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会不会不妥? 嗐,救命的恩人嘛, 那就是自己人! 大江小江回过神,眼睛一环顾四周,入目是他们熟悉的景, 忙不迭道。 “是是,就是这儿了,C市,我们的老家灌湖村。” 说完,两人也下了马,白马在他们身后化作星光点点,隐隐能瞧见,碎光中,最后落了张黄符纸在地上,火光撩过,符纸成灰。 …… 这一处是村子路口,潘垚提着一盏龙形灯,跟着大江小江往村子里走去。 她环顾了下四周。 灌湖村虽然有一个湖字,这里头却不见有湖,倒是能见村子后头群山连绵。 一路走来,能感觉膝盖有些吃力,这是将房子盖在了山脚,地势不平,一路蜿蜒往上的原因。 赊刀一族因为赊刀修行的缘故,需要走四方,人走出去了,见识便宽广些,是以,村子里留下的多是老人,青壮年都外出讨生活了。 村子很安静,路上也没有路灯,不过,每家每户都会在屋子边挂一盏的方型灯。 潘垚抬头看去。 只见烛灯昏黄,在清风微微拂动,飞蛾扑火,有几只还被困在了灯壁之中。 “是浪费蜡烛了,不过也没法子,留村子里的都是老大爷老大娘,哪个磕了绊了都不得了,家家户户留盏灯也有点光亮,方便自己,也方便别人,我们这些在外头的小辈,心里也踏实!” 大江小江有些激动,一路走来,不停地和潘垚说着话。 果然是书上提到的术法,了不得着呢。瞧瞧手表,这是十点都不到。 两日一夜的车程,竟然只要半个钟头都不到的时间就到了! “就跟做梦一样。”大江感叹。 旁边,小江重重地点头。 他激动的心不知道说啥,只加快了脚步,引着潘垚朝他们江氏的祠堂方向走去。 …… 清风吹来,灯烛晃晃,两边是建得相似的木柴瓦房,能瞧见垒砌得整洁烧火木头,石头台阶边有破盆子种着一些花草,夜很静,就连花草的香气都是幽幽的。 乡下人家睡得早,一路走下来倒是没瞧到人。 “到了。”小江道。 到了一处宅子前,大江小江兄弟俩停住了脚步,回身朝潘垚瞧去,招呼道,“这就是我们赊刀江家人的祠堂。” 潘垚抬头看去。 就如生前寂静一生,死后哀荣一般,每一处村子给老祖宗修的祠堂都颇为气派,起码比自己住的宅子好,赊刀一族也不例外。 白石做砖,每一块都有臂长,恢弘大方。前头有黑褐色的抱柱,高高的门槛上挂着一块匾额。 只见黑底金字,上头写着【江氏祠堂】这是个大字。 厚重的木门被打开,发出【吱呀】的声响,有几分闷沉。 和别人家的祠堂不一样,这一处祠堂里除了供奉灵牌,还有一些刀器,有普通的菜刀,也有弯刀,潘垚甚至瞧到了一把偃月刀。 刀头似半月,长柄漆黑,月光透过薄云从被推开的大门处落进,正好落了一道在刀身上,瞬间,刀芒闪过。 “都老祖宗传下来的,”注意到潘垚的视线,大江瞧了一眼这刀,两步走了过去,将偃月刀搁好,不让月色晃眼,“不能用,不定用了就损运,搁在祠堂这儿,也就留个念想。” 潘垚点了点头,知道他口中这老祖宗定是他们族中的云字辈。 这是他们未赊出的刀,上头还残留着他们修行的痕迹,赊刀掠运。 “就是这儿了。”小江招呼。 潘垚走了过去,提着灯往旁边一搁,先拿起桌上的罗盘一瞧。 很是有些年头了,灰蒙蒙的,好似染了时光留下的印记,材质却很特别,潘垚一时也辨别不出是什么,只觉得此物似金非金,似玉又非玉,底色却是带着晕光的黄,不亮不透。 瞧了一通,潘垚将它往旁边一搁。 是别人家修行之物,今儿来,主要是想瞧瞧记录了江氏一族各代谶言的手札。 摸了摸桌子,果然下头有个暗格,潘垚将暗格打开,拿出了藏在里头的书册。 是蓝色的册子,如小江说的那样,册子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代,纸张很脆了,泛着老旧的尘霉味,书面没有写字,只画着一个罗盘。 潘垚瞧了瞧一旁的罗盘,莫名觉得,这上头画的罗盘便是这一个。 打开第一页,纸张泛黄,墨渍也褪了些许颜色。 “得失枯荣总在天,机关算尽也枉然。”只见第一页便写着这样的一行字,龙飞凤舞,隐隐却能见怅然。 这又是何意? 潘垚略略沉吟,又小心地继续翻页。 就如世间各地的地貌各不相同一样,人的资质心性也各不相同,际遇自然不同,给出的谶言也五花八门。 谶言由不同的人各自书写,字迹各不相同,一开始记载的都是大事,而到了后头,许是资质愈发地平庸,谶言也不再是大事,一些是气候变化的预测。 蝇头小楷细细密密,潘垚瞧得认真,很快,她的目光落落在其中一页。 己亥年二月,妙清付一方凰血赤金,特求一卦。 上吉,身具偃骨,福泽一方,一人成仙,鸡犬升天……难得的仙命。 潘垚捏着书册的手紧了紧,下一刻,感受到这薄脆的手感,连忙又放轻了力度。 她有几分心虚地瞧了瞧大江小江,这两兄弟难得又回村,这会儿正坐在祠堂外头的石阶上,咬着一根草根,贪瞧着天上的月亮。 明明是同一轮的月,却是故乡的更圆。 潘垚舒了一口气,收回目光,抬手抚了抚书册。 好在她收手够快,这旧书没有脆了去。 妙清,这是府君和有度真君师父的名号…… 潘垚垂着眸,眼里有几多思量。 看来,有度真君被秦将军拘回幽都时说的话,倒不是一句虚言,妙清道人是向赊刀一族求了一句谶言。 偃骨,说的也是府君。 “小江叔。”潘垚朝外头喊道。 “哎,”小江应着话,脑袋一转,吐了口中的草跟,瞧见潘垚冲自己招手,连忙起身一拍身上的浮尘,大步走了进来,“怎么了?” 潘垚一指书上的这一行谶言,道,“叔,这句谶言是你们祖上叫做云稷的人卜卦的,还有他的记载或者是传下来的故事吗?” “我要寻的事,便是和他给出的谶言有关系。” 小江有几分为难,最后一摇脑袋,老实道。 “要是云舟叔公在,你问他,他说不得还能给你说一说古,至于我嘛,嘿嘿——”他有些不好意思,“云舟叔公将册子位置和我说,完全是族里已经没有了传承人……” “赊刀人,这都过去的事了,大家现在都只做生意。” 云字辈,在江云舟那儿断代了。 “至于其他的,早些年战争不断,后来又破四旧,老旧的东西传下来不容易,能将这最重要的册子保留已经是厉害,别的不说,这罗盘都被磕掉了一角。” “现在就摆在这儿好看,”小江一指罗盘,“听叔公说,以前可不是这样,每年十五的时候,一大早,小孩就会来祠堂这儿,每一个人都抱一抱这罗盘,会有好运。” 大江也进来了,听到这话,当即附和道。 “是有这回事,我比小江大了岁,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子吃,这早生的娃儿也更有福,我就有抱过罗盘。” “别说,还真是神了!”他一击掌,面上有稀罕怀念之色,“有一回才抱完罗盘,我就找回了前儿丢的钱,是走了一回好运。” 潘垚朝罗盘瞧去,一手抱着罗盘角,一手从旁边进入,轻扣底部,只听这罗盘发出“嗡”的一声响,声音有些闷,有些沉,潘垚能瞧到有气机如潮水般要漾开,却又因那一点破口而消弭。 她有些惋惜。 是个好罗盘,可惜有损,如今是增不了运了,以前还真能添运。 “对对,”大江激动,“就是这样抱罗盘,阿妹你也知道啊。” 潘垚点头,“这是打底增运,到前些年还能给你们增运,看来,炼制了它的人,修为很是不一般。” 大江小江听了,也很是惋惜这罗盘豁口了。 怎么就能豁口了呢? 逢年过节的,小娃娃们抱一抱,走一走好运,别的不说,压岁钱说不得也能多拿两块呢。 大江也豁达,“算了算了,我们现在这样也很好,只要努力肯干,小生意也能做成大生意,比做赊刀人踏实。” 他想到了什么,面有怀念地说道,“以前我就听云舟叔公感慨过了,说是什么,人运有天数,定数,劫数……可也有变数。” “他越是年纪大,越是感慨,人的命数,轻易断定不得。” 叔公都这样说了,浑浊的眼睛瞧着远方,都有几分迷茫了,瞧过去有几分可怜,算来算去,算了大半辈子,临到老了,却又陷入迷惘。 参透,修为更进一步,参不透,甚至怀疑了前半生的努力。 江云舟参透了吗? 大江小江不知道。 潘垚的视线落在了封面上,那儿写着【得失枯荣总在天,机关算尽也枉然】。 这话,倒是和大江小江兄弟二人的叔公江云舟的变数一说,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叔公很久不落谶言了,”大江提起前些日子过世的叔公,还有几分伤怀,“死前的那一句莫做娃娃生意,是他最后的一句话,也是隔了好久才又落谶言……算下来,得有九年时间了吧。” “对吧,小弟。” “对,就九年,正正好呢。”小江手指虚虚掰了掰,确实是九年。 “叔公上一次的谶言你也听了,”再瞧潘垚,他有些不好意思,“就我和哥作生意时扯着的话头,那什么,猪过千,牛过万,地瓜一斤卖过一万的那个。” 九年? 潘垚的视线落在册子上,果然,最后一页写着这两行字,一行猪过千是用毛笔写的小楷。 老先生和老仙儿一样,旧时代走过的人,毛笔字写得颇好。 另一行不能做娃娃生意,这是小江写的,用的是钢笔,细伶伶的一行字,墨渍是新的,格外清晰。 别人不知道,潘垚可太知道了,以后的市场上,还真是会猪过千,牛过万,地瓜一斤卖过一块,因为钱不再值钱! 九为极数,也是另一个轮回的依始,上一回的谶言准确,想来,江云舟这谶言也是准的。 娃娃的生意是不能沾。 潘垚迟疑。 可是,这娃娃是哪个娃娃啊。 要按大江小江说的,做娃娃生意丧天良,这事大家不都知道吗?人贩子可是犯法的!公安同志的普法还是可以的,只有没心肝的畜生,为了钱才做这无本生意。 那样一来,江云舟的话可就算不上谶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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