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天气晴朗,此时黄昏里时分,太阳还未完全下山,西边一轮暮日散发出柔和的光,暮光晕染了云朵,霞光半边天,就连冰冷的墓园也不吓人了。 清风徐徐吹来,余光落在树梢,落在墓碑上,犹如往上头披了一层薄纱。 这会儿,一切都变了。 只见天光晦涩了几分,像是染了一层灰,带着死寂,树梢下,墓园阴影的地方,有几道影子若有似无的飘忽着,前头那棵松柏下,尤峰的脸格外清晰。 只见他脸色又青又白,没有一分的血色,失去生命,那双眼睛好像都带着几分恶劣和无情。 几人吓了一跳。 郑音容捂着心口,抓着身边赵来云的胳膊。 赵来云吃痛,心下也震撼。 不知道是吓的,亦或是旁的什么原因,这会儿,他的脸色白得吓人,和死人也没差。 不过,这会儿大家脸都白,他这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倒是也不显得扎眼。 潘垚介绍:“这就是尤峰了。” 丁桂香忍着惊惧,又问了一遍,最后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鬼物好戏人,尤其是吓到人时,它们能感受到那股惊惧,这情绪对它们来说,就犹如琼枝甘露一样的美味。 尤峰死后便在黄泉边折腾着过河,他没见过人,也没有吓过人,倒是不知道鬼能吃这情绪。 这会儿,郑音容三人惊惧,他尝到滋味,馋心和贪婪心顿时升起。 这下,他也不接话头,桀桀怪笑一声,眼瞅着就要朝巨人观的死相变去,想再多吓吓几人,他好继续饱食一顿。 黑雾渐浓,恶臭涌起。 潘垚怒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落,只见一道雷光顺着链子朝尤峰袭去,直把他电得颠三倒四,浑身那黑雾散去,重新变成青白模样,这才罢休。 “我说我说。” 吃了罚酒,这一下,尤峰看着潘垚的眼里有了惊怕。 刚刚那一下雷光,他从骨头深处疼起,上刀山下油锅,大抵也就这样痛了吧。 尤峰老实了。 “那天的天气有些阴,我在路上走着,眼瞅着就要下大雨了,那位大哥停了车,摇下窗户……他问我,要不要让他捎我一段路。” 尤峰回忆。 人和人的境遇怎么能差这么多?他还记得赵祥鹏摇下窗户,见到彼此模样时,两人眼里的诧异。 不错,乍一看之下,他们生得有些像。 两人都是人高马大,四肢魁梧,留着板寸头发造型的大汉。 只不过赵祥鹏是做生意的,气质温和一些,尤峰却一脸凶相,左边脸上还有一点灰斑。 雷声轰鸣,大中午时候,天光一下就黯淡了下来,天上雷光电闪,带着骇人的气势,眼看着一场大暴雨就要来临。 尤峰上了车,嘴里感激,一路上,他的眼睛却没有离开赵祥鹏脖子上的大金链子,还有手腕上的手表。 那手表……一瞧就知道它很贵! 尤峰皱了皱眉,“也怪那大哥自己瞎好心,又瞎嘚瑟显摆,阔就阔了,竟然还显摆到我头上来了?” “所以啊,我就把他给劫了!” …… 雨下得很大,水哗啦啦地砸进车前玻璃,后视镜也看不见,视野太小,怕冒雨行车不安全,赵祥鹏便踩了刹车,将车子停在一边。 他拉上手刹,正想回头说什么,这时,一根皮带缠上了脖子。 后面缠上的力道特别大,赵祥鹏用双手去挠,脚下乱蹬,却挣不脱那皮带。 很快,他手一软,整个人都没了意识。 …… 墓园里。 尤峰摊了摊手,还不觉得有悔。 “应该还剩一口气,我剥他衣服换上时,摸了摸他的身子,那身体还是软着热着的。” “我只求财,不夺命,何况那大哥人还不错,瞧着下大雨还要捎我一程,那段路可不安全,以前雨大还有山洪泄下,我心里也领他这份情。” 按尤峰的说法,雨下得那么大,那儿又偏僻,他和赵祥鹏又素不相识,他要是心狠一些,直接害了赵祥鹏的性命,都没人找得到他。 留一口气,还是他感恩,心里仁慈呢。 潘垚和于大仙听了,连连皱眉。 不愧是生了副恶人相的,相由心生,这人行事就是恶。 潘垚在心里偷偷打叉叉,红色的。 她在心里暗道,别的先不说,反正那花皮包袱是别想了! 旁边,丁桂香听到这里,她捂着嘴巴,眼泪都下来了,喃喃自语,道。 “你不是人,祥鹏好心载你一程,他好心……” “雷打真孝子,财发狠心人!”尤峰皱着眉,眼里透出凶相。 “他戴金戴表的,一副富贵相,走出来就该知道会馋到别人,怪不得我!” “只能说他太天真了,这世界上还是坏人多,随随便便便要做好人,自己又没个戒心,损了财也是活该。” 尤峰说完,自己也不是滋味了。 那身好衣裳才穿上,金链子和手表也才戴上小半天,他就被人害了。 直到现在,他都还想不明白,害他的那小子是谁,到底又为何要害他。 要是也为财,将他丢进河里,怎么可能还留着大金链子和手表? “天杀的,要是让我逮着他,我非拖他一起下黄泉不可!” 尤峰眉眼一沉,凶相毕露。 潘垚没好气,“这是上天开眼,报应!” 虽然已经迟了,潘垚还是问了一下事情发生的地址。 停车的地方是凤凰洲的一段土路,尤峰抢了赵祥鹏的衣裳和财物,直接将人丢在附近一处桥洞下头,那儿乱石杂草丛生。 汽车他倒是不敢要,市里的车都是有数的,自行车丢了都能追回去,更何况是这样显眼的桑塔纳。 所以,他一开始没想要抢车。 但是,一辆车对男人的吸引力极大,尤峰心痒痒,到底还是没舍得。 左思右想,他便想着将车开上一两天,过过瘾,回头再寻个地方丢了。 哪里想到,才开了小半天,这福气的滋味吧,嚼吧嚼吧,还没囫囵地吃出个味儿来,他就没命了。 …… 天擦擦黑的时候,经过牛头湾时,尤峰瞧着桥上那处风景疏朗,能见到远处的牛头青山,山半腰有云雾缭绕,如仙人之境。 下过雨的空气也清新好闻,想着今日收获不错,他就停了车,站在桥边看风景了。 手扶在桥边缘,欧米茄手表滴答滴答走,清风吹来,浊气尽吐,尤峰有大江大河尽在脚下的畅快之感。 …… 墓园前。 尤峰一脸晦气,“也不知道那臭小子是谁,他朝我这边走来,开始时候,我也没多介意,只以为是路过的人,哪里想到,他朝着我就扬了把灰,眼睛被迷了,我才吸了几口气,人还有点晕乎。” 等再醒过来时,人就在黄泉边了,尸体都被泡成了巨人观。 可以说,尤峰那条命是没得稀里糊涂的。 …… 尤峰愤怒:“没弄明白我怎么死的,我死都不瞑目!我还记得那人的模样,再让我瞧着他,我一定把他的皮都剥下来!” 潘垚:…… 该!这就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 “回头我给你报个案吧,你把你是哪里人和我说下,凶案一般是为情为财,还有就是为仇,你人这么坏,说不定是得罪仇家了。” 见尤峰一副不信任模样,潘垚又举了个例子。 “你放心,报案肯定好使,你瞧,前几天赵家烧下去的包袱上头贴了冥国邮政,走了官道,东西就有了保障,名字对不上,你还拿不到错包。” “甭管上头还是下头,公家做事,那绝对公平公正还负责人!” 尤峰: …… 听起来,好像也有点道理。 …… 潘垚要送尤峰下去,尤峰抱着胳膊,这会儿却不想回黄泉边了。 “那下头有什么好看的,除了土就是河,还有一个臭赶船的,我不走,我要在这儿待一待。” 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会儿暮色发沉,日头晒不到尤峰,他贪恋人间之色,倒是不想被送回黄泉边。 潘垚没有理睬他,准备等占卜到赵祥鹏在什么地方后,再把这尤峰送回去,左右时间也不迟。 丁桂香心神不宁,潘垚宽慰了几句。 “阿姨,你别担心,赵大叔肯定还活着,他可能是伤到哪里了,一时忘记怎么回家。” “等我占卜后,知道个大致方向,回头你们去寻他,一家人就能团聚。” “恩。”丁桂香轻声应了一声。 她怎么会不知道,他家老赵肯定是伤到哪了,说不定是脑袋,结果忘了家,忘了自己和小景。 又或是瘫了? 不然,丁桂香实在想不通,依着赵祥鹏的性子,他又怎么会不自己找回来? 丁桂香心里浮起赵祥鹏衣衫褴褛,胡子邋遢,瘦得皮包骨头,拄着一根拐杖,拿着破碗乞讨的模样。 只这么一想,她心里就心酸得不行。 …… 刚刚准备占卜,就听墓园前头有吆喝声传来,潘垚顺着声音看了过去,瞧见来人,她的眼睛瞬间瞪圆,有些意外了。 来人竟然是张礼鹤张天师。 只见他身边跟着纸人阿大,阿大手中拎着一个大约二十岁出头的青年,青年个子中等,被阿大拎着,就像提溜着鸡崽一样轻松。 这会儿,吆喝声就是从张礼鹤口中传出来的。 “你小子老实一点,要是再敢耍滑头,小心我让阿大把你的头拧了!” “不敢不敢,大师我不敢的。”青年畏畏缩缩。 他感受到捏着自己脖子处的那只手冰凉没有温度,再想起那人没什么感情的眼睛,还有他突如其来的出现,以及旁边这人算卦天师的身份……一瞬间,青年对阿大的身份有了猜想。 他越想越怕,眼里的畏惧也愈发膨胀,下一刻,在瞧到墓园处的赵来云时,那恐惧就像找到了出口,一下就宣泄了出来。 “来云哥,你只说这人是个穷酸算卦的,没说他有真本事啊!” “要是知道他能养小鬼,打死我也不掺和你夺家产这事!” “左右你那堂弟的脑袋都被开瓢了,命都没大半条了,再费这事干嘛?这下好了,我惹到鬼了……这道长养小鬼啊,他养的是小鬼啊!” 青年越说越怕,最后,他崩溃地抱着头,脚一软滩了下来,朝着阿大和张天师就是猛一阵磕头,嘴里不住喃喃。 “小鬼大哥饶命,天师饶命……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张礼鹤跪在脚边的青年踢开,呸了一声,“胡说什么呢,你才养小鬼,你全家都养小鬼。” …… 那边,瞧见来人时,赵来云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色更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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