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尝过,便让人口齿生香。 一个羊腿肉被片成了小块,摆在白瓷盘子里,旁边搁一盏的蘸酱。骨头也不浪费,熬了锅汤,里头搁一些萝卜菌子等素菜,就又是一道好菜。 “唔,好吃!”潘垚夹了一筷子的炙羊肉尝了尝,当即眼睛一亮。 入口酥脆焦香,细嚼自有一股羊肉的鲜香,不腥不膻,极为的鲜美。 “哈哈,好吃吧,我特特多买了两份,一会儿小大仙和婶子回去的时候,也带一份回去,给家里人都尝尝。” 管中马是个生意人,平时应酬颇多,人情往来应酬起来,那是自然又熨帖。 饭桌上,他的声音就没怎么停过,时不时再笑起来,气氛都没有冷场过,潘垚瞧到了,就连石阿婆的徒弟,被叫阿娟的婶子,她都扯了扯嘴角,笑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酒酣饭饱,宾主尽欢。 头疾尽消,管中马也不小气,给潘垚和石阿婆都包了个谢礼红包,待到月上柳梢头了,一行人这才分别。 路两边是路灯,鸭梨形的灯泡投下暖光,夏夜有清风徐徐吹来,灯泡摇晃,温柔了一地的光影。 潘垚拎着新鲜的烤羊腿,只想早一些回去,好拿给爸爸妈妈和老仙儿都尝尝,回头迟了,吃了该积食了。 “石阿婆,那我就先走了。” “好。” 两人挥别后,石阿婆脚步慢了下来。 只见小姑娘提着油纸袋,身影迎着昏黄的灯光跑去。 清风拂动她的衣裙,扎成一条麻花的发尾扬起,自有钟灵毓秀的灵动,只片刻的时间,路还未走到尽头,却不见小姑娘的身影。 阿娟瞪大的眼睛,“这——” 人呢? 怎么跑了几步就不见了? 石阿婆背着手往前走了两步。 “这是有真本事的,缩地成寸,神行千里…这些神通,我也只听师父说过,于仲远那老家伙老了老了,还享这徒弟福,真是个有福气的。” 石阿婆喟叹了一声,对于大仙也有了佩服。 “他倒是不吹牛,年轻时候就总说自己唇边有美痣,食仓满满,不惧年老伶仃,这不,面相便应在这儿了。” 阿娟笑了笑,有些羞赧,“我也待师父好。” 许是平日沉默少言,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还有分粗涩,让人听了有些磨耳朵,只想给她斟一碗的茶水润润喉。 石阿婆瞪了一眼,“这不是天经地义么,净说废话——喏,拿去,老婆子我年纪大了,牙口不好,不爱吃这些荤腥的,你拿回去给小山和小川吃。” 小山小川,那是阿娟的一双儿子。 阿娟笑了笑,正想推辞,石阿婆似是知道自家徒弟要说啥,二话不说,直接将一纸袋的烤羊腿塞到了阿娟的手中。 烤羊腿酥香,油还大,沁得油纸上都有几块的油斑,只是沾手,石娟手上便有香酥霸道的羊肉香气。 “老婆子我先说好了,这是给小山和小川吃的,他们那老爹可没份,你一块都别给他吃!” “要是给了,就别指着师父下次还疼你!” 石娟重新将油纸袋提好,挂在了自行车的车把上,听到这话,她沉默的面上露出一分苦涩的笑意,也不多说,只点了点头,轻声应一声是。 路灯照在身上,有昏黄晦暗的光感。 石阿婆的目光落在推着车子的石娟身上,幽幽叹了口气。 石娟和她同宗同姓,按血缘来算,那也算是她的远房侄女儿。 捡骨人这一行同死人打交道,还是死了许久的死人,开棺之时,尸首久不见天日,里头气味不好闻,甚至还有蛇虫蜈蚣蛆虫等物……除了捡骨,还得洗骨,不是真的没了路子,一般人是不愿做这一行的。 埋汰,也不吉。 会做这一行,都是苦命的人。 阿娟也不例外。 “都说嫁人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要我老婆子说,你当初就不该嫁陈柏升那小子!你呀,也不知道图啥,那小子究竟哪里好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你瞧瞧现在,家里家外,哪个不要你操心?” 石娟推着自行车,低头不吭声,听自家师父数落自家汉子。 ……什么懒惰,撑不起家,爱喝酒侃大牛,一双眼睛也不正经,瞅着漂亮的,那眼睛就像苍蝇瞅着肉一样盯上,一瞧就不是踏实过日子的人。 老太太年纪大,身子瘦削,微微有些佝偻,嗓门却不小。 “也就年轻的时候,面皮好看一点。”石阿婆声音发沉,“可好看又不能当饭吃,胡里花哨的!” 石娟听得心里直叹息。 当时年轻,可不就是图了人家好样貌吗? “师父,坐我车后头,我载你回去?” 石娟不想再听这话了,都自己犯下的蠢,一个蠢得几十年去赔。 话被打断,石阿婆说话的兴致也就断了,她摆摆手,继续抬脚往前。 “不了不了,今儿这主家热情,我吃得多了些,走走正好消消食。” “对了,今儿认得的这潘垚,平时空了也走动走动。” “我和你说,咱们捡骨的,开的是死人棺,积的是阴德,这棺木一开,也瞧过一些不太平的动静,平时熟络了,真有事了,寻上门也好说话。” 路上,石阿婆又絮叨了几句,石娟一一都应下。 …… 月色蔓延,一轮清冷的明月挂在高空,偶尔几朵薄云掠过,薄云晕染了几分月色,似绸缎般光彩晕晕。 石阿婆坐着石娟的自行车后头,回到石家村的时候,已是夜深人静时候。 石娟先送了石阿婆回家,这才往家的方向走去。 各家的灯都已经熄了,周围一片的黯淡。 A市气候宜人,路边和屋宅都有许多树木,一些是人们特意种的,一些则是天生地养。 月色投下,树影朦胧地落在地上,夏风吹来,树影张牙舞爪,伴着呼呼风声,颇有几分气势。 石娟推开院门,落了锁,牵了车子进堂屋。 她听到里屋有动静,走近一看,就见被师父数落了半路没用的汉子正坐在床头,也不拉灯,就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着啥。 “还没有睡?”石娟有些诧异。 陈柏升低着头没有说话,石娟也不介意,人到中年,夫妻也只是搭个伴罢了。 她拿了干净的衣服,准备去冲个澡。 本想和陈柏升说一声,她带了烤羊腿回来,就搁在厨房。 话到嘴边,想起方才时候,石阿婆一路的絮叨和数落,石娟又闭了嘴,有些沉默。 算了。 还是留着给小山和小川吃吧。 年轻时候,她贪图这男人好看,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好的皮囊都看厌了,更何况,这皮囊也不好看了。 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动静,等石娟忙碌完了,床头的灯一拉,里屋瞬间亮堂。 视线瞥过,瞧着陈柏升手中拿着的东西时,石娟的脸色一变。 她一把将东西夺了过来,“你拿着这做啥!” 只见这东西只巴掌大,圆口三脚,两边各有一个挂耳,是青铜的材质,像古时候的酒樽。 可那形状要是再大一些,却又像庙里宗祠里的鼎。 石娟夺过东西,将东西捏在手上的时候,仍然有种心悸的感觉。 她低头看这小东西,有些恼,也有些悔。 这东西—— 它是前段时间一场捡骨葬中,她从棺椁里捡回来的。 说是捡,其实是藏,是偷,是瞒着师父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瞧着这东西便挪不开视线。 那段时间,小山要读高中,学费不少,小川又病了一场,家里这要钱,那也要钱,孩子爸爸又是个好吃懒做的,是只花钱不赚钱的主儿,还得和她讨零花钱! 家里的重担压得她心里沉甸甸。 替那家捡骨时,瞧着这东西是个古物,颇为值钱的样子,她、她的心就坏了。 …… 屋子里。 石娟捏紧这青铜小鼎,来回踱步,心慌得不行。 性子老实就是这样,做了一回亏心的事,这事便日日搁在心头。她抖着手藏了回来,偏生胆气又不足,过了那劲儿,卖又不敢卖。 至于缺钱的事,石娟咬了咬牙,又被石阿婆接济了一番,也就撑了过去。 这样一来,这从坟里拿出来的东西就成了烫手山芋。 丢也不是,卖也不是,还回去也不是。 石娟将它随手丢在堂屋供祖先牌位的斗柜抽屉里了,哪里想到,今儿竟被家里的汉子翻出来了。 “这是什么?”陈柏升问。 “你别管。”石娟声音沙哑,低声时候有些粗粝,声音不客气,像是在吼人。 “别管就别管。”陈柏升被唬了一下。 随即,他脸上也有了不痛快的神色。 视线跟随着石娟,见她趿拉着拖鞋在屋里走来走去,最后又心烦意燥地将东西重新丢回供桌下的抽屉里,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 石娟迟疑地想着,要不,还是和师父说一声,将东西还回去? 她惴惴不安,心里懊悔得不行。 人啊,就是不能行差踏错,这一走错路,想要回头还真没那个勇气。 石娟想要和石阿婆说一声,将东西还回去,多想了一会儿,却又迟疑。 不说因果,只说现实,捡骨这一行最为重要的便是名声。 阴宅阳宅,一是死人宅,一是活人屋,捡骨时候不问而藏,这和入室行窃又有何区别? 名声一旦蒙灰,就是捡得再好,也无人再寻来捡骨。 陈柏升倚着门框看这一幕,啧啧两声。 他这媳妇心思浅,瞧着这心慌模样,这东西应该是墓里来的。 虽然吃的穿的都是找媳妇拿钱,知道媳妇是做捡骨这一行,陈柏升还是搓了搓手,嫌弃地啐了声晦气。 “没钱了,给点零花用用。”陈柏升吊儿郎当。 “没有!”石娟咬牙切齿。 又讨了几声钱,还是没讨着,陈柏升也是生气,脚踢了踢木头凳子,摔摔门,把屋子弄得砰砰作响。 他倒是不敢摔碗摔锅,毕竟破了得费钱买。 穷就是这样,就连生气都得收着点劲儿。 寒酸! ……
第166 屋子里闹了不小的动静。 寂静的夜里, 一点声响都被无限的放大,何况是这摔门摔桌凳的声音,被扰了夜里的休息的街坊邻居不痛快了,三三两两地拉开了窗户, 板着脸就朝外头喊去。 “陈柏升, 这大晚上的,你个老小子又在发什么疯!” “还能作甚, 和媳妇讨钱没讨着呗!”这话是一个婶子搭话的, 带着几分风凉。 大家伙儿嫌弃。 “一个大老爷们, 就这样的出息?你说说你, 都几岁的人了,还跟个没牙的奶娃一样,尽吃软饭!自己也不嫌弃自己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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