爱慕与偏宠。” “夫人所言极是!” 昭昭晴丝透过窗棂,落地成画,许姜望向光影里的人,倏忽省悟,褒夫人从来不同于寻常女子,又怎会囿于小情小爱,一时之欢,一人之心? 似倏地放下了心中巨石,她长出一口气,接过姒云递来的调羹,眉目舒展。 “珍珠翡翠白玉汤,果真不同寻常!” 用过午膳,她靠向椅背,举目眺望窗外万里晴空,懒洋洋道:“夫人怎知臣女喜欢何物?” “你先前说,整日鸡鸭鱼肉却没滋没味,并非庖厨偷工减料,而是好料用了太多。过犹不及,反失真味。”她将清茶让到许姜面前,笑意盈盈道,“世间万事大抵如此,七八分大善,水满则溢,物极必反。” “臣女与夫人不同,”许姜接过茶水,摇摇头道,“依着臣女的性子,若是欢喜某样物事,必得日日见,时时见,恨不得随时随地拴在身边才好。” 她垂目看向桌上已然空空如也的碗碟,眉眼下弯:“譬如现下,臣女就心心念念,若是能时时刻刻,日日年年用上珍珠翡翠白玉羹,该有多美!” 姒云但笑不语。 一盏茶后,一缕浮光掠过廊下破败,姒云想起些旁的,忖度片刻,朝许姜道:“若是我有法子,能让王姬日日用上白玉羮,王姬可愿做些前期投资?” “前期投资?”许姜直起身,一脸好奇道,“那是何意?” 姒云抬眼环顾四顾,慢条斯理道:“便以酒肆为例。若是大王恩允你我二人在此开办一间酒肆,王姬出钱,妾身出力。待酒肆落成,每年的盈余由你、我和洛邑州府依照二、二、一份来分配,王姬可愿意?” 函谷关后的一路,姒云心心念念洛镐“高速公路”之事,一路寻思如何才能将诸如投资、开发、收益、合作等概念深入浅出地灌输给周王和一众诸侯。 只是此间不同于现世,周王和各路诸侯自认身份尊贵,鲜少屈尊纡贵来细听妇人之言。 社会发展、观念改变需要漫长光阴,以为此间人会因她的三言两语轻易改变固有之见,才是异想天开。 姒云眯起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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