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许姜已清理完两条鱼,趁他生火的功夫,找出两根细长结实的木棍,串过鲫鱼,搭起架子,放到少年刚刚生起的火上。 “可认得回家的路?” 不多时,夜火燎燃在溪边。 火光照出少年姣好眉目,许姜一边给鱼翻面,一边打量另侧的少年。 少年低垂下头,薅了薅手边的野草,又抬眸偷觑两眼。听许姜开口,他紧抿起双唇,似知道自己给对方带来了麻烦,摇头的同时,脸上浮起懊恼之色。 “不认识?还是……”无父无母? 许姜回身看向几不可见的郑营,脸上浮出为难。 有了方才那出,郑营的巡逻比之前更严,原路返回等同于自投罗网。以她的性子,更不可能将少年一人扔在荒郊野外,遑论他还对自己有着救命之恩…… “那,”她看向少年,迟疑片刻,眨眨眼道,“要不先跟我回去?先把伤养好,再决定是去是留?” 少年眼睛一亮,倏地抬起身,朝她重重颔首。 “想跟我回去?” 见他手里多出三两朵小花,许姜失笑出声,一边接过,一边朝他道:“如此也好,你根骨尚佳,若是就此埋没了,未免可惜……”
第89章 番外:许姜(2) 自那之后,许姜身后多了条无声无息的“小尾巴”。 除却每日卯时不至的闻鸡起舞,无论品茗佳肴、习武练兵,宫里还是宫外,许姜出现之地,旁人总能在她近旁不远处发现小哑巴的身影。 不能说话之故,小哑巴鲜少惹人注意,做起事来却比姜泱她几个还要利索周全。 要清水不递凉茶,要长枪不递佩剑,天气将将转凉,暖炉已在许姜进门时递至她面前…… 最初几月,翠黛宫上下皆欢喜他机灵识眼色,小哑巴三字也并非恶意,而是邻家阿弟一般的昵称。 谁知任他出入军营两月不到,大将军季诺竟在回府路上被人套了麻袋。 前情是,季将军对王姬之心,宫中上下尽人皆知。 被套麻袋当天,他还拦下许姜,给她吹了首自己编的曲子——是否悦耳暂且不论——军中不少人听闻此事,打趣他许久。 纷纷议论一日千里,小哑巴时常在宫中行走,自也听说了此事。 那夜秋月如水,桂子落香。 得许姜展颜,季诺心绪极佳,回府路上没让人陪同,只他自己一边赏月,一边哼着小曲…… 一阵幽香掠过,他没来得及看清左右,眼前陡然一黑。 被套麻袋后,素来强健的季大将军半个月没下得来床。 与之相反,那半个多月里,翠黛宫的小哑巴整日喜笑颜开,走路带风。 翠黛宫中人后知后觉,季大将军出事那日,似乎没人见过王姬身后的小尾巴。 再看他步步紧跟,事事周全模样,姜泱几人恍然大悟,莫不是小哑巴异想天开,竟敢肖想他们王姬? 自那之后,她几人事事为难,对小哑巴再没有好脸色。 谁知小哑巴丝毫不以为意,依旧我行我素,步步紧跟在许姜身后。 姜泱气不过,趁独处之时,将小哑巴的“心性之恶”、“不成体统”,悉数禀报给了许姜。 哪知许姜也浑不在意,还告诫她,“不可因他是否许人而论罪”。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此插曲过后又半年,不知是许国军中伙食太好,加之每日习武强身之故,小哑巴的身量开始抽条拔高。 及至翌年秋时——许姜发现那窗上秋菊之时——小哑巴已经超过她,直追父兄。 轻风拂过,一缕冷香掠过鼻下。回想起几日前的木樨,几月前的流言,许姜陡然惊觉,姜泱几人喋喋不休的劝告与提醒,莫非并非无的放矢? 最是少年心赤诚。 庭间梧桐昭昭,翠竹推浪,廊下风铃叮当作响。 一片秋叶悠悠坠落,许姜目光追随,脑中却浮出昔年姒云之言。 “知慕少艾,从来不是过错。” 猗猗绿竹,摇曳如荡。 抬眼撞见竹子后头那道澄澈如水的目光,许姜的眸光倏地一顿。 沉吟许久,她摆摆手示意姜泱退下,而后拿着秋菊,提步走向角落里的少年。 秋晖斜落,竹影轻动,勾勒出他清隽眉目,颀身若修竹。 叶落雁南一岁秋,不知不觉间,少年已出落成大人模样,与去岁大不相同。 她站定在竹林外,与他四目相对。 “季诺受伤,是你动的手?” 似没能预料到话题的走向,少年的神情倏地一空,很快平复如常,梗着脖子,一动不动。 许姜失笑,晃了晃手里的菊花,朝他道:“作甚动手?觉得他不够格,不够好?” 听出她语调里的笑意,少年的耳朵尖微微一动,倏地抬起头,眼里噙着明晃晃的光亮,朝她重重颔首。 做了错事还不知悔改,果真小狼崽子。 许姜眼里三分无奈,五分欣赏,思量片刻,伸手拨开他眼前的青竹,无奈道:“宫里说你‘其心必异’、‘狼子野心’之人何其多,可曾有人对你暗下过毒手,赶你离开?” 少年目光一闪,倏地垂下头,默不做声。 难得见他乖顺模样,许姜眼里漫出笑意,近前一步,将那秋菊别到他耳后,而后双手负后,故作威严道:“日后不可随意摘花,更不可无故伤人,可记住了?” 少年摸了摸耳后的菊花,一脸茫然地抬起头。 “若是觉得季诺不够格……” 许姜已背转过身,朝向秋日升起的方向,越走越远。 “明日寅时,随我上山。何时能胜我,何时再议其他……” 听懂她话中意,少年的眸子倏地一亮,连忙拿下秋菊,急追她而去。 说出那些话时,许姜的本意只是可惜少年一身根骨,若只放在军中,或者走偏了路,未免可惜。 待到一起练武,她才确信少年何止根骨尚佳,他天资之聪颖,怕是许国上下无人能及。 无论什么功法招式,只需稍加指点一二,他便能触类旁通,进步可谓一日千里。 不出半岁,少年已经能和她过上个百来招而丝毫不落下乘。 是天资,还是此前韬光养晦、深藏不露? 许姜从来用人不疑,偶尔却也会因为他的进步神速而惊诧不已。 又一日晨光熹微时,对接过百来招后,两人提步树下歇息。 “王姬!” 许姜接过少年递来的茶,正思量如何试探才不伤人,松林尽处忽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姜泱的急呼声随之传来。 群鸟振翅而出,漫山松林沙沙作响。 暗影遮天蔽日,许姜的心倏地一空,手中茶险些没泼出去。 “何事慌张?” 她连忙搁下茶盏,迎向疾步而至的姜泱。 半山松林外,看清姜泱手里的虎符,许姜的目光倏地一凛:“大哥来过了?” 姜泱顾不得虚礼,上气不接下气道:“王姬,楚人来犯,已近颍水!” “什么?”许姜顾不得多问,夺过她手里的虎符,脚底生风,直奔军营而去。 彼时事出突然,她两人都没来得及看顾时时跟在许姜身后的小尾巴。 直至三军齐聚城楼下方,整装待发之时,一袭戎装的许姜微拧着眉头举目四顾。 悠悠旆旌,萧萧马鸣。 分明如常无异,又似乎有哪里不对。 “怎么了?” 季诺驱马上前,顺着她的目光望了望左右,面露不解道:“王姬在寻何物?可是有所遗漏?” “小哑巴呢?”许姜眯起双眼,眉头愈蹙愈紧,平日里寸步不离,今日怎会不见踪影? “人在何处?” “他?”季诺神情一怔,倏地别开脸,似不知如何开口。 左右亲兵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立时拱拱手,气鼓鼓道:“禀王姬,属下几人方才亲眼见小哑巴从翠黛宫后门溜了出去。” “临阵脱逃,卑鄙小人!” “贪生怕死!卑鄙无耻!” “孬种!” “就是!” “……” 亲兵虽不曾明言,近旁之人却听懂了他的话,一时如同碎石落春湖,责难议论纷纷四起。 许姜脸色骤沉。 旁人不知他两人相遇的最初,她却清楚小哑巴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如今大敌当前,此时多话,怕只会惹群情激愤,军心涣散。 “此事回头再议。” 她瞟了一眼季诺的亲兵,高举起手中长枪,转身朝前道:“而今楚人犯我家园,不逐楚人,誓不还!” “不逐楚人,誓不还!” 许国城楼下,旌旗绕长风,战鼓擂声势,应喝声渐成一片。 ** 半个月后,颍水十里坡,两军对阵之地,旌旗猎猎,战鼓齐鸣,大战一触即发。 “芈将军,我两国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故来犯?” 许姜举目望向人头攒动的遥处。 楚国大将军芈桓位于楚军最前端,一手持辔,一手握刀,身姿英挺,蓄势待发。 “少废话!” 他双目骤凛,猛地扬起手中刀,冷芒掠过刀身的同时,怒声道:“兄弟们,今日……” “芈将军!”话没说完,一道尖细的声音自队伍斜后方响起。 两军交接最忌士气散乱,听见声响,不仅芈桓,连彼端的许姜都微微一顿,下意识望向楚军后方。 一步兵正飞步而来。 “何事情急?”芈桓面沉似水,手里的刀柄愈发紧握。 递话的兵卒已至近前,却不知得了什么紧要的消息,竟不顾左右,拱着手,示意芈将军倾身听禀。 芈桓狠狠瞪他一眼,不情不愿弯下腰。 也不知那兵卒说了什么,片刻功夫,芈桓脸上拨云见日,阴霾尽散,而后顾不得许军当前,倏地翻身下马,随那步兵疾步而去。 一众楚军被留在原地,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王姬?” 季诺将此变故尽收眼底,附耳道:“王姬,可要趁此机会……” 许姜举目望向颍水彼岸。 一众楚军交头接耳,神色慌张,显然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她微侧过身,朝一旁的季诺徐徐吐出一字:“等。”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芈桓领着两名少年去而复返。 一人是方才传话的兵卒,另一人银甲长剑,修皙清隽,面容却不甚分明。 “咳咳!” 不等许姜出声,芈桓已翻身上马,一脸为难地看了看那名身份不明的少年,又举目望向对岸,一脸错杂道:“王姬,许楚两国素来交好,兵戎相见……却也不必。” 许姜:“……” 率先举兵之人改口说两国素来交好,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提起十二分精神,驱马上前,拱拱手道:“将军言下之意,今日局面只是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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