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形灯笼颇为扎眼,灵炁漾过,灯笼在潘垚手中成了一盏普通的圆纸灯,上头绘着一只啄米的大公鸡。 潘垚拎着灯打街道边走过。 脚下是青石板的路面,两边有小商贩热闹的叫卖声,远处还传来丝竹管弦的乐器声,伴随其中,还有一阵摔打的声音。 潘垚瞧去,是烀饼面铺摔打面团的声音。 “阿妹,来一碗面条不?香喷喷地吃上一碗,祛湿暖胃,热乎着呢。” 喊话的是个老伯,在路边摆了三张的小方桌,还有几张小杌凳,前头一口烧了滚水的大锅,锅上有个奇怪的木头,瞅着像是个轧东西的架子。 “呵呵,阿妹没吃过这个吧,”老伯乐呵呵地招揽,“尝一碗?这是饸饹面,冬天吃一碗饸饹面,整个人都暖和。” 潘垚正要摆手说不要,视线瞥过,又改了主意。 “那麻烦老伯来一份了。”她提了灯,将灯笼往地上一搁,坐在小杌凳上,拿过桌上一副干净的碗筷,于寒风料峭中等着。 “好嘞!一碗饸饹面。”生意上门,老汉高兴得胡子都颤了颤,“阿妹有什么忌口没有?” 潘垚摇了摇头,“我都能吃。” “好嘞!”老伯中气十足应一声,转而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潘垚瞧到,汤锅上的那个木头架子是用来轧面条的。 只见老汉将一团和好的荞麦面和高粱面搁在架子前头的漏洞里,人往后,重重地往架子上一压,就像杠杆一样,漏洞那一处吃到了力,面团被轧成了一根根细圆的面条,落进了烧滚的沸水之中。 “这呀,就叫做饸饹床子。”老伯乐呵呵,瞧潘垚好奇,就一边说着话,另一边动作利索地忙活。 长筷子将烫熟的面条从铁锅里夹起,一个旋转,面条工工整整地盘在了黑瓷大碗中。 搁葱花、搁花生碎,饹饸臊子……最后再淋上早便备好的汤底,一瞬间,只见热气升腾,香气弥漫。 潘垚鼻子嗅了嗅,再抬头,眼睛晶亮。 “好香,是羊肉汤的味儿。” “对,是羊肉的汤底,熬了我好几个时辰呢。”老伯得意,“不腥膻吧,老汉我做生意厚道,十里八乡谁都知道,我们做面食,汤头顶顶重要,为啥我家汤头好,那是我舍得搁东西,不糊弄人的。” 潘垚附和地点头,面食到了面前,能嗅到里头有八角茴香等香料的味道,羊肉的汤头确实做得很好。 搓了搓筷子,潘垚朝老伯又要了一份汤碗,将面食一分为二,自己尝一份,另一份往旁推了推。 趁着老伯在揽客的空档,她掐了道手诀,瞬间,被分出的那半份饸饹面没了滋味,热气好似都消失了。 “吃吧,我请你的。”潘垚悄声,冲着黑暗那一处的黑团弯眉笑了笑。 如雾一般的黑团有一瞬间的凝滞,像是裹足不前一般。 潘垚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自顾自地吃起了这饸饹面。 果真是汤香味浓,荞麦面和高粱面相互糅合,面条细滑又有筋道,还有淡淡的面食香味,这一道粮食的香味淡化了羊汤底的滋味,让整道面食的香味更有了层次感。 一碗汤面下肚,潘垚暖呼呼的,就连鼻子尖都泛起了微微的红。 “呼噜噜,呼噜噜。”顺着声音看去,能瞧到黑团幻化成形,模模糊糊是个小孩子的模样,头上却有着毛绒耳朵,这会儿,它像小兽一般警惕地吃着面食,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似是注意到潘垚的目光,它耳朵一竖,警惕瞧来,黑暗中,眼睛带着绿幽幽的光,像山野的野兽。 潘垚托着腮瞧着。 感觉到她没有恶意,炁息又干净,它又放松了心神,专心致志地吃面了。 是狐鬼呢。 潘垚伸手,炁息似风,犹如春风拂过绿草一般,将它那毛茸茸的耳朵捏了捏。 狐鬼甩了甩头,有些痒痒,犹带绒毛的手挠了挠自己的耳朵。 潘垚又是一笑,真可爱! …… “老伯,结账。”潘垚搁了铜板在桌上,提起了灯,回身招呼吃完了半碗饸饹面,这会儿微微鼓着肚皮,又将自己团成一团的小狐鬼。 “面条你也尝过了,咱们就走吧,你瞧你在这儿,老伯的生意都不好做了。” 就像这做饸饹面的老伯说的那样,他做生意厚道,用料足,汤头也熬得好,再加上饸饹面有饸饹床子现场轧面条,冬日时候,本该是生意最好做的时候。 可潘垚瞧了,不说她落座吃面的这个时辰,便是之前,老伯热情的吆喝声不停,走过的人不少,眼睛瞥了这边一眼,有想吃一些什么,却都不落座在老伯这一处的摊子上。 老伯甩了甩布巾,颇为郁气又纳闷。 这生意怎么这么难做?前些日子还好好的。 潘垚瞧着这一团的黑雾。 生意不好,原因就在它了。 虽然人们未开天眼瞧不到这些东西,可人有六感,天生的趋吉避害,这一小团的狐鬼虽未害人,却也是阴物,有森森阴炁起,人们走过这儿,下意识地便避开了这儿。 这样一来,自然就更不会来吃面条了。 再馋再香也不吃! “好嘞,下次再来呀。”老伯利索,收了铜板收碗筷,又拿布巾快快地擦了擦桌子,半分不泄气,继续热情地揽着客。 “走一走,看一看咯,香喷喷又暖呼呼的饹饹面,好吃不贵,冬日吃一碗,从头暖到脚嘞!” …… 潘垚走出了一段路,站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下往回瞧。 浓雾一样的狐鬼还缩在黑暗之中,在饸饹面摊子的不远处,瞧过去像是守着摊子一般,它迟疑了下,抬头瞅了瞅潘垚,摸了摸肚子,最后还是一步三挪地过来了。 潘垚高兴,“这才对嘛,人有人道,鬼有鬼途,你这样挡着别人发财的路子,无形中就为自己添阴债,不好不好。” 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富贵这东西重要着呢。 …… 潘垚领着狐鬼往前走。 许是因为半碗面的缘故,小小一团的狐鬼对潘垚颇为亲近。 一会儿像是走路的孩童,一会儿像一张大毯子,一会儿又像是四肢齐用的小狐狸……末了,它扒拉着潘垚手中的灯,毛绒的手探出,要去抓灯笼面上的大公鸡。 大公鸡吓了一跳,喔喔喔地啼叫,翅膀扑棱,米粒也不啄了。 狐鬼也吓了好大一跳,绿幽幽的眼睛里都是无措。 会动,灯笼上的画会动! 潘垚:“哈哈哈,吓到了吧。” 她乐得不行,灵炁一拂而过,又撒了一些米粒安抚灯中的大公鸡。 瞅着狐鬼瞪圆的眼睛,她压低了声音,故意吓唬道。 “这是一只公鸡精,不单单有公鸡精,还有蝴蝶精怪,上床鬼,它们乱吓唬人,都被我给抓起来了,你要是捣蛋,我也给你抓起来。” 随着话落,狐鬼瞧到,圆面的灯笼上除了啄米的公鸡,还多了个吊树枝的鬼娃娃。 蓬头、小眼、大鼻子、肿嘴巴……四肢细骨伶仃。 狐鬼嫌弃地别过脑袋。 丑到它了,伤眼睛! 潘垚被它这一反应逗得又是一乐。 一人一鬼往前走,灯笼里多了一只翩跹的蝴蝶,只见羽翅微震,在灯璧上投下纤弱的影子,地上的光影也有了蝴蝶飞舞的影子。 …… 歪脖子树下,老葛面摊。 “老葛,我傍晚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一道大咧又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人未到声先至。 只见桥的另一面走来一个穿着灰色大褂的老道,瘦削细长脸,身量颇高,耳垂长长,约莫五六十岁模样。 他手中拿着一个幡布立杆,青布黑字,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童叟无欺,善观气色】这两排大字。 “你这生意不好做,是撞了邪了,你请了我的符,保准生意好做,都是老街坊老相识了,我也不多收你银钱,你呀,给我管一个月的饸饹面就成。” 他抬脚走了过来,将幡布立杆往旁一搁,坐在小杌凳上,大褂下瘦长的腿一抻,喟叹一声舒坦,不忘转头和面摊摊主挑骨头。 “老葛啊,你这凳子打得矮了些,坐着有些不舒坦。” 被唤做老葛的老伯呸了一声,摆摆手赶人。 “走走走,我不用你驱邪。” “不用我?”来人撩眼一瞪,抬手一指人,嗓门都扯高了几分,“好你个老葛,竟然还赶我大宝爷走,这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 “呸!”老葛也不吃亏,“什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瞧你是花生壳里的臭虫,冒充好人(仁)!我这儿哪里撞邪了?哪里撞邪了?” 他也不招揽客人了,布巾子一撂桌上,嗷嗷就开骂。 “别人不知道你赵大宝的底儿,我葛老根还能不知道?再往前十几年,我在这儿摆面摊,你赵大宝摆的是啥,你搓的是泥丸!埋汰死了,大夏天也不洗个澡,往身上搓了搓泥,又去搓药,我都不吝得说你!你要是会驱邪,我葛老根就能招财!” 老葛瞪圆了眼睛,气呼呼的样子,没了做生意时的乐呵劲儿。 赵大宝缩了缩脖子,左瞅右瞅。 还好这时月上中天,客人少了,没人听到他神机妙算大宝爷的黑历史。 “说这作甚!”赵大宝没劲儿,嘘了葛老根一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 话音一低,他的声音又弱了两分,“再说了,你也知道,我当初搓的那些药丸子又不是给人吃的,都药老鼠,药香娘子和蛇蚁的,你操心我洗不洗手作甚,就是不用洗,特意要熏熏它们!” 老葛:…… “埋汰!” 听老葛的声音平和了些,赵大宝的嗓子又大了,他让老葛给他上一碗饸饹面。 葛老根不动,甚至也坐了下来。 赵大宝:…… 他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放心,今儿这一碗我算钱,我算钱还不成不?” “算钱还不应该啊!”葛老根哼了一声,起身忙活去了。 很快,这儿有饸饹床子轧面条的声音。 赵大宝在等食,朝桌面呵了口气,又拿自己的衣裳擦了擦桌子,瞅着葛老根瞧他,他乐呵呵又是一笑。 “桌子有点脏了,我擦擦。” 葛老根摇头,也是对老街坊老相识颇为服气了。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是埋汰还是讲究?自己的袖子也不怕脏了去?” 一碗面端上来,热气腾腾,汤足料足。 “喏,你的面好了,老口味了,快吃,吃完了我也差不多该收摊子了。” 赵大宝一边呼噜噜吃面,一边旧话重提,“是不是没做着生意?要我说啊,你这真是撞了邪,气场有些阴,请一道符回去镇镇,过两日便好了,你别不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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