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样的一顶帽子,他就能认定,这绝对不是七星宫宫门的风格! 贼接地气,瞅着还亲近! …… 小小一团的黑影是个小孩模样,夜色中,它推着独轮的木车子,车轮子轧过青石板,有轱辘轱辘的声音响起。 葛老根瞅着那吭哧吭哧推车子的背影,莫名地,他想起了家中的小孙孙,再加上有老熟人赵大宝在,他心中惊惧去了几分,还有几分不落忍。 “小娃娃怎么能做重活?”他嘀咕了两声,“该长不高了。” 才说完这话,葛老根便知道,自己这是说傻话了。 一个鬼物,它怎么还会长大?又谈何长大? 一时间,他面上更是有不落忍的神情,“好好的,怎么就没了?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罪。” “好了好了,我自个儿来推吧。”葛老根脚下的步子快上几分,要去追那独轮的木推车。 只一下,那木推车行进得更快了。 “欸欸!”葛老根抬头指着木推车,回头瞧赵大宝和潘垚,问道,“这是咋回事。” 潘垚:“老叔心善,小狐鬼也不是不懂事的,它是想让老叔您歇着,等到家了,它就将这独轮车还您。”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放心,小狐鬼知道您家在何处,青鱼巷的巷尾,它跟了您有两日了,去过您的家中。” 这一句话说得葛老根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一口气憋得脸上涨涨。 跟了他两日了? 还知道他家在哪儿? “阿妹啊,你给老叔说实话,是不是老叔犯了什么忌讳,又或是…我在不知情的时候,得罪它了?”葛老根不解,“要不,它怎么就跟着我了?” 赵大宝也在一旁点头,“对,阿妹你给他问问。” 葛老根:…… 他斜睨了赵大宝一眼,摇了摇头,布满褶皱的脸上悄悄藏着嫌弃,在赵大宝瞧来时,赶忙又移开了视线。 他算是瞧出来了,这赵大宝还是以前搓丸子的赵大宝,还没个萍水相逢的小丫头有本事呢! 赵大宝瞪眼,“好啊,老葛你说,你刚刚是不是骂我了!” “没有!”葛老根不承认,“你听到我骂你了?你问问阿妹,我刚刚闭着嘴巴呢,可一句话都没说。” “你心里骂了!” “就没!就没!” 潘垚:…… 听着这两老大爷斗嘴,她都忍不住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儿。 多大的人了还这样吵,搁学校里,宝珠和何金成都不这样吵了! “老叔,小狐鬼跟着你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向你讨一份饸饹面吃,偏生它又炁息微弱,在你面前现不来形,出不了声,这才一直跟着你。” 潘垚连忙开口,打断了还在斗嘴的两个老大爷。 “饸饹面?”葛老根稀奇,“我做的饸饹面这么好吃吗?” 竟是连一只小鬼都被馋到了?守着他的摊子不说,还跟了他两日? 乖乖!有时太优秀了也是一种负担。 他要早知道是这事,他一准儿供上几碗,早供早送走,也好过这两日的生意冷淡。 大晚上的,出门做点生意,着实也不容易! 赵大宝砸吧了下嘴巴,回味了下方才吃的那一碗饸饹面。 吵归吵,他这个老街坊、老相识得摸着心肝,说上一句公道话。 “是挺好吃的!” “老手艺了,用料足,面也筋道,汤头更是熬得好。” 可要是说,好吃到吸引小鬼跟着走,出神入化,惊天地泣鬼神……嗐!就没到这一步! 赵大宝连连摇头。 鬼物喜好香火,三柱清香、两根香烛、几盏清酒……一捧的金银元宝,明显这些东西更能馋鬼。 …… 说着话的空挡,一行人便到了青鱼街。 青鱼街是一处老街,黑褐色的木头房子细细密密,有小两层的,也有只一层的,黑暗中交错而落座在地。青灰色的瓦片,半人高的墙壁位置还糊了整齐的黄泥,方方正正。 可见修房子人的用心。 风摇影动,月光撒在远处内河的河面上,泛着粼粼冷光。 “哐——”独轮的木车子在一处刷了红漆的木门处停了下来。 只见红漆斑驳,此时年末,新岁的神荼郁垒神像未贴,旧岁的门神神像却已经残破,风吹过,撩起零碎纸张一角,便是狐鬼在此,此处也无一分神光。 “去我家坐坐吧,”葛老根热情地邀请,“正好面团还剩一些,我再给你们做一碗面食?” 潘垚瞧了瞧赵大宝。 老师父在哪儿,她今儿就在哪儿。 赵大宝摸了摸肚子,眯眼笑得有些贼眉鼠眼,“这一路走来,是有些饿了,既然你盛情招待了,勉勉强强,我就再吃一份吧,正好把明儿的早食先吃了,省几个铜板。” 潘垚:…… 她算是知道了,为何她家老仙儿那样小气了,这是祖传的! “老叔,你给大宝仙做一份就成,我还不饿。” 潘垚提着灯,招呼了一声小狐鬼。 只见一道幽光一闪而过,原先站在木推车旁的小黑影不见了,取而代之,潘垚掌着那盏圆灯中,灯面上除了个啄食的大公鸡,还多了只坐地的小狐狸。 这会儿,它正挠着头顶上那毛茸茸的两只耳朵,瞧过去有些憨。 赵大宝恍然。 怪道他方才没察觉到阴邪之炁,原来是收在了这圆灯之中。 再看潘垚,赵大宝眼里又多了几分探究。 这般手段,显然是正经的修行之人,和他这只修了些占卜算卦本事的巾行可不相同。 到底是谁? 还这般亲近的喊着他大宝仙! 迷魂汤,一定是在给他灌迷魂汤! 潘垚眼里都是笑意,只做自己不知他眼中的疑惑。 她能有什么恶意呢? 就徒孙的孝心罢了。 …… 葛老根没注意两人的眉眼官司,木门一开,门槛一拆,独轮的木车子推进了堂屋,一边闲话,一边将车上的东西卸下。 “大宝大宝,你叫什么大宝…我瞧你该叫一声大肚!”他埋汰赵大宝。 “人丫头比你还早吃呢,都没喊饿,就你喊着饿了,知道的说你赵大宝肚子大胃口好,不知道的,指不定还道我葛老根家的饹饹面缺斤少两,吃不饱肚呢!” “啰嗦!”赵大宝啐了他一声,“自己说请我的,你再唠叨下去,我就不记你请客的好了啊!” 潘垚坐在长条凳上,将灯笼往桌上一搁,瞅着这一幕,不禁笑道,“老叔,您和大宝仙的感情真是好。” “和他?” “感情好?” 两人瞧了瞧对方,都是嫌弃地一嗤,齐齐地别过了头。 动作齐整,惹得潘垚又是一乐。 …… 灶房的灶膛里还有火星子,起火很快。 只听木头咔咔响,饹饹床子将面团轧成细面,滚水中一烫,不消片刻便浮起。 葱花、花生碎、酸萝卜丁……长长的竹筷将面条夹起,黑瓷大碗中一盘,汤头浇下,有喷香的热气腾空,氤氲了整个灶间。 瞬间,冷了一夜的灶房有了人间烟火的温度。 “快吃吧,吃得饱饱的,就什么都不怕了。”葛老根推了碗过来,口中絮叨。 潘垚抬眼看去,就见他带着笑,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有着不落忍,视线落在她搁在桌上的圆灯上。 灯面上,大公鸡一副想啄又不敢啄的蔫耷样,它的背上欺着一团的狐狸小影。 面有四碗,除了赵大宝、潘垚和他自己,葛老根还做了小狐鬼的份。 显然,他将潘垚方才的话听在了耳朵,也听到了心里。 一句吃饱饱,是老大爷最朴实的祝福和期许。 “老叔请你吃面了,快出来吧。”潘垚沉默了下,拿过桌上的碗筷,给小狐鬼化了一双。 黑炁从灯中弥漫而出,落坐在长条凳上成一个稚童模样。 只见它四五岁的年纪,脸蛋上还带着些许奶膘,瞳孔很大很黑,黑得像野兽的眼,穿一身白色袍子裳,乌黑的发中藏着两个毛茸茸的耳朵。 耳朵尖尖,是狐狸耳。 抓起筷子,小手还有些不适应,手背上一层白毛。 “谢谢老叔。”尖细的声音稚气地说道,有些小声。 它眼睛一瞟葛老根,又急急收回,视线直直地盯着面前的面食汤碗,显然有几分拘谨。 它紧张了,葛老根反倒放松了。 是鬼又怎样,就一个奶娃娃,他一个老大爷活了这般岁数,还能怕个小子不成? “欸欸,快吃快吃,回头面坨了就不香了。” 潘垚掐了道手诀,狐鬼面前的面条成了食物精炁,这一次,它吃得有些慢,耳朵边是葛老根和赵大宝说话的声音,葛老根吹嘘着自己的手艺厉害,妖鬼都馋得跟回了家。 “想活……” 潘垚瞧去,出声的是小狐鬼,声音细细。 这会儿,它捏着精炁化成的筷子,小脑袋低低,露出了上头长着绒毛的耳朵,耳朵尖蔫耷的垂着,有几分没精打采,在又一次说想活时,它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朝潘垚方向看来,有几分可怜兮兮。 潘垚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快吃吧。” “什么?什么想活?”赵大宝和葛老根都停了动作,朝小狐鬼看去,“是你小家伙说话吗?” 在潘垚以为它不会应声时,它点了点头,下一刻,它转过头,视线盯着葛老根的眼睛,只见瞳孔黑黝黝,一瞬不动,几分诡谲,又带着几分渴望。 “活了面,小狐想活……” 葛老根莫名,“是饸饹面没错——” 但什么想活,他怎么没有听懂呢? 潘垚也不明白,为何小狐鬼会认为,吃了一碗饸饹面,它便能活。 这是它的执念。 与其说执念是一碗面,不如说是想活。 “它不想死,想活着,”潘垚轻声,“这也是它这几日跟着老叔的原因。” “可我这面,它就只是面啊。”葛老根都要无措了。 瞅着他这一句话说出来后,小狐鬼的眼睛肉眼可见地失了光亮,他更是不落忍又无措了。 “这、这——”他朝潘垚和赵大宝看去,透出几分求助。 “活了面,饸饹面……”赵大宝皱着眉,视线落在小狐鬼发间那毛绒绒的尖耳朵上。 片刻后,他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模样,“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潘垚瞧了过去。 “阿妹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吧。”赵大宝捻了捻胡子,虽然是问话,语气却颇为肯定。 潘垚摇了摇头,“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走了好远的路。” “我就知道。”赵大宝手中的筷子一点面前的面食,“阿妹也是头一次吃到这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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