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这是怕自己还年轻,说不得以后会再找一个! “嗐,儿子你还小,你不知道!”徐平摆了摆手,不以为意模样,回过头就继续化宝。 “甭管爸爸在外头有几个阿姨,爸这结发的夫妻,那只有你妈一个。” 他又化了个元宝,半空中有飞灰悬空。 徐平手中动作不停,颇为感慨。 “咱们老家有一句话,那叫做半路的夫妻硬如铁,从小的夫妻软如棉。说的就是啊,这半道的夫妻都各有算盘,心诚不到哪儿去,凑合着过日子成,心贴心是别想了。” “我啊,百年后还是在你妈旁边躺着好。” 徐莳树:“我知道了。” 一时间,父子二人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地化着元宝。 日头西斜,酒水洒过灰烬,热气蒸腾,空气中除了香灰的味道,还有一道酒香。 徐平起身,抬手抚摸了下黑色花岗石的墓碑,叹了口气。 “儿啊,你想和妈妈再说说话,就再待一会儿,爸爸去外头等你。” 徐平拍了拍徐莳树的肩膀,捏了捏,入手是颇为瘦削的身子骨,他心酸了下,到底是少年便没了妈,苦命哦。 和他这中年丧妻,那是一样的心酸。 他落下这话,这才转身离开。 徐莳树看着徐平的背影,又回头看花岗石的墓碑。 墓碑上,陈玉梨头发微卷,笑得洋气又肆意,那是金钱给出的支撑。 这时,半空中突兀的有一张照片飘下,悬浮于半空。 只见这是一张黑白的照片,女人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搁膝盖间,纤纤玉指上带着尖细的指套,兰花指捏一方素帕,瞧过去端庄又贤淑。 她的身后是一处木质大宅子,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宅子宽阔疏朗,太师椅搁在堂屋外头,正好将堂屋方向的灵牌一并照了进去。 只见灵牌一个又一个,细细密密,有白烛晃晃。 青烟拢过,照片似水墨一般晕染开,好似活了过来一般。 接着,徐莳树面前落下一人。 “衍郎。”女子含情脉脉,弯身道了个万福。 只见她身着月白锦色琵琶襟大褂,脖间围素白围巾,袅袅行礼时,宽袍微动,隐约能见山峦暗纹。 她梳着两把头,上头有玉质的簪子,流苏似一粒粒红石榴,琳琅地坠在两把头上。 再抬头时,琳琅珠翠叮叮作响。 听到一声衍郎,难得的,徐莳树一贯平静的眼里有了波澜,他带几分厌弃和郁色,还有分晦暗,皱眉道。 “我说了,我是徐莳树。” “不论你是谁,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的衍郎。” 永永远远,她的衍郎。 女子有些激动,再对上徐莳树的眼睛时,她的肩膀垂了垂,笑模样收了。 “好吧,依你,都依你,莳树就莳树。” 女子眼距稍宽,笑时婀娜妩媚,不笑时又显得有几分冷漠的艳色。 她飘在一旁,不再和徐莳树争论他到底是谁。 徐莳树看着墓碑,有一会儿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他从口袋中掏出两枚硬币,细看了一会儿,将其中的一枚硬币往化宝的灰烬中一丢。 钢镚落地,一阵脆响。 似是尘埃落地。 末了,徐莳树将另一枚硬币递给了旁边的女子,声音很轻,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什么时候动手,你自己看着办就成,不用特意知会我。” “是。”女子接过硬币,道了个万福,再看徐莳树时,眼里都是脉脉深情。 青烟拢过,墓园这处不见着月白锦色琵琶襟大褂清装,梳着两把头的女子,只一张黑白照片半浮空中。 “德叔。”徐莳树侧过身,往后唤了一声。 “少爷。”这时,徐常德的身影从树影的阴暗处出现,也不知道他候了多久。 听到徐莳树的一声德叔,徐常德半点不敢怠慢,微微躬身。 “收妥了。”徐莳树下颌微抬,示意那浮于半空中的照片。 “是。”徐常德连忙上前,捧过半空中的黑白照片,低声告罪,“夫人,小的失礼了。” 说着,他手中出现一个匣子,紧着要将照片往匣子里收。 照片上,女人的唇角微微弯了弯,露出两颊边的两粒小酒窝。 听着这一声夫人,徐莳树皱了皱眉,瞥了徐常德一眼。 徐常德立刻噤声,不好再叫照片里的女子为夫人。 …… 墓碑前,徐莳树也化了一杯水酒在灰烬中,抬脚往前。 “心狠啊,”徐常德看着照片,心中喟叹,再是否认自己是徐衍,坚持自己是徐莳树,那又有何意思? 少爷和徐衍老爷,那是同出一辙的心狠。 到底是一脉的灵魂。 只见照片中,女子身后那一排的灵牌有白烛晃晃,许是相素不成,亦或是年代久远,远远地,人瞧不清灵牌上写着何人的姓氏名字。 在最靠右边的那个位置,有一个灵牌的名字颇为清晰,前头供奉了一束的白菊。 只见菊花绽妍,似欺霜傲雪,竞相开放,和陈玉梨坟前的那一束颇为相似。 白菊后头,隐约能见,黑木灵牌上用金字写着,【先妣徐母孺人闺名玉梨之牌位】。 太师椅上,女子手中拿一枚钢镚把玩。 下一刻,钢镚化作了一块无字的灵牌。 她微微一笑,低头敛眉,想到了什么,似有无尽的甜密之意,戴着指套的手微微支起兰花指,手中出现一管紫竹兼毫,提笔而起,落笔而下。 【先考徐公讳平府君之牌位】 许是徐平人未亡,这一行字倒是不易在灵牌上着墨,忽淡忽浓模样。 “徐平,呵呵。”女子笑了笑,鬼音幽幽,有几分诡谲。 “夫人好字。”见徐莳树走远了,听不到了,徐常德乐呵了一声,这才敢夸一道好。 谁能想到,当初那丐女,竟然也能有如此的柳絮才高时。 就是可惜了,曾经千娇百宠的人,主人一遭将【鹤情】秘药凝练而出,那情谊便不再了。 瞧着夫人,想着自己曾经的心动,只有被愚弄的怒气。 缝尸匠仇家,果真有其不凡之道。主人心思缜密,心狠面冷,竟在缝尸匠仇家的一个丫头手中吃了亏,不但合魂不成,藏魂三器遗失,更被下了【鹤情】秘药,钟情于街头一个肮脏的丐女。 而如今,长生偃骨没有修成,倒要分魂苟延残喘,磋磨自己,寻长生之路。 何必呢。 身为鳖精,没什么本事,就是命长的徐常德不能理解徐衍对长生的执着。 ……
第163 徐常德捧着匣子, 侧了个身,抬头看向远处。 小路用鹅卵石铺就,黑的白的石头相互交错, 形成未明的图案,绿草茵茵, 坟茔累累,这一处天光明亮,却也难掩幽寂。 少年人身姿挺拔, 黑色的西服裁剪合身, 迎着落日走去。 暮色落在身上, 拉长了影子,自有股清俊风流的韵致。 少爷啊。 徐常德暗暗叹了口气。 “管家客气了。”照片里, 女子鬼音幽幽,“能帮上衍郎, 我心中甚慰。” 徐常德回过了神, 面带客气恭敬的笑, 又夸了夸夫人蕙质兰心, 对主人情深一片。 可不是情深一片么。 都说人为善, 福虽未至,祸已远离。人为恶,祸虽未至,福已远离。 这道理,本就是修行中人,主人比谁都清楚。因此,有许多的事,他不好出面,都是由着手下人出手。 而夫人—— 徐常德低头看了匣子中的照片, 只见照片中,女子微微低头,露出单薄的脖颈,线条柔美,她手中拿着一管笔,垂眸含笑,细细描绘。 要不是那黑木的灵牌,定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夫人,她是最好使的一把刀。 徐常德不能理解,夫人为什么会寻着来了香江,情之一字,竟真如此可怕,千里奔赴香江的寻来,跨越时间,漂洋过海,只为寻一个没有心的人。 “阿德,阿德——”徐平的声音由远及近,片刻后,他走了过来,左右看了看,不见徐莳树,“莳树呢?” “少爷离开了。” “这孩子,我不是说了,让他去前头找我么——”徐平抱怨了两句。 “对了,”徐平一拍徐常德的肩膀,“莳树和你说了没,我想让你寻个合适的日子,给我办个手续,再定个机票,我要回白鹭湾一趟。” “还有还有,特产买一些,钱也给我多换一些,都走莳树的账。”见徐常德睨了过来,徐平哈哈笑了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以为意道。 “嗐,这有啥,莳树是我儿子,我俩亲父子,他的是我的,我的也是他的,没差没差!” “难得回乡,咱可不能小气,我走这一趟啊,代表的也是咱香江徐家的面子!小家子气了,丢脸的可是你家少爷!” 陈玉梨已经入土为安,伤心过了这一阵,徐平的心绪好转,难怪老听人说,难过了就得哭出来,这不,他这下都好受多了。 徐平揉了揉心口,跟着睨了眼徐常德。 “阿德,我怎么觉得,你对我没往常恭敬了?” “您说笑了。” “喏喏——”徐平手指着人,笑着讨伐,“还说我说笑,以前时候,你可是叫我一声平老爷的。” “回平老爷话,回平老爷话——”他啧啧俩声,学着徐常德平日里恭敬说话模样,“老实说,我刚来的时候,都很不习惯你这样,就跟老古董一样。” 两人一路走,徐平没事做,话都多了几分。 徐常德微微弯着背,手中捧着个匣子,并没有怎么应话。 徐平也没太在意。 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随着太阳最后一跃,奋力的跳下了山的另一头,天光黯淡了几分,只余光漫漫。 晚风吹来,撩动墓园松涛阵阵,一并将地上两人的影子卷动。 在徐平不知道的地方,随着女子落笔,木匣子里有丝丝黑光漫出,由背探及,一点点地缠住了徐平。 晚风中,黑光如飞絮张牙舞爪,漾出不详的红光。 木匣子中,女子手中的兼毫一停,视线落在黑木的灵牌上,下一刻,红唇微勾,露出唇边两粒甜甜的小酒窝。 很好,终于已经落墨。 只见黑木上,【先考徐公讳平府君之牌位】,这几个字终于不再黯淡,字迹越发的清晰。 不远处,搁着白菊的那一尊灵牌前的白烛晃了晃,烛灯下,白菊绽妍,鲜艳娇嫩,花瓣上似沾上了晚露,如泪泣诉。 晚风徐起,黄昏时候,正是逢魔时刻。 …… A市。 为毛小萤和朱阿婆牵了师徒缘分后,投桃报李,朱阿婆也给潘垚介绍了几桩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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