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直刺,穿过黑黝黝的深水,分毫不减力度和亮度,一路往下,最后落在了七星宫台阶上的这处空地上,和妙清道人炼化千年的凶气缠绕一处。 星光至阳,凶气至阴。 一白一黑的双炁相互交缠,互不融合,最后竟成八卦之形。 两炁胶着缠斗,八卦在水底肆掠而过,水底有飓风骤起,撩起巨大的旋涡。 灌湖村底下有水波暗涌,唯一是出口的老井处水面漾动,却因为禁锢阵法,这井水不曾一分一毫的溅出。 因着村子的娃娃一事,大江小江歇得晚,瞧着被风吹得摇晃不停的风灯,也只探出窗,嘀咕一句,这是要变天了么。 紧着,家里的窗户阖上,上床闭眼睡下了。 早些歇着,明儿事情还多着呢。 …… 湖底起了旋涡阵阵,宫门外的群尸都受了影响,直挺挺着身子在水波之中,个个随着水动而动。 偶尔有几个入了旋涡,又随着旋涡而出,白目不曾闭合,凶光接连不断地朝八卦至阴的一面汇聚而去。 这儿一地的狼藉,也不知过了多久,绽绽而亮的八卦停歇了,好似达到了一种平衡。 它重重地落在白砖之处。 浓雾褪去,露出了七星宫连绵的宫殿。 瞧着飞檐斗拱的七星宫,妙清道人哈哈一笑,拂尘一扬,环顾过这一处的宫殿,眼里有怀念之色。 “千年了,时隔千年,我终于是破了这禁锢。”他转头瞧向前方,只见那儿站着个人影,广袖宽袍,一身白衣,当真是皎如玉树临风前。 只是此时他的模样颇为狼狈,束发的玉冠碎了一地,长发披散而下笼罩了那如仙的面容,瞧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手都抖了去。 似是难以置信,他往后退了两步,又往前寻了几步,面有着急之色。 “潘垚?潘垚!” 呼唤的声音在此处回响,却不见人应答,玉镜府君手诀一掐,一声声潘垚如钟声漾出一样,一点点传远,要是人还在这,一准儿能听到。 可惜,无人应答。 玉镜府君眸光一沉,正待继续注灵,此时,就听妙清道人的笑声响起。 “哈哈哈!别白费功夫了,省点力气吧。”妙清道人心中也痛,瞧到这一幕却也痛快。 他席地一坐,颇有几分肆意,目光瞧过玉镜府君,上下打量,只见他不单单是发散了,方才护着潘垚和飓风相抗,仙灵亦有所损失。 也是,那飓风可不一般。 那是规则。 “想不到啊,予安吾徒竟也会有如此失魂落魄之时。” 玉镜府君猛地瞧了过来,喉头滚动了下,干涩发紧。 他神情冷厉,“她呢?” “她?她是谁?”妙清道人故作不解,“哦,你问的是刚刚那小丫头啊,呵呵,你不是自己护着她了,怎么倒问起我来了?” 他抚了抚白须,末了,话里带着惋惜,瞧着玉镜府君的神情却带几分幸灾乐祸。 “予安啊予安,看来,你如今是仙册落名,但过往之事,所忘也颇多。也是,偃骨被剖,一具残躯被炼为至凶之煞……经历了那么多事,如今的你还能仙籍有名,要是能事事都无所遗漏,我还得道一声稀奇。” 听到一声至凶之煞,玉镜府君抬手扶住头,脚步微微一踉跄,面露痛苦之色。 身入梧桐木的痛苦,烈火焚炙,阴炁如黑雾一般地涌进了身体……铺天盖地的红,最后,一闪而过的是一双带着担忧的杏眼。 “府君,跟我走呀。” “别怕,一切都会好的。” “府君,府君……谢予安!” “……” 玉镜府君猛地睁开了眼睛,便是一身仙灵之体也难掩狼狈,脸色有些白,有冷汗沁出。 盘盘,是盘盘。 一直都是盘盘。 “不错,”妙清道人哈哈笑了声,“看来,你还有些残存的记忆,我一早便说了,旁人?她怎么会是旁人,她早就是局内之人,在千年前便是了。” 笑着笑着,那一张鹤发童颜的脸收拢了表情,面无表情,无情道。 “五星聚,这是天命,时移世易,天上星宿重组,便是光阴也能倒流,和你在一道的那个丫头,她这会儿在哪里,这一事你扪心自问,你当真不知?” 流水将发丝和衣诀波动,玉镜府君没有应话。 不,他知道。 方才一听妙清道人的一句五星聚,他便想起了一件事。 前世时候,潘垚落水,危机时候,她书包里一方残损石像,只是一道残魂的自己附着在其中,自己拼着最后几分魂力,卷着她往水面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水下起了一处发亮的旋涡。 等再睁开眼睛,他落在芭蕉村的小庙处。 而潘垚,她则是和落水的小姑娘吴来娣共用一体,从黝黑的水底爬出,给那被亲人抛弃的小姑娘鼓劲儿,两人轮流,相互扶持,相互依靠,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了吴家。 时间门,悄然地从2020年到了1984年。 事后他想起,前一日的电视里有五星聚的天文预告。 只是那时,谁也未注意到白日星空中的五星相聚,齐齐连珠成直线。 …… 妙清道人坐地上,拂尘一甩,击溃了前方的一片白玉砖,更是恨得不行。 “竟然是我亲眼瞧着她入这时间门缝隙的……可恨可恨!” 他目光盯着谢予安,有些阴沉。 难怪在千年之前,布阵之前,赊刀人寻上了自己。 他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叹息一声,落了一句【得失枯荣总在天,机关算尽也枉然】的劝言,转身离开。 这千百年间门,他困人不成,自己反被困在这湖底,不见天日,更是成凶煞之僵,人不人鬼不鬼仙不仙,他还道那一句谶言,它在千百年便已是结局,不想,它竟是应在了今日。 那坏了他所有筹谋的一个的小丫头片子,一个不起眼的蝼蚁,一个本是局外之人的家伙……她竟然是他自己送过去的。 凶煞之炁和五星聚相缠,本只为破阵而牵引下的星力,竟然有时间门乱流,时移世易的天机。 天知道听到潘垚一句府君,妙清道人心下的震撼是何等的激烈,如排山倒海一般。 府君,千年前那丫头片子也这样唤过谢予安,那时,他只是凶煞,是残躯残魂,怎担得起府君一词。 方才,妙清道人还心怀侥幸,几多思量,几多踌躇。 要是他什么都不做,是不是就能避开这丫头片子入时间门乱流。 那样,他便落不到今日的地步。 他的钰灵,他的钰灵啊…… 想起千娇百宠,捧在手心的闺女儿,妙清道人心都颤了颤。 只是,终究是奢望。 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今日这一事,本就在天机之下。 可悲可笑! “天愚我,天愚我!” “为破这阵法,我自入了湖底便开始筹谋,怎会想到,竟是为破阵的我,助了她一力,送她入了时间门乱流,助她为你脱困,助她协你反困我于此……这是天在愚弄我!是天在愚弄我!” 想到这里,妙清道人只觉得心肝乱颤,几欲疯狂。 错了错了! “不,我还没输……”妙清道人的声音一低,原先要疯癫的脸一下便沉静下来,鹤发白眉,仙风道骨。 无数的凶煞之炁朝他汇聚而来,八卦的平衡被打破。 ……
第231章 风呼呼地吹来, 天色黑得厉害,像是倒扣了一口久未刮灰的黑锅。 “喔喔喔, 喔喔喔——”天寒地冻,公鸡抖擞精神飞到高桩上,昂首啼叫了几声,一阵风凛冽地吹来,它到底是怕这冷意,扑棱扑棱两声翅膀,又窝到了母鸡堆里, 灰溜溜又叫了两声。 这一次,它的声音好似都少了些许精气神。 “咱们家的鸡, 听着响儿怎么好像有点不得劲儿, 别不是生病了吧。” 鸡舍再往内是一处黄泥木头屋, 听到鸡鸣声, 妇人不放心, 里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穿衣披袄子,嘴一吹火折子,凑近木桌上的烛台。 很快, 屋子里有豆大的光亮。 光很小, 冬日的凌晨却很暖和, 唤醒了一夜的沉眠,也将潘垚犹自混沌的思绪凝聚。 我是谁? 这是哪儿? 就像久未开机的机器一样, 咔嚓咔嚓地响过后,在别人怀疑里头的电路是否出了故障,正担忧的时候,它又一鼓作气地跑完所有流程, 重新运行了。 潘垚想起了事,如垂死床前惊坐起。 不好! 她知道何为五星聚了。 五大行星金木水火土齐聚,齐齐成一颗直线,她曾经瞧过府君的手札,里头记载了古时这样的一种说法。 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丁。 五星齐聚乃是天人合一! 伴随着这一星象,时有贵人降世,改变了一些事的原有轨迹。 因此,传说中它也有时移世易的奇迹。 按潘垚来看,这和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是一个道理! “我这是在哪儿呀。”潘垚迷糊,左瞧右瞧,就瞧到好几个小眼睛在瞧着她,黑暗中幽幽一个小豆儿点。 嗬! 潘垚吓了一跳,手中拎过龙形灯,往前一探。 定睛瞧清后,这才知道,瞧着自己是公鸡和母鸡。 “我还道是什么呢,原来是掉到一处鸡舍了呀。” 接着,潘垚连忙熄了灯,听到屋子里的人起身了,是一个年轻的妇人,声音有些急,却不失好听,像是古风的筝乐,这会儿,她正絮叨关心着自家下蛋的鸡。 “能有什么不得劲儿,这不是冷的么。”屋子里的男人不是太在意,哆哆嗦嗦地提着靴,抖抖腿,“人都冷得不想起床不想动弹了,畜生自然也一样……好了好了,你就别操心了。” “能不操心吗?”妇人快手快脚的收拾了床铺,“天冷下蛋不多,可三天五天的总能下个蛋,家里养了六只母鸡,轮番算来,也是保证了家里至少一日一个蛋。” 开了话匣子,便是止不住的絮叨话。 “你呀,要进学要读书,咱们不是大富大贵人家,不好天天吃肉,吃个蛋也算是沾荤腥了。官人,我瞧你这两日苦读廋了些,要不,我把那公鸡宰了,搁些冬菇熬一锅汤?” “当真?”被叫做官人的男子眼睛一亮。 原先他坐在窗棂下的书桌上,拿着一本书只是糊弄糊弄媳妇,好逃过她那絮絮叨叨的话匣子。 要他说,媳妇啥都好,勤俭持家,还支持他读书,就只一点不好,太唠叨了! 不过,这个唠叨他喜欢! 冬日里来一碗蘑菇炖鸡汤,泡发的香菇将凝藏了一个夏日秋日的香气散发,和肥美的大公鸡一道,大火里走一遭,那香味是一道一道地叠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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