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有余艰难地抬手,去摸那肚子,冷汗直下地安抚,“宝宝别怕,宝宝坚强,爸爸保护你,别怕别怕……痛痛飞飞。” 赵香玉像是得了什么提醒一样,扑了过去,忙不迭安抚,“对对,妈妈也在这儿,宝宝不怕不怕。” 蓬头鬼娃娃眼睛一撇,都快没眼瞧了。 它上蹿下跳的,冲潘垚嘀咕,你们人类玩得真花,现在揣崽子都是男人了,啧,它今儿算是老大爷开双眼皮,大开了眼界。 潘垚:…… 埋汰人这么溜,看来是没遭多少罪,还皮实着呢。 “你什么眼神呀,这哪里是揣崽子,分明是肚仙。”潘垚将一直杵在面前的蓬头鬼娃娃扒拉开,没好气道,“没瞧出这是一团的阴炁么,和你也没差。” 肚仙,神鬼上身,附着在腹肚之处。 有一些地方,有神婆和神棍能请鬼神上身,交谈时候,主人不开口,腹肚处有声音传出,这便是请肚仙。 而朱有余这肚仙,显然又有几分不同。 潘垚的视线落在他的腹肚处,他竟当真以血脉滋养着这邪物。如此一来,说是肚仙,更像是人怀鬼胎。 瞧着朱有余和赵香玉两人,潘垚倒是能理解,为什么是朱有余怀着鬼胎,而不是里赵香玉。 男子属阳,女子属阴,鬼胎极阴,对于女子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负担。很可能胎落之时便人亡,以母为祭。这些在志怪小说中都有过类似的事迹。 “痛,好痛——”孩童尖利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怨恨,一瞬间,此处阴风阵阵起。 潘垚朝四周看去,只见周围有幽光一闪而过,无数的娃娃从屋子里头出来,它们咕噜噜着大眼睛,桃粉色的腮帮子,嘴巴红嘟嘟的,咧着嘴笑时,明明是橡胶做的假眼睛,却能从里头露出几分邪恶。 “吃了你,我要吃了你。”每个娃娃的视线都落在潘垚身上,声音从那红嘟嘟的嘴巴里传出,层层叠叠,在这一处竟然有了回音。 蓬头鬼娃娃瞧着那些尖细的牙齿,激灵了一下,瞬间想起了刚才的遭遇,躲在潘垚身后一动不敢动。 潘垚的视线落在胶皮鬼娃娃的腹肚处。 这些娃娃和方才在大江那一处瞧到的一样,里头都有一个骨娃娃。 可以说,借着赊刀人的手送出,一个胶皮娃娃,后头便是一个伤心哭泣的孩子,时间久了,甚至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家。 日日夜里,他们抱着被子缩在床脚,无助又茫然。 不解为何原先疼爱他们的爸爸妈妈,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们厌了他们,不爱他们了…… 当即,潘垚恨得不行,瞧着胶皮娃娃的眼睛也很凶。 “烧了它们!”潘垚一拍手中提着灯,喝了一声。 一瞬间,符光漾过,龙形木灯成一条长龙,只见龙身蜿蜒,仰头低吟一声,龙口处那团耀耀明珠瞬间成了炙人的明火。 长龙呼啸着卷过这一地,一刹那间,朱家这一处的树木被飓风摇动,如落了道道惊雷一般,树摇影动,张牙舞爪。 火光卷过胶皮娃娃,燃去外头的胶皮,也将里头还未吞噬过运道的骨娃娃燃去。 白色的骨娃娃像是被蜡化一般,待长龙摆尾而过之时,骨娃娃也不留一分的痕迹。 最后,长龙吟天,猛地一个俯啸,龙口衔着一团火地朝朱有余的肚子处袭来。 飓风起,将朱有余的衣服掀动。 朱有余瞳孔震动,双肘撑着地,一脸惊恐地瞧着朝自己俯奔而来的长龙。 只见火光绽绽,龙首吓人中带几分威严,与此同时,他腹肚处也鼓动得厉害,像有什么东西受了惊想要逃窜而出。 然而,他和这东西骨血相连,一动而牵全身,朱有余痛得脸色发青,只恨自己皮糙肉厚,竟然没有昏厥过去。五脏六腑好似被搅动,生生体验了一把何为剥皮剔骨之痛。 “是她,是她——”骨娃娃瞧着巨龙,尖利一声叫,想要逃而逃不成,被盘旋而下的巨龙炙火逼出了身体。 潘垚瞧去,只见它的真身是一团的白骨样,没有明确的模样,只囫囵的有脑袋和四肢形状,很小,有些细长。 火光炙烧着这白骨,将它发散在外头掠运的分身焚烧,这一刻,好多户人家的屋子里,搁在小孩子床头的胶皮娃娃亮了亮,内里的骨娃娃无火自燃,奇异的是,这火并没有损到外头的胶皮。 黑夜中,胶皮娃娃黯淡了几分,原先特别像人的妖异之感褪去,与此同时,被掠取的运在半空中成为萱草和椿树模样,金光闪过,它们绕着睡梦中犹带泪痕的小孩转了转,下一刻,没入他们的身体之中。 骨娃娃销毁,抵运退回。 不知何时,清风拂退了乌云,树梢头一轮明月,月色沁凉地从窗户投下,落在酣眠的娃娃身上,像是为他们盖了一层暖暖的被子。 安心又踏实。 “孩他爸,我这些日子是怎么了?好像老是凶孩子……”做爸妈的好像做了场噩梦一样,突然地惊醒。 夜深人静,想起自己白日才训过孩子,心里堵闷得慌,像是一块海绵吸了水一般,沉甸甸又潮湿发霉。 “我也是……”做爸爸的也懊恼,“不就想多买一块糖吗?我就这么不耐烦,跟鬼迷了心窍一样。你说,孩子这样小,不好的地方好好教就是了,我怎么张口就是骂,脾气暴得不行,真是太不应该了。” 爸妈心情低落得很,干脆起了身。 透过月色瞧了小床铺上的娃娃,只见孩子睡得憨甜,小手小脚热乎乎的,只是,以前都是仰着露着大肚皮睡觉的娃娃,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日子被凶多了,这会儿躬着身、抱着被子,身子蜷缩,像是自己抱着自己一般…… 瞬间,做父母的心疼坏了。 一时间,也有些迷惘和不解浮上心头。 这些日子,他们为什么对孩子这么计较?像是瞧别人家的崽子一样,吃穿倒是都照顾着,就是少了那一分爱怜。 偏生对于养孩子来说,那一份的爱怜尤其重要。 怎么想也想不出所以然,满心愧疚和怜爱,摸着小孩细嫩的发,心里难受着,叹息了好一会儿。 …… “不不,我的,是我的——”随着运道被归还,鬼胎的声音越来了越小,随着最后一道运道被还,鬼胎被潘垚掐在了手中。 “我的,是我的。”鬼胎失神,喃喃了好几句,“是对我的爱,都是我的……” “你呀,这是做梦吃仙桃,想得倒是甜了。”潘垚毫不留情地将鬼胎的自欺欺人戳破。 她将鬼胎拎起,眼里有着厌恶。 打蛇打七寸,这鬼胎如此大动周章,掠的便是父母亲缘,想的也是父母疼惜,它想要这,她偏生要戳破这。 “瞧清楚了,这里头可没一条运是你的,就连你给自己找的爸妈,他们对你有敬有畏有惧有哄,唯独没有爱。” 话能骗人,嘴巴再是喊着宝宝,手摸着肚子安抚不停,也改变不了这只是甜言蜜语的事实,归还了运道后,鬼胎虚弱黯淡,身上可没有一分一毫的亲缘运道存在。 “啊!”像是一个嚣张跋扈的气球被戳破一样,鬼胎接受不住,沁着血泪,转瞬时间,它破碎了去,风一吹,犹如糜粉一般散在了半空之中。 潘垚僵了僵,眼睛都瞪大了几分。 就这? 就这么几句话就受不住了? 她还有话没问呢! “这是寄身之胎,本就魂魄不全。”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 潘垚回头,眼睛一亮,“府君。” 转瞬,她又有些许的心虚,刚刚急着追这骨娃娃的缘头,她一时竟将一道来的玉镜府君忘记了。不过,转念一想,府君自己都多大的人了,可以自己耍着去,她一时忘了,应该也不打紧。 潘垚的腰板又直了。 “寄身之胎?”潘垚好奇,“什么意思?” 玉镜府君走到潘垚身边,从她掌心捻过一分的白,那是方才碎成糜粉的鬼胎留下的,如今只余分毫的白骨。 “寄身之胎,又叫胎中胎。” 玉镜府君才说完这话,潘垚便明白了,“原来是胎中胎。” 所谓胎中胎,是指胎儿在母体的时候,本该有两个孩子,但是还在发育的过程时,一个胎儿过于孱弱而无法发育,它的一部分会被兄弟姐妹吞噬,包裹在了内里。 同室操戈,相煎太急。 “不错,这骨从未染过人间烟火气,是胎身胎,是以盘盘你才说几句,破了执念,它便撑不住了。” 玉镜府君微微颔首,手中拈着的白骨碎了去,他掐了道水诀,两个水球出现在他和潘垚面前。 净了手,水球落地,湿濡了这一处小院子。 “就是可惜了,我还有话想问它呢。”潘垚遗憾,“早知道就不刺激它了。” 潘垚有些不解,为何龙灯化龙形,朝在朱有余腹肚中的鬼胎袭去时,它会哇哇地哭着,还难以置信地喊着一句,是她是她! 它口中的她是谁? 男他女她,还是动物它。 会是自己吗? 如今,鬼胎被戳破了妄想,今生这一世,它自己寻的父母也无一丝爱它。妄念破去,失了执念,鬼胎竟然当场糜化,自然也无处询问,为何它瞧着长龙如此惊惧。 潘垚思忖,是有谁和她一样,或是用着相似的术法吗? …… “说吧,这是怎么回事?”巨龙盘旋,落入潘垚手中又成一盏龙形灯,潘垚捏着灯炳,瞧着朱有余和赵香玉的神情不善。 小姑娘长得漂漂亮亮,乖乖巧巧模样,在朱有余和赵香玉眼里,却是和凶神恶煞没啥区别。 尤其是朱有余,他白着一张脸,手落在腹肚处,这会儿,那鼓囊囊如肥肉的肚子已经没了,和他的身形正相配。 明明身子骨清爽了几分,可他却吓得不行。 肚子处还有被烈火炙烤的错觉,隔着肚皮烤内里,好似把那肥油炼化了一般。 这痛,是刻入骨髓的痛。 “我说我说。”朱有余狼狈地瘫坐地上,抬起头,眼里是惊恐。 他回想着,事情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了? “我、我和媳妇在一起也有六年半、快七年的时间了,感情也不差,可是,我们俩之间愣是没有一儿半女……我、我难受啊。” 朱有余颓败得很,算着自己离婚再婚的时间,有心想扯个谎话说五年,面子上也好看些,目光对上潘垚清凌凌的眼睛,语气一顿,不敢再耍花头了,老老实实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朱有余前头有一段婚姻,现在这个媳妇是青梅竹马,算是前女友,只是两人重逢后,干柴遇烈火,又重新好一处了。 “不怨我,我和前头的那个老吵架,早就没感情了。”朱有余犟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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