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他转身踏入虚无。 魂光点点,氤氲如雾,朦胧中,潘垚好似瞧见了虚无之境。 那儿有条河,河水泛着黄浊之色,流水声响,时不时的有小浪打来。 仔细看,河水下头还有人头浮动,那是渡黄泉的人淌在其中,面上或痛苦或麻木。 他们任由黄泉水洗去喜怒哀乐。 黄泉水涌动,流水推动着他们往前。 上了黄泉岸,各个神情麻木地往前走。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当真是应证了那一句,生死面前无富贵,黄泉路上无老少。 一艘客船停在岸边,一位戴着斗笠的船老板接了有些茫然的小兰香。 “这位同志,快上来坐吧,我送你渡黄河。” 黄泉彼岸,一直不敢渡黄泉的一位汉子生气了,他见到船老板招呼小兰香,一下就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脚踢了个石头过去,满脸横肉地凶道。 “你这小子好没道理,明明是我先来的,好说歹说,好话都说了一箩筐,你就是死心眼的不让我渡河!” “这会儿,这娘们唧唧样的小子一来,你就要渡他过河,谁让你这样的?你是想讨打是不是?” 说完,他捏了拳头,左边脸上的一块灰斑也带着凶气,作势要朝人打去。 船老板一点也不怕,腰板直了直,还将脑袋凑了过去。 “你打呀,你打,朝这里打,我不怕你!” 汉子怒得不行,眼睛瞪得和牛眼一样,鼻孔撑开又收缩,呼哧出阵阵阴气。 最后,他瞅着船老板凑过来的尖头斗笠,情知揍不得他,只得恨恨地摔下了手,不忘撂下狠话,为自己找回几分薄面。 “你小子行,真是行,哈!你最好一直吃公家饭,回头要是让我逮着了机会,我一定揍得你满地找牙,跪着求你爷爷我开恩!” 汉子是身量高大的男人,生前吃得也好,个子高高壮壮,还带着大金链子和腕表,这会儿,他又重新蹲回黄泉路边的一颗大石头下,眉毛拧在一起,目光很凶的看了船老板一眼。 船老板身量单薄,只二十七八模样,手脚都瘦弱,不过,对于汉子威胁的目光和放下的狠话,他一点也不怕,呛了一句你就等着吧,回过头,他冲小兰香笑了下,放了木板,让小兰香登船。 小兰香走过木板,下头是黄泉水浪滔滔,黄浊之水涌来,带着骇人的气势。 小兰香上了船,坐在里头的木头凳上,倒是不敢乱动。 目之所眺之处,黄泉水汹涌沉浮着一个个人脸,或贪嗔痴,或爱恨别离,各种神情在黄泉水的洗濯中,逐渐麻木。 饶是自己也是一只鬼,看到这样的一幕,小兰香也有些害怕。 “这位同志莫要怕,这黄泉水洗去怨恨,贪恋,不甘……只有迷障重重,走不过黄泉路的人才要入这黄泉水,你的魂灵轻盈,已经看开凡尘俗世,无须再以身淌江了。” “你别担心,我开船载你就好了。” “还有啊,刚刚那人也不是我和他呛,他实在是有点凶,还说什么好话歹话说尽,好话说了一箩筐,明明是我和他好说歹说,他就是听不进去。” “你瞧他身体沉沉,要当真让他上了我的船,我这船保准得翻!” “我明白了。”小兰香微微颔首,“多谢船老板。” 下一刻,只听船下突突突的声音响起,小兰香吓了一跳。 船老板哈哈笑了下,“瞧你穿这身衣裳,还是褂裳啊,这倒是少见……你死了很久了吧,难怪不知道,这是马达,不用撑船,吃了汽油柴油,船自己就能走。” 船老板怕小兰香不适应,拍了拍船边缘,招呼了一声,船儿通灵一般的晃了晃,接着,一道青烟拢过,这艘客船里又有了变化。 只见马达声消失,船头处却有了摇橹。 船老板坐了下来,调整了下坐姿,摇着橹往前。 他一边摇橹,一边唠嗑,瘦削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左右也已经死了,黄泉路这一程,咱们就慢慢地走,走得妥当,不要着急忙慌的,唉,着急忙慌容易出事。” 小兰香点头。 路途漫漫,左右无事,都说十年才修得同船渡,船老板瞧着小兰香沉默,未免小兰香一直看着茫茫无边际又天光晦暗的黄泉水愁苦,船老板聊了许多。 这样一来,小兰香知道了好些事。 他知道这船老板死了没多久,之前是赶船时候跌死的,还成了缚地灵,因为碰到了一位修行的小仙长,小仙长助他勘破迷障,破了缚地灵的束缚,又送他入黄泉。 走的时候,还将幻化成船的蚌壳送给了他。 地府瞧他带着船,投胎的机缘也未到,物尽其用,就让他在黄泉里摆渡了。 “我啊,人间还有两个娃娃,一儿一女,都小啊,小的那个,我刚死的时候,她还没满周岁呢……唉,自己死了也就死了,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他们了……” 小兰香瞧到,想起了往事,船老板摇橹的动作都慢了两分,眼睛中隐隐还有道红光。 那是说到伤怀处,鬼泪沁出,鬼灵不稳的现象。 小兰香正要开口相劝,好在,这船老板自己也知鬼流泪太多不妥,这会儿仰了仰头,抽了抽鼻子,将那伤怀之意压下,面上带上了希冀的神情。 “现在好了,”他拍了拍客船的边缘,“我在黄泉上摆渡,积阴德,阴德荫蔽子孙,我那两个娃娃啊,他们以后碰到的是善人,是贵人,从此顺顺遂遂,平平安安的……” “我这当爸爸的,生了他们,将他们带到这世界上,在他们年幼时候,最该给他们庇护的该是我……可我早早的就死了,是我对不起他们。” 小兰香的目光落在船老板面上,见他表情难受,是真的自责。 他出言宽慰,声音温润,不急不缓。 “莫要这么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生死一事,又怎么会是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能够预料的?您还记挂着两个孩子,就是个好父亲了。” “再说了,您也说了,您在积阴德,想来,就算此时两个孩子还年幼,有家里人帮衬,日子就过的还行,船家莫要多思。” “是啊,我只要好好的摇橹,送人过河就好。”船老板摇着橹,笑得感叹,“我是碰上好人了,那小仙长人好啊,渡化了我不说,还送给我这样一艘船。” 他又拍了拍船沿,一阵黄泉水涌来,船儿在水波中晃了晃,船身微漾,卸去其中的力道,行进更稳当了一些,船上的乘客也没有受到太多的惊吓。 小兰香也稀罕,“这船好似有几分神通?” “没错,这是一颗河蚌所化!”船老板自豪。 “为我点庇护的鬼差说了,我在黄泉上行船积阴德,河蚌也能修行,数年过去,我积下阴德,它修成妖身,也是一场机缘。” 船老板想到这,虽然天光晦暗,仍然乐得眯了眼睛。 就是因为他被鬼差点了庇护,现在算官家人,刚刚瞧着那高大个子的壮汉,见他捏拳头,他也不怕! 上回那人硬是要乘船,打了自己一拳,结果呢?自己身上漾过道冷青色的光,直接将那一拳力道弹了回去。 “想不到我生前只是个农民,一个防汛办扛沙袋的活儿,还是托人找的,急里忙慌地还把自己跌死了,死了后却是有机会吃上公家饭……真好,真好!” “是很好。”小兰香眉眼里浮起笑意,由衷道。 修行的小仙长? 会是芭蕉村的小仙长吗? 小兰香想了想,也就这么问了。 方怀舟听得眼睛瞪大,末了,他一拍大腿儿,“亲人哎!” 这下,就连内敛的小兰香也忍不住了,他一道哈哈哈地笑了出来。 一时间,无波无垠,天光晦暗又弥漫死炁的黄泉上有了分轻快。 江波中,一艘小船摇着橹渐渐远了。1 …… 芭蕉村,小庙。 虚无之境只片刻便从眼里消失,虽然惊鸿一瞥,潘垚还是认出来了,那黄泉边停船戴斗笠的船老板,斗笠下头的那张脸,她前些日子见过,他分明就是方怀舟啊! 潘垚瞪大了眼睛,还想再去看那虚无之境,却不得章法。 她只得扼腕的放弃。 这一会儿,魂灵之力散去,此处没有小兰香的身影,小庙角落里,留存着小兰香戏子服和头饰的箱子里,戏子服有如老旧古朴之物,风一吹,化作了灰烬,转眼便散开消弭了。 一并化去的,还有那道名为【相思符】的入梦符,只见符箓上,飞魂魄游四个字漾过一道红光,随而黯淡,黄符无火自燃。 于大仙注意到潘垚的目光一直落在小兰香消失的那个方向,时不时的,她还要瞪圆眼睛,又或是将眼睛眯上一眯,最后,垂头耷脑的放弃了。 “怎么了?”于大仙不解,“有什么不妥吗?” 潘垚抬手指了指前头,“刚刚小兰香走了后,我瞧到方怀舟了,他在一条河上摆渡,河水很是黄浊,岸边有人在走,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 “水里还有人随着河水起伏。” 于大仙静静听了潘垚的话,末了喟叹一声。 “真是黄泉路上无老少……土土,你刚刚瞧到的,应该是黄泉。” “人死后,走到黄泉边,洗一洗手,瞧到自己的手成枯骨,那才知道自己死了。” 潘垚点头,“恩,我也是这样想的。” 在典籍里写了,人死后会走黄泉路,过了黄泉路便是鬼门关,鬼门关是阴曹地府的关隘,上头写着“幽冥地府鬼门关”七个大字。 鬼门关的鬼差会盘问死者生平事迹,做恶事的受刑拷打,做善事的平安走过……过了五关,才见阎王。 然后走十关,过奈何桥。 桥的尽头有一块土坡,听说站在那一处,回头再看一眼,还能见到这辈子最牵挂的人和物,那便是望乡台了。 最后,魂灵饮下孟婆汤,重入轮回。 …… 听到潘垚说方怀舟在黄泉摆渡,于大仙走到窗户边,抬手将被风吹得半阖的窗户重新撑开,感受那迎面而来的春风。 “这也是他方怀舟的机缘,阴间做事,不留姓名,积的是阴德。” “阴德荫蔽子孙,他那两个孩子,倒是不要太过忧心了。” 听到于大仙这话,潘垚也替方怀舟欢喜。 “我那时也看了他家两个孩子的面相,两个都不错,师父,你前段时间不是还和我说了吗?男阔金,女阔银,阔头的姑娘难得寻。” “我瞧了,他们的额头都阔,就是和燕子姐姐比,也只差了一点点。” 虽然潘燕妮不喜欢别人说她脑门大,但是在《麻衣相法》中,脑门是天庭,天庭饱满,最是有福! 男子端庄大方,是升官发财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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