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这个词,大江加重语气,咬了咬重音。 买东西的人听了,都不禁咋舌。 一百四呢! 好贵好贵! “成成,到时保准还你。”来人也肉痛了下。 不过,到底眼下困难,想着还债还不知道是多久后的事情,他又放松了些。 “大哥,还要买些别的吗?”大江热情,招呼来人挑东西,“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们江氏兄弟的东西好着嘞,便宜又实用,东西还齐全,您瞧瞧,您瞧瞧,有需要的就带两个?” “还给赊?”来人瞪大了眼睛。 “哈哈,”大江笑得豪爽,“那不能够,我们兄弟也得吃饭的,对不?” 他微微侧了个身,将挑东西的位置让出来。 “就砍刀剪子和大锅可以赊,别的都是卖的。” “我就说嘛!”听到这话,来人松了口气。 要都是赊的,他心里还莫名犯嘀咕,操心别人怎么赚钱,有些不安心。 视线一转,看着三轮车上挂着的东西,来人颇为心动。 大东西买不起,零散的小东西买一买,花个几毛一块的,他倒是能承受。 像那头花就不错,红艳艳的,边沿再有些碎金色,他家丫头戴了,一准儿好看! 三轮车这处热热闹闹,财炁如水势,越涌越多。 不过,潘垚瞧了,赊锅赊剪子的人还是少。 “不敢哩。” “就是,人老祖宗都说了,天上不掉馅饼,掉下来的都是陷阱,我胆子小,咱们还是自己花点钱,心里也舒坦。” “对,有多大碗就吃多少饭,别跟老刘头一样,还去赊,不踏实!” 细细碎碎的声音响起。 老刘头,说的便是赊了锅的汉子,他是头一个赊锅,目前为止也是唯一一个赊锅的客人。 这会儿,老刘头拿着锅和一张赊条,带着给孩子买的一朵头花,往家的方向走去了。 见人不在了,大家伙儿便说了老刘头两句。 都是踏实过日子的,老刘头这样,在大家眼里,他就像是借了利子钱一样。不单单是利子钱,它还像赌!赌以后会不会猪过千,牛过万,地瓜一斤一块钱。 “唉,他家也不容易。”有知情的乡亲帮着说了一句。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婆娘还是个脚跛的,一家生计都在他身上,顾着现在的日子都不容易了,还考虑以后作甚?眼下能省一点就是一点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话一出,潘垚瞧到,买东西的人叹了口气,不再说老刘头,只埋头挑自己要买的东西。 …… 小江一直站在长条凳上,除了招揽客人,站得高,看得也清,他得瞧着有没有别人浑水摸鱼。 大江在收钱拿货,时不时还得拍拍手掌,支着脚抖一抖,添一份招揽客人的热闹。 …… 因为人多,榕树下,潘三金的西瓜生意都被带得好卖,毕竟这天儿是真的热,大汗淋漓时候,吃上一口沁凉又甜爽的瓜,绝对是快活赛神仙。 日头一点点往上爬,晒得地面都飘起了浮土。 市集的人少了,摊主也准备回去。 江家兄弟收拾着摊子,油门踩了踩,车子突突突的响起,这是准备走了。 “盘盘,咱们也得家去喽。”潘三金招呼了一声,将东西整了整,尤其是潘垚新买的鸡公碗,这东西脆得很,得装好,不然,路上的路不平,多磕绊几下,非得把碗磕成几瓣不可。 没听到应声,潘三金抬起头,就见潘垚还坐在树干上。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好瞧到柴油三轮车颠簸了下,沿着路开远。 “怎么了?”潘三金问,“刚刚就看你一直看江家兄弟那边,想买啥呀,下次市集,爸爸再带你来这儿买。” “不买啥呢,家里都有。”潘垚摇了摇头。 “爸,我帮你呀。”她跳下树枝,跟着潘三金一起,将摊子收拾妥了,推着板车往偏僻的胡同里走去。 再出来时,轻车简行。 …… 路上,潘垚和潘三金说起了赊锅时,两方定了契的事。 潘三金惊了惊,“借运?那刚刚那个老大哥——” “没事,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大江哥修行不行,契才立下就断了,被借走的运寻不到落处,又还回去了。” 要不是这样,刚刚这大江哥小江哥哪里有这么好做生意,摊子都得被潘垚闹翻了。 “那就好,那就好。”潘三金庆幸。 会去赊锅,除了贪便宜的,还有的便是日子实在难过。 这种时候要是再被借运,那就是雪上添霜,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潘三金方才瞧了好一会儿热闹,知道赊锅的不多,就一个老大哥。 “看来,老祖宗实在明智,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 “贪小便宜就是容易吃大亏!” “是呀,还好咱们刚才都没有贪便宜。” 日光晒得江面一片银灿灿的,客船行驶在江面,船行破水,发出突突的声音,潘垚拿着爸爸给的零花钱,买了两瓶橘子味的汽水,喝上一口,被汽泡激得眯了眯眼睛。 回头时候,她得再去瞅瞅。 赊刀、赊锅做生意可以,借运可不成! …… 夏日天气疏朗,夜空都格外的明亮,漫天的繁星点缀,天幕幽蓝,一轮明月高挂树梢头。 忠关街的一处老宅子后门处,一辆三轮车停在门口,上头的货物都被拿到了院子里。 小江是个勤快的小伙子,这会儿拿着笔和本子,蹲在地上清点剩下的货物。 末了,再比对今日营收的钱票。 “唔——咱们被赊了一口锅,钱一下子就少了二十八块五,这么多,要卖多少东西才能填回这窟窿啊。” 小江咬了咬笔,薅了薅一头乱糟糟的发,有些焦灼,又有些肉痛。 石榴树下,大江坐在摇椅上,一边摇蒲扇,一边翘着二郎腿。 他晃悠晃悠,直把摇椅晃得吱吱响。 那悠闲模样别提多舒坦了。 听到弟弟这话,大江瞥了一眼过去,蒲扇一指人,脚踩石榴树的枝干,刹住了摇晃的躺椅。 “打住打住!可没二十八块五,咱们进货就二十三,这得算成本价。” “二十三也多!”小江还是心疼。 潘垚似一阵风吹来,绕了两圈,最后落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上,摇得石榴树沙沙作响。 她瞧了瞧这江家兄弟,心中也是诧异。 原来,被赊锅了,这兄弟俩也是会肉痛的呀。 …… 岂止是肉痛,想着被赊走的那口锅,小江心痛得今晚都没吃晚饭了。 “哥,要我说,咱们下次就别喊赊锅,赊刀了。咱又不做老家那门生意,喊这做啥?真被人赊了,我这心里啊——” 小江捧了捧心口,想了想,末了铿锵落声。 “贼不得劲儿!” 天知道,听到有人问一句赊不赊时,他一颗心提得多紧,多想替大哥响亮地应一句,不赊! 末了,却只能听着大哥豪气地应,赊! 他在一旁咬了咬牙关子,憋着一股气,打肿脸充胖子,笑得爽朗大气,好像赊出一口锅,只是赊出了一根火柴,洒洒水的事儿。 “怕啥,这钱收得回来。”大江不已为意,“我们签欠条的时候,上头写的是什么?” 大江脚踩地,坐直了身子,椅子的末端高高翘起。 他一脸严肃,随着说话,蒲扇一下一下的点过半空。 “猪过千,牛过万,地瓜一斤卖过一块!” “这是啥?别人不知道,小江你还能不知道?这是咱们赊刀一族最有天分的云舟叔公给出的箴言,准着呢!” “放心放心,钱保准收得回来,迟早的事儿,那欠条给我留好喽,一张一百四呢,说啥咱也不亏!我就不信了,一百四的钱,十四张大团结,到时还能不值钱?” 大江重新又躺回了摇椅上,脚一蹬,摇椅又咯吱咯吱的摇晃了起来。 瞥了一眼铁盒子里的钱票子,大江摇着蒲扇,神情快活极了。 “干嘛不喊赊锅,多好的揽客由头,没瞧见咱们今日的生意多好嘛!啧…那客人就没停过,你哥我啊,那说得是嘴皮子都干了。” 小江嘀咕,“箴言,什么箴言,那都是迷信……还天才呢,你瞧叔公现在过得什么样了。” “再说了,欠条哪里有真钱好使,真等箴言实现了,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赊刀赊锅,赊出去不心疼,那是因为有人找他们做生意,是人家出的钱。” 小江嘀嘀咕咕,大江被嘀咕烦了,一摆手,颇为不耐又妥协。 “成吧成吧,等生意打开了,咱们就不喊赊锅赊刀的由头了,咱们凭好货说话。” …… 石榴树上,潘垚听了着哥俩的话后,有些明白了今日那契为什么立起,又为什么断开。 明明着大小江兄弟身上并没有灵炁的波动。 契约立得起来,除了因为江氏兄弟赊刀一族的血脉,再有的便是那句箴言,那确确实实是一道箴言,还是极为准确的箴言,再过几年便会实现。 这是他们修行的方式,赊一口锅或一把刀,留一道箴言,借一道运。 至于转眼契又断开,则是因为在这场契约中,少了布施人,且那道箴言不是江家兄弟自己断言的。 赊刀一族收人钱财,与人消灾。 一些想要借运或消灾的人,他们会拿着钱财寻到赊刀人。 钱财拿去买了锅和刀,再由赊刀人赊出。 赊刀人留下一道箴言,旁人赊锅时,好似平白得了个好处,其实不然,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一道运被抵押了。 等到箴言真的实现时,布施人要是还在,赊刀人上门讨债,被抵押走的运也得还回去。 潘垚若有所思。 今日这契约没成,老刘头那道运没处去,这是布施人不存在。 看来,江家兄弟确实是生意人。 确定了这件事后,院子里又起了一阵风,风卷着潘垚往前,江家兄弟交谈的声音若有似无传来。 “……好啦,别苦着一张脸了,哥和你说了,这钱收得回来,你不信我,还能不信咱云舟叔公?一百四呢,到时能拿一百四回来,咱们稳赚不赔。” “谁知道那时一百四能买多少东西?” “……好了,别不开心了,走走,今儿赚钱了,哥请你吃宵夜去!” 出了这胡同,潘垚落地,身子慢慢凝实。 她回头瞅了瞅江家兄弟落脚的屋舍。 要她说呀,做生意人还得是小江老板有眼光,等箴言实现时,那一百四顶啥用呀? 啥都没用! 来回一趟,车费都不够呢! 盘盘算算,说不定就懒得上门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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