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所愿”几字正中核心,再开口时,周王的声音依旧低沉,过问之事却已不同:“郑伯可到骊山了?” 嬴子叔颔首:“属下已知会郑伯,若有要事,务必即刻返程。” 周王的身影随他近前的步调越来越大,不多时,床幔被敛开一道缝,周王侧身向后,轻道:“知会虢公,明日启程。” “诺!” 嬴子叔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烂漫春光潜入缝隙,随风洒落榻间。 不知如何面对周王,姒云下意识闭上双眼。 两弯睫羽沾了春晖暖融,在她略显苍白的两靥落成两道纤长而柔软的影。习习春风漾动袅袅晴丝,她的脸上若有光点在轻跃,在起舞。 床褥倏忽下陷,是周王落座床头,带着生怕惊扰美梦的小心翼翼,握住她搭在衾被外头的手,徐徐倾下’身。 柔如暮春暖风的吐息轻拂过耳畔,翩如蝴蝶舞樱的吻掠过鼻尖、眼帘与额头,少作停留,又轻拂过丹唇,一触即收。 ——好似初次触碰时的珍视与欣喜,又似蕴着某种若有似无的,名为别离的感伤与不舍。 假寐之人心尖一颤。 细若游丝的别情如一线不知源头的山泉,绕过心间的枝蔓丛生、曲折迢递,汇入幽不见光的心海。刹那而已,怒涛奔流,声声不绝。 藏在被里的手不自觉收紧,姒云喉中泛出久违的酸楚。 不多时,属于周王的气息倏而远去。 琮琮珠帘声落入耳中,伴着几声几不可闻的叮咛。 “好生照顾夫人……若是不能开怀,与子叔二人说,去民间请些戏班子回来……” 若有似无的说话声混入簌簌风声,让人听不分明。 “簌簌——簌簌——” 青竹猗猗如诉,梧桐声声别离。 一缕晴光掠过眼前,姒云心里倏地生出某种没有道理的慌张与急迫,陡然睁开眼,仰头望向大门方向。 隔着细袅晴丝,婆娑春色,周王的身影有些模糊不清,似上了年头的老电影一闪而过的老照片,只一眨眼,便再无可溯。 “……王。” 她下意识开口,却因昏睡太久,嗓音喑哑,发不出声音。 珠帘另侧,周王大步行至门前,又陡然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身,似乎想再看她一眼,余光里映出床幔的刹那,动作倏地一顿,提敛起衣袂,大步而去,眨眼隐入漫天春光里。 十里春风不留痕,灼灼春色映入眼帘,姒云心上倏忽涌出从未有过的错杂,眼眶不自禁泛热,名为别离的情绪占据高地,往日种种,好的、坏的、爱慕、欢喜、欺骗、利用……糅杂成涓涓溪流,涌过心间,酸楚如针刺,姒云许久不舒眉头。 ** “簌簌——簌簌——” 梧桐声声如故,时光轮转不停歇。 姒云本不知自己已“昏睡”数月之久,只以为原身身子若,而此间的药物又不济,她才会一日比一日疲累,甚至久睡不醒。 直至某日午后,她自梦中醒来,惊闻窗外梧桐如盖,嘒嘒鸣蜩一声迫似一声,而后才惊觉,“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时已入孟夏。 “轰隆隆!” 又过几日,某个夜半,一道惊雷凌空而下,西窗被风吹开,疾风骤雨席卷而入。 姒云自昏沉里悠悠转醒,脑中虽昏昏沉沉,外头的风雨声却也听得一清二楚。 雨打芭蕉是闲适,夏夜惊雷里的雨打梧桐却让人心惊。顾不得浑身酸痛,她强撑着坐起身,下了榻,深一脚浅一脚往外间走。 “阿洛?”她撑住木桌边沿,抬眼望向灯火迷离的门外,“木兰?木槿?” 屋外风雨如晦,狂风摇颤梧桐,落叶风雨接连不断,纸窗呼啦不停。 如是动静,门外依旧杳无人声。 姒云心一沉。 旁人或许会躲懒,如是雷雨夜,姒洛断然不会弃她于不顾。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盏中还有些许凉茶,她顾不得太多,举起茶盏,一饮而尽。 脑中混沌总算溃退不少。她拍拍脸、甩甩头,提起精神,再次四下打量。 香炉、琴案、书案、卧榻……房里并不见异常。 外头风吹雨打,电闪雷鸣依旧,她顾不得太多,走到门边,一把拉开房门。 “轰隆隆——”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夜幕似被人豁开了一道口子,大雨瓢泼而至。 隔着密密匝匝的雨幕,她看清浓重如墨的苍穹之下,泛着水光的九重宫阙。 不知是夜幕还是雨帘之故,除却她的褒宫,前朝后宫仿似不见一星灯火,让置身此地的她不自禁生出“此乃空城”之感。 姒云的心陡然空悬。 “阿洛!木兰!”顾不得雷声隆隆,暴雨如注,她拢了拢衣襟,大步冲进雨中,“阿洛!” 呼喊声很快被风雨吞噬。 她站定在值夜之人暂歇的角房门前,怔怔望着空无一人的内里。角落处,一豆烛火正随风摇曳,仿若不知此间是梦是幻的她的处境。 莫非昨日之事只春秋大梦一场?还是她被困在了醒不来的梦里,寻不见出路? 是宫里人不约而同弃她而去,还是事出有因,而她还不得其法? 雨水浸透里衣,凉意侵肌入骨,直追心口,姒云眼前一阵阵发黑,心跳愈发急促。 “噼里啪啦——” “轰隆隆——” “夫人?!” 正当她茫然四顾,不知今夕何夕之时,雷雨声里倏忽传来一道几不可闻的应答声。 她撑住门槛,一脸怔忪地望向声音来处。 大雨如泼,廊檐琉璃瓦上开出朵朵水花,映入无垠苍穹。 若非那水色映照,如是暗夜,姒云定辨不出屋脊上方一袭夜行锦衣、蹲坐如同螭吻的召子季。 “夫人怎么出来了?”不等她出声,召子季已飞身而下,着急道,“外头雨太大,夫人快回屋歇着!” “快快——这边!” “……” 若有似无的说话声自雨幕之外传来,姒云渐渐回神,而后才看清褒宫大门口依稀若有灯火闪烁,一行车马停在门前,几道熟悉的人影正忙前忙后,似已整装待发。 这是在?打点行装? 姒云看向召子季。 呼吸急促、神色慌乱、目光闪躲……似正瞒着他忙碌着什么事,听见动静,才不得才赶来安抚。 许是昏睡太久之故,姒云突然感觉自己的脑容量有些不够用。 是她在梦里错过了什么要事? “出什么事了?他们在作甚?” “夫人,”召子季转身身向人影绰绰的廊下,飞快摆摆手道,“不是什么大事,夫人快回屋,把湿衣换下来!” 顾左右而言他,不似他平日所为。 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她沉下目光,又道:“宫里其他人呢?都在门外?阿洛呢?” 召子季挠挠头,正不知如何开口,抬眼看见檐廊拐角方向,眼睛一亮,脱口而出:“洛姑娘?” 姒云下意识回头:“阿……” “洛”字没能说出口,姒洛的身形陡然靠近。 欣喜没能在她脸上成形,她信任无比的洛姑娘两眸一瞪,陡然扬起手,一掌劈向她颈后。 姒云:…… 姒云身子一软,倏地没了意识。 苍穹如墨,镐京城里外大雨连天,如在哀叹一场浩荡而无望的别离。
第74章 国将不国 “驾!” “骨辘辘——骨辘辘——” 夏日晴光透过十步一棵垂杨柳,跃过随风浮动的帘幔,潜进幽静安宁的辇车内里。 鎏金香炉、文竹笔墨,小几清茶,辇车开阔,此间主人家世不菲。 晴光掠过木几,拂过梦中人姣好却不安稳的眉目。面色苍白,眉心成结,两睫不停颤动,眼珠子滚动个不停,似被噩梦魇住,挣扎许久,依旧醒不过来。 “阿洛!” 辇车行经颠簸处,车身重重飞起,那面目柔美的小女子一声惊呼,陡然坐起身。 姒洛正背身而坐,双手撑着帘幔,又不时回头看她神色,似生怕暑气太盛,透过窗来,惊了她的梦。乍闻声响,她浑身一颤,收起手里的帕子,飞快转过身:“夫人醒了!” 少了一层遮挡,灼灼晴光肆无忌惮一跃而入。 姒云下意识闭上眼,适应许久,才眯着双眼看向打量她之人。 “夫人可还好?路上颠簸,可有哪里不适?” 她眼里的关切作不得假,颈后的疼痛却也还没能痊愈,想起雷雨夜之事,姒云的眉心陡然蹙起。 “你二人这是要把我劫去何处?” 姒洛朝后一缩,目光落在香炉上,手里的帕子不知不觉变了形状。 “你……” “骨碌碌骨碌碌——”“驾!” 姒云愈发不解,正要追问,忽听车轮声、马蹄声随同长风浮尘跃入车帘,后知后觉同行之人并不只三两车马,而是浩浩荡荡一整个车队。 她心下一沉,一把掀开车帘。 漫天浮尘扑面而来,路旁的杨柳与青田几乎难辨形状。 队伍前方一眼望不到尽头,目之所及,车马并辔,你追我赶,却并非车水马龙、冠盖如云的繁华,反而隐隐带着几分慌里慌张、疲于奔命的紧迫。 “衣冠南渡”、“东迁洛邑”等等字眼不受控地跃入脑海,姒云心一揪,下意识撑住辇车两端。 “子季?”她稳了稳心神,朝驱车之人道,“这是要去、洛邑?” “吁——” 听见动静,召子季拉住缰绳,一脸欣喜地转过身:“夫人醒了?身子可还好?” 见他两人一个比一个假装无事,姒云气不打一处来,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还不说?何事匆忙?为何举宫东迁?” 召子季的脸色蓦地一沉,他抬眸望向灰尘漫天的队伍前方,迟疑片刻,又回身看向姒洛,神色愈发暗沉。 仓惶、混乱,连护送他们离去的二师都不复往日里威风凛凛模样,形势之情急可见一斑。 许是知晓瞒不了太久,长风又起时,召子季长出一口气,看着她道:“夫人,申国反了。” “什么?!”姒云瞳仁一缩,搭在横栏上的手倏地攥紧,“什么时候的事?” 召子季敛下目光,摇摇头道:“约莫一个月前,斥候传回消息,申、缯两国之师兵分两路,正从下路往镐京方向包抄。子仲听闻后,率岐周之师连夜南下。” 姒云心一沉,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子仲不敌?” 召子季轻摇摇头:“并非子仲不敌,而是在他离去后,我们的人才发现,申、缯两国叛周不算,他们还勾结外敌!” 车马声倏而渐远,姒云的呼吸微微发颤,喉头干涩,许久不敢吐出心中猜测:“你是说,犬戎?” 召子季神色微黯,颔首道:“子仲刚刚南下,犬戎趁虚而入。现如今,岐周已入犬戎囊中,我们出发时,他们正朝镐京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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