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眼凡胎瞧不到的地方,路的尽头有幽幢的影子出现。 踮着脚,微微悬空,青灰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瞧过去有几分麻木。 个个都朝摊子这边飘来,手中捏着金银锭子,亦或是写着幽冥地府的钱票子。 这是朱阿婆的客人,阴间的客人。 往常时候,小萤早已经由祸斗小汪护送着来朱阿婆这儿,帮忙做生意攒阴德。潘垚瞧了一通,没瞧到人,有些想念这两小家伙,尤其是吃火拉火的小汪。 “我好一些日子没瞧到小萤和小汪了,还以为今儿来这里会碰上。” 又做了两个鬼客,这会儿没人也没鬼了,朱阿婆索性也坐了下来,就在潘垚旁边,手中的活计没停,拿着筷子和馄饨皮,又包起了小馄饨。 筷子一沾肉,馄饨皮三两下便将肉包裹,动作快得像有蝴蝶在翩跹。 “小萤还在长身体,可不敢和我这老婆子一样,一熬就是一个大夜……我啊,让她隔两天来一次就成。” 潘垚瞧去,就见朱阿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因为上了年纪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里,这会儿也染上了几分温和。 人的情谊都是相处着得来的。 一开始,朱阿婆收下小萤,也是想着还潘垚赠锅的情谊,处着处着,小萤这小姑娘懂事,虽然眼睛瞧不清楚东西,但人不娇气,小小年纪就眼里有活,捡着能干的,就都干了。 还贴心,冷了暖了,都会喊上一句师父,慢慢的,两人之间还真有了祖孙的情谊。 再加上小汪这小东西,天天绕前绕后地在脚边跑来跑去,时不时汪上一声,瞧人的时候,黑黝黝的眼睛湿漉漉的。 “你是不知道哦,小家伙能帮不少忙,火大了就吸溜一口气,把火吞小了。” “就是、就是有时又太能干了!”朱阿婆说起这事儿,停了手中包馄饨的动作,还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 “火小了,它就想添火,心是好的,可它屁股一挪,对准了铁锅下头,还想要拉火……这可不成!回头叫客人瞧到了,该不来我这儿吃东西了。” “被我训了几次,蹲地上,脑袋往爪子上一搁,呜呜叫着。那眼睛瞅着人啊……嗐,叫人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 潘垚听得哈哈笑。 两人又闲说了几句话,走的时候,朱阿婆坚决不收潘垚塞来的钱。 “就一点儿吃的东西,再给,这就是和我生分了!” “成,”潘垚也利索,想了想,笑着道,“下回我也给阿婆捎好吃的来。” …… 离开了馄饨摊子,潘垚瞧了瞧时间。 这会儿才夜里八点半,乡下地方是好几户都歇了,瞧过去乌漆嘛黑的,可凤凰洲忠关街这处地儿,它靠近城区,夜里有夜市,现在天气渐渐转暖,大家伙儿倒是歇得没这么早。 择日不如撞日,潘垚依着小纸条上的地址,寻了过去。 …… 潘垚要寻的是大江小江兄弟俩。 之前时候,他们在忠关街这一片开着摩托三轮车,卖一些日杂用的东西。 锅碗瓢盆,柴米油盐。 大到保温瓶,小到指甲剪发卡,兄弟俩都卖! 重要的是,这兄弟俩卖锅卖剪子,扯的是赊锅赊剪子的噱头。 是赊刀一族的人。 便是没了灵炁波动,也是赊刀一族的族人。 …… 沿着青石板的路往里走,到巷子尾一处屋宅的时候,潘垚瞧到了大江小江兄弟。 这会儿,兄弟俩拿了个梯子,小江沿着梯子往上爬,正在伸手够大门口处挂着的灯笼。 大江站在下头,扶着梯子仰着头。 “成不成啊你,小心点啊,左左左,对,手再往左边够一点。” 小江抽空瞥了下头一眼,带着怨气。 “这么能叨叨,就别使唤我啊,自己动手多快。”他倒是不敢抱怨得太大声,只小声嘀咕,手中的动作也不敢停。 “好好,拿下来了,给我吧。”大江接过灯笼,往角落一搁,小江三两下也下了木梯,做活时不吭声,搬着木梯挪到另一边,手一够,又摘了另一盏灯笼下来。 扛着木梯往角落里搁好,抬起头,小江就瞧到了站门口的潘垚。 他多瞧了几眼,走到了大江旁边。 “哥,好像是找咱们的。” “找咱们?”大江意外,顺着小江的视线朝潘垚看去。 潘垚冲他们俩笑了笑,视线落在他们手中的灯笼上,问道。 “是要碰灯吗?没事,你们先忙。” 十五的灯笼十六碰,如今都已经二月底三月初了,元宵佳节早已经过去,大江小江这处的灯笼还未碰掉。 显然,两人回老家好一段日子了。 “小姑娘还知道碰灯啊。”大江有些稀奇,脸上挂着笑意。 他左手右手都拿着一盏大红灯,相互一碰,里头的蜡烛一个倾倒,火苗窜起,将灯笼燃了起来。 紧着,大江将着了火的灯笼往旁边一丢。火光起,灯笼的纸皮和灯笼架子的篾片被燃烧,有【哔啵哔啵】的声响,这一处倒是颇为亮堂。 十六碰灯,为的是留下一年的好运气。 前些年物资紧缺,再加上破四旧,很多习俗都没有了太多的讲究,糊一盏灯笼,今年用了明年也能用,大家都节约。 碰灯这一个习俗,如今倒是少见了许多。 “我们村子今年也有碰灯。”潘垚笑了笑,又道。 “对了,我叫潘垚,之前来寻过你们兄弟,没寻到人。这不,刚才去了朱阿婆的摊子,听她说你们回来了,我就过来了,没打扰到你们吧。” “潘垚?”小江瞪大了眼睛,“芭蕉村的那个?” “对呀。”潘垚点头。 大江小江兄弟两个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了。 昨儿才回的A市,收拾了一整天的屋子。 好一段时间没住人,屋子积灰得厉害,兄弟忙里忙外,好好地收拾了一通。 累坏了,也饿坏了,俩人不想折腾着开火。 这不,就去了街尾的朱阿婆那儿,准备来碗馄饨拌面,将就着对付对付肚子。 再说了,朱阿婆熬的汤底一绝,吃起来也不算含糊肚子。 两人才去摊子,就见朱阿婆面色一松,老太太一改往日有几分冷淡的态度,还问了自己的电话和地址。 兄弟俩好奇,问了一句,“谁找我们。” 朱阿婆撩起了眼皮,“还记得夏天时候,你们的车子在堤坝那儿翻车了,结果丢魂了,闹着要来我摊子上买馄饨的事吧。” 兄弟俩同时一僵。 这事他们怎么能忘? 虽然那时候是生魂离体,可发生过的事情,自己都还记得,那时候,他们眼睛瞧得真真的,这朱阿婆可不简单,一锅灶做活人生意,另一锅灶,那做的是死人的生意。 他们要是吃了泛着阴炁的那铁锅熬出的骨汤,生魂可不容易回去了。 那时,迷糊中,好像有人喊了一身跟上,提着一盏灯,灯特别的晃眼,他们没瞧清楚恩人是谁。 恩人送着他们的生魂回了肉、体,好事还做到底,最后,还送了他们去医院。 等他们醒来的时候打听了一通,护士们说,送他们去医院的是个乡下汉子。 戴着草帽斗笠,笑得有些憨,是个老实的农人。 人送到了,就离开了。 做好事不留名呢。 小江空时最喜欢瞧武侠小说,向来自诩快意恩仇,听着这话,当即便问。 “阿婆,你知道救我和大哥的人了?是谁?” 大江也急,“对啊,可得好好谢谢人,不单单是我和小江,还有那包从文。他就是被我们的摩托三轮车瓜累到,这才滚下了堤坝。” “您不知道,当时情况险着呢,但凡晚送到医院一步,人也就没了。” “那一次,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们兄弟俩这几年可就都白忙活了……不不,不够不够,往后两年也得白干……再说了,出事赔钱也应当,我们认,关键是,他要真出事了,我们往后大半辈子,这心里都不好受!” 捎上一条命,甭管是意外还是阴差阳错,那心里都不可能好受,除非是没良心的。 大江小江对救了他们,也救了包从文的人感激得不行。 一听朱阿婆这话,显然是对他们救命恩人有所了解,当即兴奋了。 大江埋怨,“阿婆,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之前我问你,你还什么都不说,你要说了,我们早就拎着东西上门道谢了,回头该说我们兄弟俩不知礼数。” 朱阿婆没好气,“缺你这点礼啊。” “不急,这两日就会去寻你们,倒不是要你们谢,她就有点事儿要寻你们打听打听,你们别含糊就成。” “一定一定。” “对了,大哥叫什么名儿?别到时人来了,我还不知道是哪个。” “对对,我备点薄酒和好菜,也好好地招待招待人家,”小江附和,“当初那事,那可是救大命的事。” 听到一句大哥,朱阿婆的面容有几分古怪,皮肉颤了颤,像是笑,又像是严肃。 “潘垚,六里镇芭蕉村的,她……算了,你们瞧到就知道了。” …… 凤凰街,忠关街。 这会儿,大江小江兄弟俩瞧着潘垚,也面容古怪了。 大哥呢? 说好的戴草帽,笑得有些憨的大哥呢? ……
第218章 “不是——”小江挠了挠头, 眼里都是困惑,“我听护士说了,送我们去医院的是个老大哥, 四十多岁的模样, 笑得有些憨。” “个子也不是太高。”小江比划了下身量。 自己的救命恩人呢,不打听清楚怎么能行? “你…真叫潘垚?”小江迟疑, “芭蕉村的那个?” “对,我叫潘垚,家住在芭蕉村。”想起了那日自己幻化的模样, 潘垚还弯眼笑了笑, “朱阿婆和你们说起夏天堤坝那事儿了?” “恩。”大江和小江齐齐点头。 两人都剃着杨梅头,亲兄弟, 生得有几分相像,明明人高马大的模样,点头的样子却有几分老实。 潘垚没想到, 朱阿婆还和他们提了自己,不过,她知道阿婆这是好心,想着有救命的恩情搁在中间,她问话时也容易些。 她定是知道自己要问的事不简单,说不得是和赊刀一族有关。 无亲无故的,谁和你说族里的事呀。 潘垚领会到朱阿婆的好心,只觉得一股暖流流淌过心头,再瞧面前这两兄弟, 她心生促狭之意。 “是不是这个模样的大哥?” 大江小江只听这话落下,下一刻,两人齐齐瞪圆了眼睛, 要是可以,几乎下巴都要惊掉了。 只见只晃眼的功夫,好似一阵烟雾起,原先站在大门口的小姑娘不见了,取而代之,那儿站着个老大哥,四十多岁模样,人不是太高,手中拿着个草帽,这会儿正对着他们乐呵呵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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