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云徐徐站起身,缓步迈至桌边,替自己斟了一杯茶,若无其事道:“信里说什么了?” 召子季连忙呈上信笺,恭敬道:“回大王的话,王姬说许国事忙,她进京的计划因此被耽搁了几日,怕是要秋狝时才会入京。” “秋狝?是何时?” “再过几日就要出发了。”召子季偷觑她神色,“夫人已许久不曾出门,不若趁秋狝出京畿散散心?若是见不到夫人,王姬定然不悦。” 姒云挑眉,搁下茶杯道:“你给许姜写了信?说我已多日不曾出门?” 召子季错开目光,咬咬牙:“属下自作主张,还望夫人莫怪。” 一缕秋光拂过堂下,姒云似倏地没了计较的兴致,沉吟片刻,黯然道:“子季,黛玉为何要死?” 召子季的眼睛霍然圆睁。 “夫人如何知……”突然明白他入内时房里的静默是为何,召子季眸光一颤,垂敛下目光,缄口不言。 姒云丹唇轻抿,淡淡道:“大王曾应承过,黛玉之事交由我全权处理。而今虽跟了大王,她的生死,也容不得我过问?” 召子季最是心直口快,听她误会,如何忍得住? 他整张脸涨得通红,脱口而出道:“夫人当真以为,昔日在莲池,是夫人你救了她?” 姒云一怔:“此话何意?” 迎上她的目光,召子季眼里若有懊悔一闪而过。 话已至此,又容不得他躲避,他挠挠头,破罐子破摔道:“还有那日在吟风阁,夫人可还记得是谁让你去的永巷?” “是永巷宫……” ”婢“字哽在喉口,想起什么,姒云眼里浮出茫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自始至终不曾见过什么永巷宫婢,彼时井嬷嬷和太姜的反应,似乎也不曾让人通传。 “你是说,”姒云抬眸,“黛玉一直都是晋夫人的人?来了褒宫后也还在替她办事?” “最开始是太姜宫里的人。”召子季摇摇头,正色道,“太姜身边多善水之人,她把阿汾放在晋宫,让她帮晋夫人做事。” 姒云呼吸一滞。她还记得阿汾是黛玉在晋宫时的名讳。 莲花池没被填埋前,她亦有过疑问,太姜已移居永巷多时,宫中后妃和她也早已不是敌对关系,何以宫中依旧隔三差五会传出女御“失足落水”的消息? 今日才知,原来莲花池亦是“传承”。 那日在莲花池,并非她救了黛玉,而是对方在下手之时,被她一不小心踹了一脚,从而救了自己。 “夫人可还记得,那时在桃林小院,夫人想要留下她,大王一口便否决了夫人的提议?”召子季瞄她一眼,沉声道,“若非夫人开口,那日本该是她的死期。” 姒云瞠目结舌,许久没能发出声音。 “子季逾矩,”召子季心一横,又道,“大王不曾明说,但属下几人皆看得清楚,大王对夫人不同于旁人。他不愿夫人知晓宫里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污秽与腌臜,亦不想惹夫人不快,想着离了晋宫,离了晋夫人,区区宫婢也整不出什么幺蛾子,如此才应下夫人的请求,只嘱咐我几人暗中注意。” 窗外黄叶纷落,似谁的心绪翻涌如浪潮。 姒云若有所悟:“彼时在吟风阁,你很快发现我所在,是因为?” 召子季轻一颔首:“属下原本在别处巡夜,正好瞟见她蹑手蹑脚出了门,心下起疑,不成想竟一路跟来了西宫。” “你是说,”姒云眸光一颤:“那火是?” 召子季敛下眸光,黯然不语。 “那日在西院,你说误会?”姒云双唇轻抿,脸色煞白。 召子季摇摇头,轻道:“晋夫人大势已去,太姜又无心宫斗,她没了倚仗,便想另寻出路。那日见大王孤身前来,她,”他抬眸偷觑姒云,十指交错又分开,支吾道,“她在那酒里下了药,想哄大王喝下。彼时夫人就在房中,她却敢在大王和夫人眼皮子底下行此等腌臜事,大王实在恨极,而后才会……” 召子季脸上泛出不自然的红,抓耳挠腮许久,咕哝道:“大王让她当着自己的面,吃完了一整壶青梅酒,所以出门时才会是那样一副情态,却正巧被夫人看了个正着。” 若事实如此,那之后周王反复无常的态度又是为何? 姒云眼里浮出迷茫:“为何不解释?” “属下愚笨,私以为,”召子季看向姒云,一脸认真道,“夫人可还记得先前对大王说过的话?” 姒云抬眸,听少年一字一句复述出她昔日搪塞周王之言。 “此间难得自在,身份贵重如大王,亦有诸多左右为难,情非得已。”
第50章 雪泥鸿迹 听闻南麓围场在京畿以南百里,途经莫庄两田,姒云与周王商议,先折道莫庄,晚他两日抵达南麓。 出发那日艳阳高照,风吹黍浪如席。 垄上黍谷成垛,车子再不能近前。 姒洛正左右为难,姒云掀帘张望片刻,忽地敛起衣袂,提步跃下辇车,一边还不让关照同行之人:“齐伯齐叔,你们慢慢来,我和阿洛先去。” “夫人!”姒洛被唬一跳,连忙跟着跃下辇车,“等等阿洛!小心脚下!” “夫人,再过半月便是秋苗时,此间的田怎么还没收?” 长风习习,黍田推浪。行出不多时,姒洛便在满目金黄里看出了地与地的不同。 左右田庄维莠骄骄,而道路尽头的莫庄两田已黍穗成垛,只等着下秋苗。姒洛两眼下弯,三两步跟上姒云道:“他们倒是自觉,不枉费夫人一片苦心。” 姒云举目四望,临近田产虽良莠不齐,莫庄两田穗粒饱满,黍垛堆得又高又大。 满目金黄映入眼帘,姒云眼里浮出久违的笑意。 如她先前所料,允诺把多过私田最高值的黍谷赏给各家后,田上庶人有了奔头,不仅上田积极,收割速度更是一骑绝尘。 一刻钟后,两人抵达莫庄。 远远瞧见廊下人头攒动,两人被唬一跳。 “秋日天寒,大伙怎么都上田庄来了?” 直至被簇拥着坐定在廊下,姒云才听清众人争先恐后的七嘴八舌。 原是两位主事一早知会她今儿个会来,各家各户不约而同起了个大早,或杀鸡宰羊,或装米装面,她抵达时,廊下已被各家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包裹堆成一座小山,见两人近前,又忙不迭地往姒洛怀里塞,众口一词:“小小心意,夫人莫要嫌弃”。 更有甚者如老禾,和媳妇商量过后,一早把家里唯一下蛋的老母鸡给宰了,倒提着老母鸡,憨头憨脑凑上前:“上回在路边瞧见夫人,气色似乎不大好。夫人拿回去补补身子,切莫嫌弃……” 姒云一时只觉哭笑不得。 黍香拂面,关切声声,姒云倏忽惊觉召子季那句“出宫散散心”实在有理。走过田埂与乡野,再见一张张鲜活又亲切的面孔,姒云如获新生,一时竟生出恍惚,半月前的自己如何会囿于缥缈的儿女之情。 “阿洛?” “夫人!”姒洛已被大包小包淹没,好不容易探出半个头,艰难道,“夫人,这些米面该如何处置?” “谁带来的便让谁带回去。”姒云摆摆手,笑道,“让齐伯齐叔近前来,今岁丰收,本该与大伙一同庆贺一番才是。” “诺!”姒洛放下大包小包,大步往车队方向走去。 “小的给夫人请安。” 瞅准空隙,莫、庄两位主事忙不迭地上前,一边拱手作揖,一边讨好道:“夫人治田有方,今岁的收成多先前丰年时还要多!” 姒云接过旁人递来的茶水,见他两人神色讪讪,一脸谄媚,淡淡道:“两位有事?” 莫主事讪讪一笑,挠挠头道:“回夫人的话,是有件事还得夫人拿个主意。” “说说看。”姒云眼帘微垂,八风不动。 莫主事拱拱手,继续道:“自上个月前起,临近几个庄上陆续有人过来,明里暗里地打探我两人做了何事,竟能让公田丰产。”他抬眸偷觑姒云,试探道,“小的不知能不能说,或者说,能说到什么程度。” 姒云眼睛一亮。 莫庄两田本就是试验田,她如何会藏私? 原本还担心两田虽然多产,若是旁人不以为意,或者弄巧成拙,不问他们做了何事,只强求庄上庶人日夜劳作,以期达到和莫庄两田一样的产量,她的计划便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今既是别人主动问起,事情要好办许多。 “莫主事?”“小的在!” 姒云轻叩扶手,思量片刻,抬头朝两人道:“你二人把将莫庄两田丰收之事散播出去,若有人想学,便在你这儿记个名。一个月后,待我从南麓返京路过此地,再来庄上与众人细说。” “诺!” “夫人!”姒洛的声音同黍浪声一并传来。 众人齐刷刷转过身,却见齐叔齐伯和几名侍卫正搬着几桌席面,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他们走来。 人群里霎时炸开了锅,不用姒云吩咐,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已大步迎上前,接过几人手里的吃食。 近旁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也不闲着,洗碗箸,端碟盘,棚下一时人头攒动,个个喜笑颜开。 欢声笑语随黍风飘至十里之外。 满目金黄如涛,姒云心情开阔,举目四望时,忽见一丛芦花映碧流。 一袭玄衣的子山站在芦苇荡中,面朝向田庄方向,一动不动,面沉似水。 他的身量较初见时拔高不少,长相依旧憨厚,只眸中不见半年前的澄澈与坦然,取而代之以暗淡无光,死气沉沉。 视线相触,姒云错觉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头顶烈日化作寒意森森的针尖,掠过心口,轻轻一挑,不会伤筋动骨,却足以让人心如刀绞,疼得直不起身来。 子方的离去曾在许多个夜晚造访,如藤蔓缠绕心口,愈缠愈紧,纠葛成魇。 没能痊愈,心湖又为子山的出现涟漪四起,梦魇不管不顾卷土重来。 她坚持停留莫庄,一是为查验秋收之事,二是为看望子山几人。临到跟前,才知自己还没做好面对他几人的准备。 ——旁人眼里再如何无所不能,终究是她把他们的兄长弄丢在了异国他乡。 “夫人?” 见她脸色煞白,呼吸突然急促,姒洛一惊,连忙扔下齐伯齐叔几人,奔向姒云,“可还好?莫不是被闷着了?” 姒云双手紧握扶手,等心头不适缓过一阵,长出一口气,一边轻拭鬓边汗,一边摇摇头道:“帮我拿只烧鸡来。” “烧鸡?”姒洛眨眨眼,“夫人是要?” 姒云敛下目光:“拿来便是。”她微微一顿,又道,“你说得对,廊下是有些闷。一会我去田埂上走走,不必跟着。”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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