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您和我的生父是很要好的朋友。”谢知寒越说越觉得自己当真活得可怜又可笑,“我是真的把您当叔叔的。”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最尊敬的皇帝叔叔会纵容别人害死他的父亲。 陆家为大燕镇守北境几十年,可他们陆家得到了什么? 他父亲伤了腿,他二叔下落不明,他母亲难产而亡,他姐姐体弱多病,两位堂姐更是差点一辈子都不能相认。 这样的凉薄之君,怎堪他陆家的忠心耿耿? 谢知寒起身,皇帝像是害怕般:“你要做什么?你难不成要弑君吗?” “禁军呢?暗卫呢?你们都死了吗!”皇帝以高声呼喊遮掩心虚害怕。 禁军不知为何没有动作,至于暗卫…… 陆怀卿看到傅葭临仍握住手里的杯盏——她想起来了,皇家的暗卫好像也是由白衣卫负责调派。 “不。”谢知寒摇头。 陆怀卿看到他明朗一笑,跪下再次叩头:“陆氏遗孤陆怀瑜,叩请陛下重审江少保一案、重查家父之死。” “古有关逢龙,今有陆怀瑜……愿一命换旧案昭雪!天下河清海晏!”谢知寒竟起身直直向殿中梁柱撞去。 “谢公子!” 堂内传来惊呼,陆怀卿还来不及反应。 还好傅葭临将手中的杯盏用力抛出,在最后一刻打在了谢知寒的膝盖上,阻止住了他的动作。 他虽碰上了梁柱,发出一声闷响,但额头上并没有鲜血溢出。 原来前世那个碰柱而亡的探花,竟然真的是谢知寒。 前世的王婉宁没有机会将伯父真正的死因告诉他。 那为何前世的谢知寒还会那么做呢? 陆怀卿看到堂上刚才还事不关己,保全自身的大臣们,因为谢知寒这一撞都涌了上去救人。 她一直都错了。 世上的是从来都不是因为知道才去做,而是因为去做才有机会知晓真相。 谢知寒这样真正的儒门君子,只要旁人朝他诉苦,他就一定会管的。 而对于他都无能为力的冤案,他只有可能以命搏一个结果。 “陛下!谢探花既然愿意拿性命作保,那就说明此事定然不简单!”此次科举的榜眼道。 “是啊!求陛下彻查此案!”又是一名学子。 “对啊……”这是一名已经年逾不惑的进士。 他应当连孙子都有了,但在挣扎思索许久后,他还是叩请皇帝:“请陛下明察!莫叫忠骨蒙冤啊!” “陛下——”有个最让陆怀卿觉得意外的人也站了出来。 王垠安那个胆小鬼,这次终于不再胆小:“家父也曾受谢慈迫害,请您为家父做主!” 他用力在殿上叩头,陆怀卿难得看到这人如此正经的模样。 裴钦顿了一下,也起身叩首:“臣以为确实应查谢相。” 王家父子也紧随其后,他们二人并未多言,只是跟着众人叩头表明了态度。 “好啊……”皇帝一下子被众人围住,他怒极反笑:“逼朕?” 他看到殿中除了谢慈,还有一人仍就没有表态。 那是他从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关注过的傅葭临。 “淮儿,你说他们都是乱臣贼子,对不对?”皇帝目露偏执。 就算他极力想将自己装成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样子,但他眼底害怕却已经暴露无遗。 再厉害的人都有苍老和无能为力的一天,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例外。 傅葭临看着面前的父皇道:“父皇,谢相结党营私、构陷朝臣、纵容族人都证据确凿。” 陆怀卿他们都是证“旧罪”无,而他还要证“新罪”有。 “谢相纵容谢氏族人在南州、沧州、青州多处占地、鱼肉乡民,这是儿臣查到的证据,以及从诸地带回的证人。”傅葭临道。 陆怀卿看到被领进殿内的证人,其中就有她赴京途中见到的那个名叫“小馒头”的小姑娘。 当时她和这人闲谈的内容,只是和傅葭临闲谈时曾提起过——他竟然就能顺藤摸瓜查下去。 “臣江映拜见陛下。”陆怀卿看到一个还很年轻,却已斑白了鬓角的文臣进殿跪下。 他叩首:“这是这些年谢相私下打压的寒门官员。臣等微末之躯,皆盖名信作保,恳请陛下过目。” “这是诬陷!”刚才一直冷静的谢慈,看到这些证据终于煞白了脸怒斥。 傅葭临很了解他父皇真正的逆鳞:“父皇,谢相当真辜负了您的信任。” 皇帝不会在意江逾白和陆珏的死,但他一定不会允许任何人挑战他的皇权。 宫人将证据呈给皇帝,他看清这些证据,劈头盖脸砸到谢慈脸上:“谢慈!这上面白纸黑字都写得够清楚了!你还要怎样才算是证据!” “父皇莫要动怒,都是这谢相胡作非为,蒙骗了您。”傅葭临不着痕迹提醒他父皇。 父皇很快明白傅葭临的意思—— 对,都是谢慈诓骗了他,不是他的错……绝不是! “来人……把这个蒙骗圣心的逆臣给朕押下去,彻查谢崔二人。”皇帝道。 他又看到仍就跪着的众人,也妥协了一步:“彻查陆珏和王益之死……还有江逾白一案。” “陛下圣明——” - 回去的路上,陆怀卿问傅葭临:“傅葭临,那江逾白的案子……” 傅葭临:“今日的事朝臣都看在眼里,父皇妥协是必定的,也只有这样才不会让父皇事后再追责。” 他的这位父皇最是多疑敏感,也最在意自己的皇权和帝王威严。 只有彻底把他的错都推到谢慈身上,让他成为那个“主持公道”的被蒙蔽的好人,他才可能给江逾白翻案。 “你今日是不是在怀疑我?”傅葭临问。 毕竟,他没有跟着谢知寒他们一起……那般壮烈谏言。 陆怀卿摇头:“不是和你说了吗?信任是最重要的,我肯定相信你!” 傅葭临又问:“那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圆滑妥协,是不是……” 是不是觉得这样不好,没能让他父皇付出代价,也终究放过了同样该受惩罚的人。 “不是!傅葭临,你今日很勇敢的!”陆怀卿道。 不论是江逾白,还是王益,甚至就算是她父亲和大伯……归根到底和傅葭临都没关系的。 他完全可以选择冷眼旁观,但他没有,还帮忙想出了别的惩罚谢慈,帮旧案平反的法子。 “你不要想那么多,你已经做得很好啦!”陆怀卿认真道。 或许前世十五六岁的自己,真的会觉得这样的法子还是不够好。 但是经历过漠北动乱,看过血流成河,也见过权力博弈的陆怀卿明白今日的局面已经很好了。 既让旧案沉冤昭雪,让谢慈付出了代价,也保全了谢知寒、江心月等人的性命。 这已经是最折中最好的的法子了。 至于让皇帝也付出代价…… 除非,傅葭临像前世一样弑父。 不然大燕一个“孝”字大过天,就算是以后太子即位了,都不可能指摘他父皇一句话 “傅葭临!”陆怀卿伸手捏住傅葭临还是紧抿的唇,“不许不高兴,要多笑笑,要觉得自己就是做得很好!” 前世,她怎么就没发现傅葭临居然这般心思细腻。 陆怀卿看傅葭临听到她的话,果真扬起嘴角轻笑。 他就像从前自己教他那样笑得,梨涡绽放,笑得真诚而热烈。 陆怀卿伸手戳了戳傅葭临的梨涡,看到他敏感地怔愣在原地。 她负手打量傅葭临—— 她前世怎么就没发现这么敏感呢? 不仅身体很敏感,碰一碰就脸红呆滞,就连心思都如此细腻多思。 “傅葭临……我给你找到一个好出路了。”陆怀卿煞有其事道。 傅葭临:“嗯?” 陆怀卿狡黠一笑:“你以后去写传奇故事,一定很会拿捏主人公心动时候的心思。” 傅葭临听到这句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时,一下子脸红到了脖子根。 哇喔—— 陆怀卿不禁感叹。 果然是十分敏感。
第六十五章 大燕的天牢除了地上的牢房, 还在地下修了一层牢房,里面都是关押的十恶不赦且重要的犯人。 而在地下这层牢房里,除了岩壁上的一点微弱灯火, 再不会有别的光亮。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最里面的那间牢房里传来男人喃喃自语的声音。 年轻的看守听到这声音,心里觉得瘆得慌, 有些可怜:“这谢相进来以后就一直喃喃这话,听得人心里发慌。” “呸——什么谢相?陛下已经去了他的职位!谢府都被抄了!”年老的看守啐了一口。 他在这天牢当职多年, 见的东西可不少。 这谢慈如今虽身在狱中,但有饭吃有水喝,也没人严刑拷打他。 要知道当年江少保可没有这待遇。 当年谢慈不仅命人严刑逼供, 甚至叫人挖去了江少保的眼睛, 还烙聋他的耳朵—— 如今江少保平/反,来日入了太庙也有天师招魂,可这又瞎又聋的江少保怕是也听不见了。 “高公公里面请——”天牢的头头热络引着高安往里走,“你们两个说什么呢?还不快来给大人开门。” 守卫连忙去帮高安开那扇关着谢慈的牢门。 “都出去吧, 我想和谢相叙叙旧。”高安道。 谢慈靠着墙, 仍旧闭着眼絮絮叨叨背着《千字文》。 “资父事君,曰严与敬……”谢慈背到此处的时候,突然停下了。 “不继续背吗?谢慈?”高安反问。 他当然知道谢慈不敢继续背,因为下一句是“孝当竭力,忠则尽命”。 谢慈扯了个笑:“你来是想问我陆玠的死吧?” “你没资格提陆兄!”高安踹了一脚谢慈。 谢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反问:“你应当也查了吧?你也没想到真是傅书杀了陆玠?” “陆家兄妹认贼作父,你高安不也给仇人当了这么多年的狗吗?”谢慈嘲讽。 高安:“就算知道真相又如何?你还能杀了皇帝不成?” “那是你们不敢……高安,我手里还有一张底牌, 可以让你替陆玠报仇。”谢慈扶着墙。 高安:“什么底牌?” “那得等你把我救出去了再说。”谢慈道。 这人就算身陷囹圄,有求于人依旧不落下风。 “你以为我会信?”高安反问。 谢慈:“你除了信我, 别无他法。” 他负手,好整以暇等着眼前的高安答应。 高安转身离开,在即将走出牢房的那刻停下脚步:“需要我怎么做?” “我要见崔婉。”谢慈急切道,“今晚就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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