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下了拿蜜饯的动作,蹙眉像是在思考什么。 傅葭临像是在等着最终审判的十恶不赦之人,紧张、忐忑却又怀揣一丝期待静静等待。 陆怀卿:“你的意思是说——在你十二岁那年,你亲手杀了你师父,接手了白衣卫?” 傅葭临点头。 陆怀卿盯着傅葭临的脸,认真到像要将他刻进心里去。 原来是这样,原来前世的那扇门不是无缘无故为她而开。 陆怀卿起身,走到窗前,伸出手接住一滴掉落在掌心的雨。 春雨泛凉,烟柳依依,撩拨着陆怀卿的心绪。 前世的这时候,她已经没了阿娜,一个人在长安举目无亲。 人来人往的朱雀街上,她淋着绵绵细雨,无助又无声地坐在檐下躲雨时,就被傅葭临看到了吧? “傅葭临,我记起来了。”陆怀卿怔然。 前世那个寂寞的仲春,也有人曾给她送上一碗姜汤。 那个在屏风后躲着,长身玉立的身影,原来是十八岁的傅葭临。 傅葭临看到陆怀卿转过头看他,她的笑意里夹杂着几分愧疚和感激。 “谢谢你。”陆怀卿真诚道。 如果当时她没有因漠北突然的变动而胆怯自卑,如果她还是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公主,她是不是就会主动问一句“你是谁”。 或许,她就不会花了两辈子才知道那是傅葭临。 “傅葭临……”陆怀卿抱住傅葭临。 “你是很好很好的人。” 那个在雨天,曾回报过陆怀卿一丝温暖的傅葭临很好。 可这样的他,前世究竟为何会走到弑父杀兄那一步呢? - 放榜那日,陆怀卿早早就跟着堂姐一同等消息。 她看堂姐还病着却一直向门外探头看去,很明显是在等小厮来传消息。 陆怀卿按住堂姐的手安慰她。:“堂姐不必担忧,江蓠和堂兄都能中进士的。” “堂姐和堂兄都这般有文采,想来当年大伯应当也是很厉害的吧?”陆怀卿故意插科打诨逗谢识微开心。 她想着聊聊其他的话,总能分散些许堂姐的注意力。 果然,听到她的话,堂姐点了下头:“爹爹文武皆不错,只是都算不上第一。” “那谁是第一?”陆怀卿疑惑。 她早就听说过大伯当年半路从文,还能在一众自幼攻文的臣子里脱颖而出的传奇故事。 这世上竟有比大伯还要厉害的人? 谢识微轻笑:“论武自是二叔当得第一,若说文……江少保和谢慈都在爹爹之上。” 提及谢慈,谢识微脸上的笑容都淡了几分。 “那我爹爹的文如何?能数得上名吗?”陆怀卿连忙开口打断。 王垠安在旁边“扑哧”一声笑出声:“陆怀卿你文采如何?” 听到这话,陆怀卿先是愣住,旋即意识到王垠安这是在嘲笑她。 堂兄堂姐文采是肖父,她读书不行自然也是肖父。 “我可比你好!我要是考科举,肯定也能中个进士。”陆怀卿直接骂了回去。 才不像王垠安得傅葭临给他开后门,让陛下以征辟人才的方式把他弄进户部。 王垠安不服:“就你?账都算不清的家伙……” 没有江蓠在这里,陆怀卿还真有些说不过这个王垠安。 可恶的王垠安,同样都是被她帮助,人家江蓠就那么知恩图报,他倒好还是整日里和她斗话。 要不是看在婉宁的面子上,她一定要和这人打一架。 谢识微见两人谁也不服谁,连忙打圆场:“二叔确实不爱念书,不过于武学和兵法很是精通。” 陆怀卿听到这话,骄傲地扬了扬头。 不会读书又怎么样,她还会使鞭子、骑马,不比王垠安这种酸儒生差。 “太子妃娘娘——”小厮从门外急匆匆跑进来,打断了屋内的争执。 陆怀卿扶着她堂姐起身上前,那小厮欢喜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谢公子中了探花。” “当真?”谢识微有些不敢置信。 小厮:“千真万确。” “赏。” 谢识微止不住嘴角的笑意,双手合十像是在祈祷,又拉着陆怀卿向东南方向跪下。 陆怀卿想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大伯就是死在岭南的。 “爹爹,阿娘,瑾儿现在很好,阿瑜也中了探花……”谢识微眼里含着泪光喃喃。 如果陆家没出事,谢识微该是陆怀瑾,谢知寒也该叫陆怀瑜才对。 姐弟两人认贼作父十余年,当真是可叹可悲。 如果今生不是陆怀卿重生,他们姐弟俩更是不知道还要被蒙骗多少年。 陆怀卿又问了小厮江蓠中了什么。 “江公子中的乃是状元!”小厮更为佩服。 虽说太宁革新废了保举人的制度,科举不再需要名士高官作举,但自江少保去世后,这民间书院就一蹶不振。 科举更是被有族学传家的世家占去大半名额。 江公子这样正儿八经出身寒门的学子,能够中状元实在是不可思议。 同为身份低微之人,小厮都觉得与有荣焉。 陆怀卿听到这话,心里反而咯噔了一下。 前世的江蓠不仅没有说谎,他甚至还隐去了最令人动容的部分。 陆怀卿跟着谢识微到长街上等他们,不久后就看到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策马而过。 他们都是要去慈恩塔下留名的进士,而江蓠和谢知寒因年轻俊朗,在其中显眼非常。 两人向陆怀卿和谢识微招手,长风吹动杏花衫,春风得意在此刻有了最具象化的表现。 “你怎么哭了?”傅葭临不知是何时来的,“不开心吗?” 陆怀卿擦去眼角的泪:“我是觉得高兴。” 陈年旧案在这个春日,被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人,联手从不见天日的淤泥里挖出。 他们都不用变得面目全非,都不用变成自己最厌恶的样子,才能和那群恶人们较劲。 恶人有恶人施害方法,少年人也自有少年人的反叛方式。 陆怀卿自然高兴。 今日的曲江会,陆怀卿的身份不便去,她只得送别傅葭临和王垠安他们。 陆怀卿用力抱了一下傅葭临,满怀不舍和担心,最后还是松开手:“去吧。” “不必担心,我会办好此事的。”傅葭临却又主动紧紧抱住陆怀卿,“等会儿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都好。”陆怀卿想也没想就道,“你送的,我都喜欢!” 她就这样看着傅葭临几人走远,连带着按计划中途从史馆悄悄离开的江心月也跟着同去。 其实,陆怀卿也知道傅葭临是故意不想让她参与其中。 就像太子愿意帮忙首提这件旧案,除了他的刚正外,更有他不让堂姐出面的缘故。 “你在担心傅葭临吗?”谢识微看出了陆怀卿的心事。 陆怀卿点头,却又摇头:“我担心他们每一个人。” 不论是傅葭临也好,还是江氏师姐弟……就算是最讨人厌的王垠安,她也是担心的。 谢识微安慰:“先等着吧,他们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还不到酉时,谢知寒却突然带着江蓠回了东宫。 陆怀卿望着江蓠身上还在往外流血的伤口,连忙让人唤太医前来诊治。 “怎么回事?”陆怀卿问。 谢知寒也不知所措:“今日策马快到慈恩寺时,突然出来两队人马,刺伤了好多人。” “也不知道那些巡防营的人在做什么?怎的会让人在长安城内公然行凶。”谢知寒道。 “有哪些人受伤了?”陆怀卿直觉不对。 谢知寒说了几个名字,陆怀卿发觉远比她们联系的,以防万一江蓠没中进士的备选告发之人还多。 傅葭临派去的人,又怎么会没保护好江蓠呢? 可是现在总要有人将证据在殿上呈给皇帝。 “阿卿,你在想什么?”谢知寒问陆怀卿。 陆怀卿答应了堂姐不会将谢知寒牵扯进来,立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谢知寒:“是不是爹爹做了什么?” 陆怀卿错愕。 她都要怀疑谢知寒是不是真的知道些什么了。 “果然。”谢知寒看到陆怀卿的神情了然一笑。 “阿姐回门那日神色匆匆,像是不愿意在谢府多待。自从我回京城以来,也很少见阿卿你待在谢府。”谢知寒道。 他平日里赤子之心,不沾半点污浊,但他毕竟是个未及弱冠就中探花的人,又怎会猜不出其中不对劲儿的地方? “刺杀你的人迟迟没有音讯,刺杀姐姐的人是她自己派的……太子殿下的能力我知道,他会替姐姐隐瞒正常,另一个人他又何必隐瞒呢?” 谢知寒不愧是谢慈一手养大的孩子,轻而易举就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 他问:“刺杀你的人是……爹爹对吗?” 陆怀卿根本不敢说话。 因为事实远比谢知寒猜的更为残酷——他所谓的爹爹是他的杀父仇人啊。 “我……”陆怀卿却不得不阻止谢知寒继续猜下去。 要真是被这人猜出来就完了。 只是陆怀卿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听到了谢识微的叹气声。 “阿瑜,你不要再猜了。”谢识微道,“真相比你想得还要更惨烈。” “今日之后,我还是会知道,对吗?”谢知寒问。 “是。” 听到谢识微的回答,他又笑:“那就等后面再和我说吧。” “不过——”谢知寒站在那里,目光如炬,身影似竹,清正端雅。 谢知寒:“需要我帮什么忙?” 陆怀卿和谢识微都明白谢知寒应当是猜出了什么,他也看出了江蓠是今夜重要的一环。 “确实有需要你的地方。”谢识微让人将江蓠身上的证据都拿给他,“今日曲江会,你要将这些证据公之于众。” 谢知寒接过染上了江蓠血的证据,发现是江逾白昔年查到的证据,而这些证据都指向一件事—— 谢慈为了不让世人发现他杀了陆珏,除掉了追查陆珏之死的江逾白。 谢慈和他的党羽用尽了最狠毒的手段,甚至不惜栽赃陷害、泼尽脏水。 陆怀卿看到她这位不过比她只大几个月的堂兄踉跄了几步。 但她还没伸出手,谢知寒就已经重新站稳。 “我只问一句——”谢知寒没有他们预料的崩溃和恸哭,反而冷静到了极点。 “这些证据是真的吗?” “是。” 谢知寒将脆弱的纸页收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却还有血丝和悲哀。 但他坚定道:“好,我做。” - 傅葭临和王垠安等人都是以朝臣的身份出席曲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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