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而来的光倏忽刺目,姒云听见自己乱了节奏的心跳声。 申、缯、犬戎联合反叛,就她所知,历史上仅那一次——西周的覆灭。 可她分明已化解犬戎危机,应下他们的岁粮也不曾短缺,他们为何会突然毁约,相信申侯,而非周王? 不对!她好似错过了什么…… 鸣蝉聒噪,车声隆隆,漫天浮云聚又散,晴光肆虐游走。 姒云脑中思绪飞转,灵台愈发清明。 今时已破岐周? 岂非意味着早在申缯两军动身前,甚至早在周王启程卫国前,犬戎军已经出发? 岐周的虚空还能解释成申侯的里应外合,镐京也正巧中空……犬戎一路往东,如入无人之境,是巧合,还是有内应? “大王可知此事?” 国之将乱,小情小爱何足挂齿?姒云目光一凛,沉声道:“取道洛邑是谁的主意?” 浮云蔽日,头顶上方忽然投落下一片阴影。 看清召子季举目眺望,茫然失神的模样,姒云的心重重一沉。 滚滚车轮,萧萧马鸣倏而渐远,她听见愈来愈嚣嚷的风声,始于虚无,盘旋心间,如泣如慕,如怨如诉…… 莫非已经太晚? 刚要开口,喉咙里泛起刀割火灼般的疼痛,她下意识蹙起眉头,声音微微发颤:“大王他,可还在卫国?” 像是听出了什么,召子季收回远眺目光,少作迟疑,朝她道:“不瞒夫人,大王与子伯没能进军卫国。他们在抵达卫国前接到了来自晋国的急报,说是北部有北狄来犯,商议后决定临时改道晋国。哪知北狄还没击退,南部又传来消息,淮夷再次卷土重来……” 姒云的心悬在半空,听召子季一字一句,仿佛对她的宣判。 “申国叛周、犬戎进犯的消息传到洛邑时,伯士领四师在晋国,子伯领四师南下,大王身边只长途奔波数月的宗周二师。” “只余两师?” 漫天晴光肆虐,姒云目光发怔,脑中一阵阵晕眩。 召子季眼里掠过惘然,又道:“现今还能调动的兵只剩下郑伯带去骊山的两师,听闻犬戎进犯,大王已连夜赶往骊山,与他汇合。” “什么?!”脑中若有一根弦绷断,姒云瞳仁一颤,脱口而出,“骊山?” 同一时刻,许久不曾露面的「奸妃不奸」突然上线,带着事不关己的闲散,不紧不慢道:「任务者请注意,周王、郑桓公、虢公鼓、犬戎齐聚骊山,触发关键剧情点,请任务者即刻前往,请任务者即刻前往……」 召子季和姒洛面面相觑,不知她为何突然失了神。 只姒云满心惶惶——幽王命丧骊山本该是七八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怎会提早这么多? 莫不是她的到来,大大缩短了历史进程? “子季!” 只是现如今的她,哪怕没有系统的提醒,又怎会明知周王去了骊山而置之不理? 她举目望向前方,沉声道,“送我去骊山!” “不可!” 召子季惊喝出声,倏地张开双臂,圆瞪着双眼,着急道:“夫人,属下和子叔一早应承过大王,无论如何都会护夫人周全!夫人且放心,子叔已去骊山相助,大王断不会有事!” 姒云眯起双眼,眉头愈发紧蹙。 晴光下的洛邑城光闪闪、金灿灿,昭昭如昨日。 现如今,镐京已成犬戎囊中之物,洛邑城的和宁还能维系几日? 还有周王…… 只是想到“死生不见”的可能性,心口便一阵阵抽疼,直至直不起身来。 她凝眸环顾左右,倏地取下鬓上的银簪,抵至颈侧,仰起脖颈,一脸平静道:“子季,是送我去骊山,还是看我自戕在此,但由君决断?” “夫人!”“吁!”一前一后两道惊呼同时响起。 召子季双瞳骤缩,攥着缰绳的手不自禁用力。 车前两骑同时抬起前蹄,挣扎着引颈长嘶:“咴儿咴儿——” 前后车马被惊动,车夫纷纷勒住缰绳,翘首张望。 姒云前方正巧是太姜的辇车。井嬷嬷掀开车帘一看,神色骤变,立时回身禀告。 只片刻,前车的帘幔再次被掀开,一身素袍的太姜由井嬷嬷搀着,大步朝她走来。 晴光掠过,姒云颈下的银簪漾出仿如兵刃的冷芒。 目睹此情此景,太姜的步子猛地一顿,却没有立时斥问“妃子自戕之罪”。 满天晴光跃过漫漫宫墙柳,照进她微有些浑浊的双眸,浑浊倏地化作波光潋滟,仿似某时某地,滟滟随波万里,菡萏发荷花。 “子季,”她敛袂上前,视线在他几人脸上打了个来回,不慌不忙道,“老妇我虽久居后宫,区区两师尚且不成问题。” 召子季正敛袂拱手,闻言陡然抬起头,错愕道:“太姜的意思是?” 太姜举目望向神色凛然的姒云,眸间倏忽浮出些许暖意。 姒云目光忽闪,正想说些什么,对方已率先错开目光,朝召子季轻一颔首,淡淡道:“你送褒夫人同去骊山,事后大王若是怪罪,只说是老妇我的主意。” 不等召子季辩驳,她脸色微沉,凛然道:“国将不国,莫再愚忠。” 召子季浑身一颤,两眼霎时通红。 行伍之人,如何能不明白“国将不国”是何意? 召子季的目光在她两人脸上来回许久,而后垂敛下目光,长出一口气,拱手道:“诺。” ** 好事不出门,犬戎入侵之事,只朝夕便已传遍大周上下。 战争孕育混乱,更试探人心和道德的底线。 单独行动后,姒云两人行走的路线不同于东迁之军,所见所闻亦不同于先前几日。 三两天而已,他两人已目睹无数借犬戎之名为非作歹之徒,奸淫掳掠,哄抢围追,无恶不作。昨日还是安分守己的庶人,今日已成为非作歹的恶棍。 沃土千里无人理,莽汉横行无忌,百姓尸横遍野,见过这些,才知何为“国将不国”。 …… 骊,意为黑色的骏马。 秦岭山脉松柏满坡,云遮雾绕,若是从高空俯瞰,满山苍翠的骊山便如同一匹黑色骏马奔驰在浩瀚云海间。 如是钟灵毓秀之地,初次抵达的姒云却无心细赏。 一路不断有消息传来,郑伯战死,犬戎与周王相遇骊山……他两人马不停蹄,奈何路途遥远,抵达骊山脚下,已是半个月后。 漫山苍翠如涛,本该是怡然自乐之景,掀开车帘的刹那,姒云突然明白,“千里焦土,血流成河”,原来并非文人夸大其词。
第75章 骊山之变 漫山苍翠如涛,鲜血汇成的溪流沿逶迤山势而下,流经“骊”马脊背,乍眼望去,好似被人折断了脊梁骨。 战事虽已止歇,烈日下的战场依旧无人清理。 姒云两人抵达骊山脚下时,目之所及蝇蚊成群,蛇鼠肆虐。乌鸦圆瞪着双眼歇在林梢,抖抖双翅,满脸饱餐的倦怠。 “呕!” 下车不多时,姒云正大步赶往上山的路口,一阵山风拂面,血腥和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姒云一阵反胃,忙不迭地跑到路边,扶着一颗松树,呕吐不止。 直至胃里泛酸,两眼泛红,她攥紧衣袂,不敢回过身看。 山下情形如此,莫非还是晚了一步?周王他…… 她长出一口气,揣着十二分惴惴不安,举目望向高处。 云遮雾绕,松涛滚滚,丛林掩映的半山腰,若有朱色檐牙飞翘向上,斜衔流云。 姒云眼睛一亮。 ——那条蜿蜒向下的红河正始于那座凉亭。 定睛再看,上山的一路依稀若有人影绰绰,只因他们的衣饰与松林浑然天成,方才没能发现。 她陡然站起身:“子季?” 话音未落,她忽觉寒毛倒竖,某种对于危险的直觉让她陡然转过身,双手作防范姿态。 “呜呜呜——” 姒云双瞳一缩。 不知从哪里冒出十数名犬戎人,手持“镰刀”,眼冒精光,如同围捕什么猎物般,互相配合着,一步步合围而来。 原本紧跟在她身后的召子季已经被扑倒,手脚被困住,口中发不出声音,见她转身,急得两眼通红。 姒云:…… 姒云朝他轻摇摇头,而后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也不顾他们能否听懂大周话,一脸诚挚道:“几位大哥莫要误会,我二人……” 四目相对,姒云的目光倏地一滞。 他几人瞳孔的颜色……阿努萨斯! 顾不得他几人的踟蹰与面面相觑,姒云连忙翻找起袖袋。若是没记错,阿努萨斯给她的小银哨子应当在袖袋里。 见她不停翻找起袖袋,合围而来之人神色微变,纷纷横刀在前,抬眼看向那眉高目深、身材魁梧的首领。 首领的右手已高举过头顶,只需一个动作,他们就会飞扑上前,放倒这名看似弱不禁风的大周女子。 “唰!” 首领目光一凛,右手已然落下。 松风拂过山巅,一缕晴光倏而投落。 镰刀的寒芒已映入眼帘,姒云眼睫微颤,倏地凝起眉心,一手衔住那银哨,举到唇边,深吸一口气。 “嘟——” 仿似被人齐齐点了穴,哨音响起的刹那,一柄柄高举过头顶的“镰刀”齐齐顿住,去势颓然溃退。 近在咫尺的犬戎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齐刷刷看向首领,眼里满是茫然。 再看那首领,眉头紧锁,两眼圆睁,一动不动瞪着姒云,似有些拿不定主意。 果真有用! 姒云长舒一口气,收起哨子的同时,又仰头看向檐牙高琢的半山腰,心头忍不住思量,阿努萨斯,他在西周的覆灭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些犬戎兵听哨音行事,莫不是阿努萨斯的部下? 因她昔日的心慈手软,放虎归山,才造成了骊山之变的提早发生? 在她敛眉沉吟之际,那十数犬戎人已经围拢成圈,不时朝她指指点点,口中叽叽咕咕,似不停争论着什么。 “西格!”那首领模样的犬戎兵倏地举起右手,用力一握。 十数名犬戎兵立时停止争吵,双目炯炯看着他。 首领拧眉头转过身,狠狠瞪她一眼,而后又朝向自己的兵众,点出两人,又是一阵叽叽咕咕。 “呐!” 那两人生得人高马大,满脸横肉。 近前时,姒云只觉骄阳被遮住,两座敦实的小山慢悠悠飘了过来。 “呜呜呜!” 双手被钳制的刹那,人群之外的召子季再度发出呜咽声响,目眦欲裂。 姒云步子一顿。 而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越是挣扎,越可能惹人不快。她抬眼偷觑那首领的神色,满脸焦躁却无可奈何,分明是听出了银哨的主人,一时又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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