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垚摇了摇头,为大江哥今日做亏的这单生意惋惜了片刻,抬脚继续往前。 …… 天上一轮明月,照得地上的泥土路一片月白,小路旁边屋舍的墙面上爬了一墙的三角梅。 枝叶繁茂,花团锦簇。 清风徐来,摇晃得三角梅像一个个小铃铛,月夜下有幽幽的美。 东街那处里飘来一阵肉汤的香气,顺着汤香飘来的方向,潘垚远远地便瞧到了马路牙子边支着的摊子。 只见几根粗竹竿支撑而起,上头铺一条红白蓝的防水塑料布,棚子下头有两口大锅,一左一右,锅里都搁着大骨头,汤汁熬得浓白鲜香。 只见炭火舔邸着锅底,有火星子撩出,锅里头,汤汁咕噜噜地冒着泡。 宁静的夜晚,听着这道声音,自有一股宁神的静谧。 摊子旁,朱阿婆围着围裙。 …… “汪汪!”后头传来两声犬吠。 潘垚侧头看去,顿时眼睛一亮,惊喜道。 “小汪,你怎么来了?” 潘垚张开手,小汪知意,四肢颠颠跑来,只见它从高高的围墙边缘跑过,一个飞扑,扑倒了潘垚的怀里。 “真乖真乖。”潘垚搂着小狗,揉了揉肚子,又捏了捏耳朵,突然想起什么,抓着四肢看了一下。 确定没事了,这才放下心来,小声地交代道。 “乖,下次别在围墙上跑,小心有玻璃渣。” 这时候防盗防贼的手段不高,怕小偷进门,围墙上都会埋一些碎玻璃片。 “汪汪!汪汪!” 小汪接连汪了几声,潘垚听了听,这才知道,小萤给她妈妈和姑婆说了地眼通的事。 这两日,毛水萍还想去寻潘垚问问,打听了一通,知道她家在芭蕉村。 芭蕉村偏僻,得坐车坐船,到了镇上还得再走一段路,毛水萍忙着做生意,又不放心毛老太一个老太太出门走这一遭,准备过两日食材用得差不多了,歇一天去寻潘垚。 小汪听了,趁着小萤睡下了,寻着气息就跑来了。 “嘘,眼睛的事不急了,我知道小萤的师父是哪个了。”潘垚捏了捏狗嘴巴,不让它汪得太大声。 “汪呜——”哪个哪个? 小汪激动,奈何被捏着嘴巴,只小小声地呜呜叫。 潘垚瞧得好笑,眼睛弯了弯。 “喏,瞧到那个阿婆了吗?”她也不卖关子,伸手指了指街角那处的摊棚,“小萤要是能拜她为师,跟着她修行,一定能修得功德。” 如此一来,毛小萤便能掌控自己的眼睛,不再是时而瞧到阴物,时而又瞧不到的情况。 更甚至,在功德修到一定程度时,眼虽未明,心却明,到时,灰蒙的地眼通也能和寻常人一样,生活无碍。 小汪看了过去,激动得不行。 “汪汪,汪汪!”拜师父,拜师父! 这一会儿,摊子上有客,朱阿婆正往左边的那个锅里烫面条和丸子,要烫的东西有些多,明明右边还有一口冒着咕噜噜烟气的锅,她却不用。 “不急不急。”潘垚顺了顺小汪的狗毛,眼睛落在这一左一右的两口锅上。 只见左边的锅簇新,显然是新买的。 右边的锅很旧了,边沿处还裂了道指长的口子,这让朱阿婆只能烧半锅的浓汤。 忙碌的时候,看着锅上的破痕,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哟,您这锅新买的,怎么不连着右边这口锅也一道买了?” 食客是个老客,怕朱阿婆不好端碗,还自己上手了。 这不,注意到朱阿婆的视线,随口问了句。 “买不得,这锅可不好买。”朱阿婆嘟囔,“得寻,用心地寻。” 可不得寻么。 潘垚也跟着看锅。 左为阳,右为阴,朱阿婆不是古怪,她不将右边这锅里的东西卖给人,那是因为,这锅的顾客,它就不是人! 这时,街上有雾气起,汤锅冒出的烟气混杂在其中,两者相互交错,徐徐漫开,街道氤氲着一片白色雾气。 ……
第158 白雾中有人影出现, 若隐若现,脚尖踮起,微微悬空。 “来啦。”朱阿婆看了过去, 神情平淡,半点没被惊着,神色如常地扔了几个馄饨到锅中。 只见她枯瘦的手在锅上拂过,末了做了个请的动作,来客手上便多了一碗的馄饨。 “多谢。”白雾之中传来鬼音幽幽。 一张纸钱飘忽而来, 突兀地出现在朱阿婆的钱盒子里。 朱阿婆撩了眼皮, 也不多说, 摇了摇钱盒子, 只片刻,零散的钞票便将那张黄色的纸钱盖了过去。 “汪呜——”小汪警惕白雾中的鬼影,小小声地叫了一声。 “不错。”潘垚点了点头, 和小汪解释, “这朱阿婆夜里还做阴间生意呢。” 潘垚抱着小汪走了过去。 摊子前, 朱阿婆听到了动静,抬起头就见抱着小狗的小姑娘, 小姑娘生得好,唇红齿白, 眼睛明亮,瞧着人时, 不笑似也带着分的笑意。 是个面生的客人。 朱阿婆:“小丫头,要点个什么?” 年迈略带哑意的声音响起,许是因为小姑娘可爱,抱着湿漉漉眼睛小狗的小姑娘更惹人怜,朱阿婆的声音比平时多了几分温度, 话也比平时多了几分。 难得的,她介绍道。 “婆婆这里有馄饨,丸子,面条,细粉和粗粉……还能烫个菜,拌个夹骨肉。” 话才落,朱阿婆自己先皱了眉,拿着漏勺的手顿在了半空。 不对—— 她又打量了几眼面前这小姑娘,越看,心中越是惊疑。 她竟然瞧不出来,她该做哪锅的生意。 左为阳,右为阴,她朱老婆子做了四十多年的阴阳生意了,哪里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不知道客人是人是鬼。 说是人,却没有人炁。 说是鬼,却没有鬼炁,甚至可以说,那一身的炁息清冽干净极了。 钟灵毓秀! 这是—— 朱阿婆瞧着潘垚,刹那间,老花眼里睁大,似有光华绽放出。 “老婆子我曾经听闻,人为炁舍,修为到一定程度时,性光和命光交融,元神出窍,佛子出游,如风似光,亦可有万般姿态,从此,人间自在逍遥。” “想来,这位小友便是修得了这身外身吧。” “婆婆好见识。”潘垚笑眯眯地夸了一声。 她也不多寒暄,手一拂,地上出现一口铁锅和大勺子,直接将毛小萤的情况说了说,最后道。 “阿婆可以去瞧瞧,小萤颇有天资,要是合眼缘,您怜她不容易,就收她做徒弟。便是不合眼缘,这锅也留给阿婆,我也不多言,就当做是牵一道缘了。” 朱阿婆看向地上的黑锅,神情有了动容。 “布施过饿鬼的锅啊,更难得的是,竟还渡化了饿死鬼,这阴气和功德……” 她抬头问道,“不止一个两个吧。” 潘垚回想了中元十五那日,解放路的盛况,点了点头,应道。 “一整条街呢,从街头排到了街尾,我熬了两大锅的粥才堪堪够吃,是挺多饿死鬼的。” “好。”朱阿婆本没有收徒弟的打算,冲着这口好锅,她也得去瞧瞧。 毕竟这锅着实是难寻,这一口还格外的好,布施渡化了饿死鬼,阴气中混着金光,尤其适合她接引布施亡魂。 “那小姑娘叫什么来着?” “毛小萤。”潘垚摸了摸小汪的脑袋,“喏,这是她家养的小狗,叫做小汪。” “阿婆莫要担心,解放路就要拆迁了,到时,她们的新家被安排在坪山那一片,那地方离凤凰洲不远,婆婆要是收了她做弟子,也不用担心脚程。” 潘垚想了想,紧着又为毛小萤添一个被收为徒弟的筹码。 “对了,小萤妈妈也是做吃食生意的,卖的是早市,手艺也特别好。” 朱阿婆做啥的?说到底,这也是做吃食生意的。 小萤这叫做啥呀? 叫做家学渊源呢! 朱阿婆瞥了一眼,“你这丫头倒是积极。” “没法子,谁让我和小汪小萤是好朋友呢。”潘垚又捏了捏小汪的耳朵。 “汪!”小汪也激动。 收了小主人,收了小主人! 以后呀,卖东西要烧的火它都包圆乎喽。 别瞧小汪只是只小奶狗,它可不傻。 都听主人念叨好几回了,说柴米油盐酱醋茶,处处费钱,做吃食费煤炭,那黑炭块虽然不是很贵,可烧多了,一个月就得好些张钱票子。 开源节流,既要开源,又要节流,这才是发财的不二法门。 潘垚僵了僵。 她低头瞅这汪汪叫着包圆乎碳火的小狗,就见它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头的两口锅,锅下头烧的是煤,风吹来,里头有火星子撩出。 包圆乎? 用啥包圆乎? 它的屁屁神功吗? 鬼也是有鬼权的好吧! 小汪汪汪直叫,引得朱阿婆多瞧了几眼,潘垚抱着它的手紧了紧,不自觉地露出一道笑,带着几分尴尬。 正好一道火星子迸出,比较大的一颗,朝潘垚手中抱着的小汪的方向蹦去,朱阿婆还不待喊小心,就见这小狗嘴一张,直接将那黄豆大的火粒子吞了。 “这是——”朱阿婆惊讶。 “小汪是祸斗,不过性子特别好,前段时间解放路被黑心地产商纵火烧街,小汪就救过几次火。” 祸斗脾气多暴躁,自古以来出现便有祸端的说法,潘垚连忙为小汪说句公道话。 “解放路这事我听食客说过,都说火灭得奇,似有神灵庇护,原来是祸斗吞火。” 朱阿婆对毛小萤更添了分好感,她是修功德的,都说福人居福地,福地福人居,这小姑娘是地眼通,天生的眼睛瞧不到,生活多有不便,是个坎坷的命格。 不过,她又养了只救街的祸斗,更有人为她拜师奔波,显然,这又是有福的,能逢凶化吉,命中有贵。 要是这样,倒真适合她这一脉。 见朱阿婆的神色,知道她心中颇为意动,潘垚更开心了。 她当下便掐了道水诀,将一段时日未用的铁锅和勺子洗净。 “阿婆,既然有了新锅,旧锅便换下吧。” 旧锅边缘破了个口子,只能烧半锅的汤,锅底也被烧薄,在岌岌可危的状态,朱阿婆也不多推辞,当即就换下了旧锅。 她一边忙,一边觑了潘垚一眼,故作板脸,道。 “我可都记着了,你刚才说了,就是不收徒弟,这锅也不还你了。” “说了说了。”潘垚对毛小萤有信心,也对自己的六感有信心,府君都说了,遇到了,她自然知道小萤的师徒缘在哪儿。 自己感知得真真的,这朱阿婆和毛小萤有师徒缘分,而她嘛,得用一口锅牵起这道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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