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犹如春日清风中的蒲公英一般,轻盈又翩跹地朝外头飞去,穿过半开阖的窗户,绕过木窗上那似栅栏的木棍,朝黑暗中一跃而去。 “哎,它跑了。”翁志仙着急。 潘垚:“不急,我们跟上它。” 翁志仙有些为难。 他也想动,可自己这腿伤和腰伤还没好,如何能走? 下一刻,翁志仙朝阿大看去,咧嘴笑了笑,“小兄弟,都说叫生不如叫熟,还是再麻烦下你吧,不不——不用抱不用抱,你背着我就成。” 翁志仙讪笑了下,摆手拒绝了阿大要抱的手,他总觉得被抱着,有些怪怪的,又说不出是哪里怪。 因着好奇是谁待自己这般好,竟还舍了机缘,逆天改命地救了自己,翁志仙心中焦急又感动,瞧着阿大都不怕了。 …… 夜色微凉,天上一轮明月,映衬得那天幕都成了幽蓝之色。 翁志仙趴在阿大背上,看着前头提着灯的小姑娘,只见清风吹来,裙子微微摇摆,拂动灯光摇曳。 她行进间不急不缓,自有怡然自得的气度。 一抬脚,只小小的几步,身边的景就在不断地后退。趴在阿大背上,翁志仙还瞧到了村子口的那棵大柿子树。 冬日的柿子树落了叶,树枝疏朗,上头挂着橘色的柿子果,清风吹来,树枝摇摆,在地上投下属于月夜的影子,清幽又静谧。 这一处除了月光,便只有潘垚手中的龙形灯泛着暖光,龙口衔珠,光晕灼灼。 那抹如流萤的绿意一直在前头飞舞着,时不时地,它还绕着潘垚转了转,似在好奇。 小姑娘笑了笑,大大的杏眼潋滟着水光,像是天上的繁星坠在其中。 “走呀,带我去找它。” 绿意知意,它高高跃起,如光似风。 约莫过了十分钟,潘垚捏着灯柄,脚步停了下来,道。 “到了。” 到了? 翁志仙从阿大的肩膀处探出头,左右瞧了瞧。 周围黯得很,冬风呼呼吹来,好似还带着深山里的狼嚎和野猪叫声。 这地儿……是深山里头? A市这边是南方,种的多是四季常绿的树,便是初冬的季节,山林里也是郁郁葱葱,松针簌簌作响。 潘垚提着灯,脚踩着地上的枯叶,抬脚朝前。 很快便来到一株古树前。 她抬头瞧这棵古树,只见其枝繁叶茂,树枝虬结,枝干朝四面八方生长而去。 主干很粗,约莫要四五个人才能抱住。 粗糙的树皮,上头还有无数的气根垂下。 这是棵大榕树。 瞧它生得这么大,该有数百上千年的树龄了。 一直在半空中的那点绿意绕着潘垚跳了跳,最后跃进大榕树中。 翁志仙也瞧到了这绿意没入褐色树干中的一幕。 他瞪大了眼睛,“这么说,是这棵树救了我。” 潘垚点头,她眸光扫了扫,视线落在一处,下一刻,手中的灯一提,往大榕树的一处枝干位置照去,示意翁志仙瞧这。 “翁叔你瞧它像什么?” 翁志仙一看,冷不丁地还吓了一跳。 只见那光亮照耀下,可以清晰地瞧到,这一处的树干好似生着一张脸,微微凸起的地方还像手和脚。 瞧过去就像有个人要从树里走出来一样。 只是,此时它的眼睛是闭合着的。 潘垚好生可惜,只差一点,只差一点这榕树便修炼成精,从树身中走出来了。 机缘予了翁志仙续命,成精之事,功归一篑。 “我记起来了!” 潘垚侧头看去,就见翁志仙一拍手,面露恍然之色。 他看了眼大榕树,又朝周围看了看,最后,目光急急地朝潘垚这边看来。 “我听我老娘说过,我小的时候,有一次跑丢了,还在外头过了夜,后来还是自己找回来的,那一回,我就是丢在山里头了。” 那时他几岁来着? 六岁还是七岁? 都要记不清了,反正没人寻来! 那时,他丢在了外头,一夜没回家,后来是自己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地又寻了回来。 到家时,还是瞧着他衣服上被刮了几道口子,老娘心疼衣裳,拎着胳膊一番问,这才知道他晚上丢山里了。 翁志仙想想还有些心酸。 他排行老三,上头还有大哥二哥,下头有四弟五妹六妹和七弟,还有一个老八。 老八早早就没了,就喝了一碗米汤,人就莫名其妙的没了,也不知是不是噎着呛着,又或是本来就病着。 “唉,也怪不着我老爹老娘,那时候家里孩子多,命就贱,看顾不过来。” 冬风吹来,大榕树沙沙作响。 翁志仙瞧着这树,又抬头瞧了瞧周围。 “原先都不大记得了,这会儿一瞧,倒是有了几分印象。” “这个地方,我们都叫它月亮湾,在这处瞧月亮,月亮格外的大,尤其是那儿。” 潘垚顺着翁志仙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这棵大榕树冠如华盖,覆盖的范围竟然有百米之大,他手指的地方是这棵榕树的一根气根,榕树生长得靠近崖边,这根气根更是生得颇巧,它从这个山头探向另一边,正好落在另一座山头上。 这样一看,倒像一座桥一样,它将原本分开的两座山头相连了。 翁志仙指的便是这一根气根处。 只见中间悬空,下头是缥缈的云雾,那一处视线没有被挡,从那儿看景,自然美得动人心魄。 只是这地儿也险,只一根气根探出,下头是百丈悬崖,要是一不留神跌了下去,保准尸骨无存,是以,漂亮归漂亮,还真没什么人上山来瞧月亮。 每天忙着赚钱还来不及! 翁志仙迟疑:“我好像在这儿瞧过月亮。” 潘垚转头看去,就见翁志仙拍了拍脑袋,一副记得不是太清晰模样。 翁志仙皱着眉,视线盯着古树,没有再继续说话。 依稀之中,他好像瞧见一个又瘦又黑的小孩,爬上了这条气根,天很黑,风呼呼地吹来,背篓里的菌子早已经跌在山路上,怕得想哭的时候,一轮明月升起,美得让人心惊…… 翁志仙搀着阿大的手,一瘸一瘸地走到大榕树下,绕着那需要好几人抱柱宽的树干走了一圈。 最后,他指着那树洞,一脸惊喜道。 “对对,记起来了,我从那边山头爬了过来,有些累,也有点冷,直接便在这坑洞里睡了,那时候天冷,蛇都在冬眠,正好也在树坑里,我扰着蛇了,就被它咬了……” “疼啊,疼得我晕过去了,我记得,那蛇的蛇头还是三角的。” 三角,那便是毒蛇。 翁志仙觉得奇怪极了,这么走一遭,他竟然将小时候的事记起来了。 被咬后晕了,等再醒来时,手上没瞧到咬痕,小孩子只以为是做了个梦,丢了竹筐,也丢了捡的菇子和木耳,只得再捡些木头,心中忐忑,跌跌撞撞地摸回了村子里。 要不是衣裳被刮破了,家里人还发现不了,小孩子竟然在山里睡了一夜。 翁志仙稀奇。 他抬手瞧自己的手,对着手腕位置摸了又摸,那儿平整光滑,没有留一丝半点的疤痕。 “这么说,那时候我被蛇咬死了?” “那这树爷爷为啥要救我?” 难道是瞧他生得俊俏可爱。 翁志仙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即一丢手。 嗐,人得有自知之明,他翁志仙这辈子就没和俊俏沾过边,成年没有,小时候也没有,那时候生得又黑又瘦,就跟皮猴一样。 “翁志仙翁志仙,都说人如其名,我嘛,沾了个瘟字,倒是和志仙没啥关系。” 翁志仙哈哈苦笑了下,这几年,他光顾着倒霉了,什么志气和仙气,那是半点没顾上。 听他这样吐槽自己,潘垚都绷了绷脸,总觉得自己这会儿要是笑了,翁叔保准哀怨地瞧自己。 “翁叔敞亮,看得开。” “看不开不成啊。”翁志仙摊了摊手,“日子本来就过得苦了,心里要是还苦,我就要被浸出苦味儿了。” 潘垚笑了笑。 她跟着抬头瞧这一处的老树,只见冬风吹来,树枝摇摆,沙沙作响,树干上的木脸五官朦胧,还能见到双眼闭合。 这大榕树为何舍了自己的机缘救翁志仙,这会儿,树灵闭口沉寂,谁也不知道。 说不得是精怪心善单纯,见不得人间小娃娃死在它腹肚之中,又或许是不忍见小蛇背了杀孽…… 潘垚眼里盈着好奇,浮想联翩。 “现在想想,我好像确实是从那时开始便大灾不停,小灾不断的,瘟仙的名头也打出去了。” 翁志仙仔细地想了想,虽然不知它救自己的缘由是什么,心中却感念这棵大榕树。 这几年虽然瘟,人也遭了好些皮肉罪,时常上演惊魂一刻,名声也不好听,大家都嫌他瘟,家里的老爹老娘也不例外。 不过,他还活着啊,活着便有万般可能,没瞧到这几年日子好过多了,有衣穿,有饭吃,蹬着三轮儿,卖把力气也能赚好一些的钱。 空的时候听听录音带,还有看看好看的电视电影,再下个管子,左右一人不饿,全家不愁,搁以前,哪里有这些东西? “我相信,以后的日子一定会更自在,更畅快。”翁志仙握了握拳,“能活着,还是得好好的活着。” 潘垚听了后,笑道,“叔是个知足的。”知足便长乐。 翁志仙摆了摆手,“哎,不知足不行啊,要是不知足,想得再多,那苦的也还是我自己。” …… 翁志仙这霉运究根到底,是因为他的死劫,是大榕树以自己成灵的机缘逆天改命,这才留了他一条命。 如此一来,这霉运便轻易不好改。 处处坎坷,处处绝境,却又处处逢生,虽然事有转机,却不免遭罪,一个不慎,晦占生机上风,那便是掉命的事,就是不掉命,回回如此,也着实磨人。 没瞧大家都不爱和他亲近,就怕沾了瘟的模样么。 就是至亲之人也是如此。 好在,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任何事都有一线生机。 潘垚:“翁叔,只等你过了七七四十九难后,这死命的晦就会散去,到时一定会否极泰来,福禄安康。” 在周易数理之中,一二三四五为生数,六七八九十为成数,平时常说的,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其中,太极便是一。 太极、两仪、四象、八卦,这些便是生数,也就是产生万物之数。而成数则是成就万数之数。生数和成数相加,则是五十五,如此一来,五十五便是天地总数。 五为小衍之数,天地总数去了小衍之数,则成五十大衍之数,遁去其一,则成四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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