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我知道,小年轻身上没有老家伙的气,要当真是做赊字道生意的,老婆子我可没这么好说话。” 大江哥听出了里头的未尽之意,心里松了口气。 看来,这是不打算讲究他们了。 “来来,阿婆,你家用多大的锅,我给你挑个好的!要是不急着要锅,您一会儿再来拿,我还能帮忙开锅,不多收钱,添个五角八角的都成,您凭着心意给。” 大江哥乐呵呵,生意经做得不错,开个锅还能赚笔小费。 这时候,铁锅得开了锅才好使,锅身擦洗干净,用一块生肥猪肉,中小火控制着,将肥猪肉当布一样,筷子夹着,一点点将锅的内里和外头擦过,肥油浸润。 一趟又一趟,直到肥猪肉不再发黑才成。 这是个耐心活,五角八角的,倒也是良心价了。 “不用,我的锅,自然得我自己开。”朱阿婆丢了这一句,神情依旧冷淡,拿出一个深蓝色的钱夹子,卡扣一扭,钱夹子打开,不多不少,从里头数了一十八块五出来。 大江哥振奋。 这开门红的生意做成了,没有讨价还价,还是买的,这代表着啥? 代表着今儿的生意都能顺顺当当的呀! “好嘞!收阿婆一十八块五,给您拿一口大锅。” “您家在哪儿,我给您送去吧。”见朱阿婆花白的发,大江还颇为不放心。 朱阿婆摆了摆手,拎着铁锅就要走。 “老姐姐,怎么才买一口锅?”旁边有街坊邻居搭话,“刚刚不是说了,摊子上的锅坏了两口么?” 其实,忠关街这一处的人都知道,朱阿婆做生意有些怪,她做的是晚市,熬了两锅的汤底,一左一右,但她从来只卖右边的那一锅。 就是右边的卖完了,再有客人来,她眼皮一撩,也只说了一声没货了,赶明儿早些来。 甭管熟客还是生客,都是这句话。 朱阿婆脚步停了停,微微侧头,视线瞥过柴油三轮车上那叠在一起的好几口大锅,呼了一口气,声音里有叹息和苦恼。 “另一口锅啊——” “另一口可不好寻,这儿没有。” 说完,老太太踩着黑布鞋,背上背一口黑锅,脚步虽慢却稳,抬脚朝东面走去。 西面这处,大榕树上,潘垚瞅着这背着黑锅走远的老太太,神情若有所思。 “想啥呢,盘盘。”潘三金擦了把汗,抬头就见自己姑娘抓着条树枝,眼睛瞅着一处,一副想事出神的样子。 “爸,我可能给小萤找到师父了。” “哪个哪个?”潘三金也好奇。 他听到这话,连忙跳到石头墩上,踮着脚朝左右看去。 老太太走出了一段路,远远的,潘三金只瞧到了一口锅。 “刚刚包打听说的朱阿婆?” “不是包打听!”潘垚朝下头瞪了瞪眼,嚷嚷道,“那叔叔刚刚说了,他叫从文,包从文,爸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人取外号?” “哈哈,说溜嘴了,爸爸的错,爸爸的错!” 潘三金认错也快,不怪他,刚刚那客人就像他说的一样眼睛利,嘴巴还利索,就买个西瓜的功夫,和他唠嗑的呀,连他家养不养猪,公猪还是母猪,那都想知道。 可不是叫包打听么! “真是这老太太?”潘三金可是知道,他家盘盘这几天有多操心小萤师父这事。 还闹了玉镜府君几回,每天夜里,不是拿好吃的上去哄人,就是耍赖,软的硬的都使了,只得了玉镜府君笑言,机缘一到,自然知道,不急。 …… 潘垚也想起了这事,瞅着老太离开的方向,颇为稀奇道。 “府君说的竟是对的,碰到了,我自然就会知道。” “那你还不跟上去?” “不急,等夜里时候,我再去瞧瞧。” 潘垚说了不急,潘三金自然便不再管这事。 日头一步步往上爬,晒得绿油油的树叶都打了蔫,蝉儿有气无力地嘶鸣,叫一阵,歇一阵,惫懒模样。 潘垚跳了下来,依着潘三金教她的挑瓜方法,左敲一个,右敲一个,又瞅了瞅西瓜的大屁股。 “这个好,爸爸,咱们切这个瓜吃。” 西瓜切开,露出红红的瓜瓤,一股甜沁的滋味扑鼻而来,咬下一口,汁水丰沛,瓜的清香盈满整个口腔,闷热的暑气一下便被带走了大半。 “舒坦~”潘三金喟叹了一声,瞧着旁边潘垚拿着蒲扇给自己扇风,乐呵呵又满足,“我闺女儿孝顺哟。” “爸,那儿真热闹,人是一茬又一茬的来买东西。” 潘垚摇着蒲扇,眼睛还盯着前头,只见烧柴油的三轮车前围着好些人,朱老太买了一口锅后,生意来了个开门红,接下来,好一些人都凑着热闹,买了东西。 不一定是铁锅和剪刀砍刀,车上有其他的生活用品,脸盆、保温瓶、碗筷……就连指甲剪都有。 原先听着一句白赊的铁锅不要钱,只是凑热闹的,上前一瞅,嘿,自己能用上的东西还真不少! 关键东西真不错,价钱也比店里的实惠。 买刀具和铁锅的也有,但不多,毕竟,铁锅和刀具这东西耐放,不容易坏,就是有想买的,听到赊一字,犹豫了一番,还是决定自己花钱买。 “不敢赊哩,欠着人东西,总觉得心里怪难受的。”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用起来都不得劲儿。” 都是淳朴的人,胆子还小,一个赊字,想到的便是欠,便是人家说了,要猪过千,牛过万,红薯卖到一斤一块钱了,人家才回来要债。 到时,要真能这样,一百四的钱也不算贵。 可大家胆子小呀,只想着,自己这是欠了一百四?心里搁着事儿,夜里都睡不好呢! 家里真要换锅的,咬了咬牙,不要赊,在江家兄弟的摊子前买了。 “别说,这质量还真不差店里卖的,还便宜了两块钱……走走,回去叫我大嫂子也来瞧瞧,前儿啊,我还听她在那儿念叨,说是家里缺一把好剪子。” 人群中,大家挑着东西,都颇为高兴,还热络地交谈准备将妯娌邻居也喊来。 钱花出去了,东西却买回来了,家里添个家什,到底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儿。 “我算是瞧出来了,”潘三金也有一肚子的生意经,“这兄弟俩啊,说的是赊,其实就是个引子,这就跟那卖狗皮膏药的一样,卖膏药之前表演个节目,将人都引来了,这才好做生意。” “是这个理儿,还是爸爸聪明,火眼金睛,一眼就瞧出了其中的关键。” 潘垚瞧着那一处,也跟着点头附和。 老话都说了,山主人丁水主财,这财炁呀,它就像是流水一样,汇聚在一起时,水势就大。 这不,这个人买了,那个人买了,原先没想买,只想瞅瞅热闹的人,瞧了心中也颇为意动,不知不觉地,他也跟着挑了起来。 三轮车那一处氤氲着如水的财炁。 潘三金都颇为意动,不过,他是个嘴硬又小气的。 “不去不去,说啥赊啊,我都瞧出来了,这是哄着我上去买东西呢。” 他都瞧出窍门了,再上去,那不是显得有些蠢蠢的?瞅着大家热热闹闹买东西,潘三金心动,却还得咽了最后一口瓜,嘟囔着别过头。 潘垚好笑,“爸,想去瞧就去呗,刚刚我瞧了,东西确实不错,赊刀赊锅虽然是个引子,但做生意嘛,为的就是赚钱,都是奔着过好日子去的,只要不犯法,怎样都不寒碜。” 潘三金:“那咱们瞧瞧去?” 在摊子上挑了一番后,潘三金挑了个新的保温瓶,潘垚一眼就瞧中了摊子上的碗。 “爸,买这个买这个,我喜欢这个。” 潘垚瞅着陶瓷碗上绘着的大公鸡图案,笑眯了那双杏儿眼。 她呀,准备买了搁在家里,年节祭拜的时候,尤其是给玉镜府君捎好吃的时候,就用这个。 公鸡仙人用鸡公碗,多应景儿呀。 潘三金:…… 他侧头瞧了瞧脆生生和老板喊着,来五对儿的闺女儿,呵呵笑着摇头。 “你呀,促狭。” 小丫头这是记着玉镜府君这几日的卖关子呢。 俗话说好事成双,买碗筷的时候,潘垚都挑着一对儿一对儿的买,在潘三金付钱的时候,终于有人喊了一声,说他要赊口锅。 潘垚看了过去,喊这话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 喊了一声后,见大家都在看他,他犹豫了下,目光落在大江小江兄弟身上,皱着眉问道。 “赊吗?” “赊!”大江小江对视一眼,紧着便拿出一个本子,要去记来人的信息。 “大哥,你叫什么名字?住的又是哪里?你说说,我给记上,等猪过千,牛过万,番薯一斤过一块了,我再去寻你拿锅钱。” 来人迟疑了下,想着家里的破锅,想着可以省一十多块钱,白得一口锅,虽然说以后可能付一百四,不过,这也只是可能,微乎其微的可能。 他咬了咬牙,说了地址名字,又沾了红泥,按了手印。 在手印按下的一刻,人群中捧着一碟子鸡公碗的潘垚似是感知到了什么。 她倏忽地瞪大了眼睛,转头朝两方看去。 契,两人之间竟然定契了? 不是书面的契约,是以灵炁而定下的契。 缥缈虚无,却又存在。 他赊一口锅,留一道箴言,借一道运。 下一刻,似是灵性不足,亦或是借的运道无处去,两人定下的那道契又断了开,只留白纸黑字。 ……
第157 契断开了, 像丝絮一般,轻盈又脆弱。 不消片刻,这契约就不见踪迹, 快得让潘垚觉得,方才那道契只是她的错觉。 白纸上的赊条一式两份,红印按下了, 小江哥连忙收了红泥, 动作利索。 大江吹了吹白纸,拿了其中一份给来人, 笑着道。 “喏, 你一份我一份,这锅啊, 你就拿回去用吧。” “给我用?”来人接过白纸,另一手接过锅,犹难以置信模样,吭哧了两下, 脸有些红。 “真、真给我用了?” 真白给一口锅?按个手印就成? 这可是一口锅啊,值三张大团结的大黑锅。 普通人,那也得用大半月的工资去买的! 提着锅柄,来人觉得,他今儿好像是走大运了, 简直是白捡几张钱。 “对对。”大江笑得爽快,“我们生意人可不吹大牛, 一口唾沫一口钉, 说给你就是给你。” “喏,拿着吧!” “放心,我这也不是白给, 等猪过千,牛过万,地瓜一斤一块了,我就带着这赊条寻来,到时,大哥你可得给我一百四,白纸黑字,可不兴赖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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